第六章 老羊皮从山上下来,直接去找受害人的儿子热旦。直觉告诉他,这个叫热旦的 年轻人,似乎对文苍比较了解,他想找他询问一下文苍近几年的情况。 热旦很热心,见了老羊皮马上把他让到偏房里,请他坐在火炉旁喝奶茶吃糌粑, 对父亲的死只字不提。灵堂内,请来的经师在念经,隔着墙壁听得清清楚楚。其他 人也都相当自然,该放羊放羊,该做事做事。 老羊皮当然了解藏族人,了解他们对生死的态度和看法,更了解他们的生活方 式。这样的地方,想要做什么,最好的方式就是直截了当。他对热旦开门见山。 “文苍不在大石头羊圈,你估计他去哪儿了?” 热旦不假思索地说:“不知道,可能不会走远。” “你咋知道的?”老羊皮追问。 昨天上午他说了:“过两天就回来。” 那就是说:“你知道他走?” “我咋知道?”热旦不耐烦起来。 老羊皮笑了笑,给热旦让烟点火。几口烟一吸,俩人再次轻松下来。“接下来 打算咋办?就这么了结了,还是有啥别的想法?”老羊皮问。 热旦警觉起来,说:“人已经死了,我还能有啥想法。就算有想法,又有啥用? 你们不会让文苍去坐牢吧?” 老羊皮说:“他是主动报案,既然有自首行为,就应该配合我们及时结案,而 不是失踪。对了,他这几年做生意吗?” “是的,这几年大石头羊圈的人都在想方设法做生意。” “他做啥生意?” “什么都做,贩虫草、收羊毛、捣皮子,逮住什么做什么。” “知道他和什么人来往吗?比如说最近……” “最近?”热旦犹豫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潘瘸子前些日 子到他家去过,好像有十来天了。” 老羊皮心头一紧,紧跟着问:“什么潘瘸子?你见过他吗?他哪儿的人?长什 么样?个多高?真名叫什么?” 热旦说:“只知道他是姓潘的老板,叫啥不知道,也不知道是哪儿的人。这两 年,靠着文苍的帮助,他时不时到这一带收购虫草,个子跟你差不多,左腿瘸了, 大家都叫他潘瘸子。” 老羊皮脸一热,心里骤然扑腾起来。 两年多以前,在派出所独自值班的老羊皮接到群众举报,州公安局通缉的涉毒 杀人嫌疑人范孤出现在了镇东的桥头面馆里。老羊皮急忙询问详情,但对方已经挂 断手机。他赶紧打电话向出警在外的所长汇报情况,糟糕的是所长的手机不在服务 区。高原牧区就是这样,山脉连绵,地广人稀,一旦远离乡镇,没有手机信号实属 正常现象。老羊皮不敢犹豫,立刻向县局汇报情况,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全副武装, 开车直奔嘎曲桥头。 范孤在逃已经两年多了,老羊皮知道这是个危险的家伙,心狠手辣,生性狡诈。 根据内部通报,在逃期间他曾到过西藏和新疆,给人的感觉是伺机外逃。怎么也想 不到,他竟然出现在了嘎曲这样的地方。可他干吗要来这儿?有几个人?带有什么 武器……想到这儿,老羊皮的脑子里闪电般掠过一串行动方案。 然而,他的车刚到桥头,还来不及对周围的环境进行基本观察时,范孤和一个 同伙已经吃完饭从饭馆里大摇大摆出来了。虽说事先没见过,也来不及打开电脑做 更多了解,但嫌疑人的瘸腿特征,马上就将目标彰显无遗。目标还在,太好了!老 羊皮深深吸了口气,立刻拿起手机,但不等他接通县局的信号,警觉的范孤一见警 车,立刻朝着只有十来米远的一辆切诺基跑过去。 一瞬间,老羊皮根本来不及多想,拔出手枪,一踩油门就冲了过去。无论如何 不能让嫌疑人逃走!出乎意料的是,狡猾的范孤见警车突然加速冲过来,他没有立 刻上车,而是果断地拔出了手枪。 说时迟那时快,老羊皮猛然看见对手拔出枪来,彼此的距离也就只有四十来米 了,而且警车还在往前冲,想要躲闪根本就来不及。本能的反应让他狠踩了一脚刹 车,几乎是同时向左猛打了一把方向。刺耳的刹车声里,伴随着两声闷雷似的枪响, 他的右额骤然疼痛,强大的气流里,似有无数钢针呼啸而来…… 也就三五秒吧,老羊皮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没事,子弹只是擦伤了他的右耳 稍和头皮,摸了一把,满手是血,疼得钻心。 再看范孤,已经钻进了那辆切诺基,眨眼的工夫,车身猛地一抖就窜了出去, 迎头碰上一辆行驶的中巴车。就在碰撞即将发生的瞬间,切诺基猛然加油,在中巴 车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情况下绕了过去,紧接着三拐两拐,将一辆小车挤入桥边的地 摊。在一片惊叫声中,切诺基窜上国道扬长而去。 老羊皮看得目瞪口呆。事先,他只知道范孤腿有残疾,心狠手辣,不知道他的 车技竟是如此高超。他看了一眼风挡玻璃上的两个枪眼,不由得又摸了一把血糊糊 的耳朵和疼得钻心的头皮,子弹肯定擦伤了头骨,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一股血气蹿上来,老羊皮拉响警笛,猛踩油门追了上去。他的车技并不差,车 也是崭新的一汽丰田,虽说风挡玻璃被打穿,但对驾驶影响并不是很大,不一会儿 就将在逃的切诺基收入视野,紧紧地咬住了。 县局的指示非常明确,天网已经撒开,盯紧目标,避免交火,随时报告。 是的,上了国道的嫌疑人已经插翅难逃。前方肯定会有来自县城方向的警力拦 截,身后嘎曲镇的警务人员已经追赶而来,周围是广袤的草原,范孤的出路只有一 条,那就是束手就擒。 然而,如此狡猾如此凶残的范孤,对自己的处境难道真的一无所知?似乎不太 可能,那他为什么还要往县城的方向跑,自投罗网?难道说…… 老羊皮的脑袋里嗡的一声,突然想起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数年前废弃了的通 往山里的岔道,他因公务曾在道上骑摩托车走过,越野车开进去没有任何问题,而 底盘低的车则相当困难。如果嫌疑人真是要往那条道上跑,那就麻烦了。他开的是 四轮驱动的吉普车,在草原的便道上如鱼得水,很快就会将尾巴甩掉。而且,前面 不会遇到任何堵截,待到大批警力赶到时,他很可能已经跑得不知去向了。更可怕 的是,范孤这样命案在身的家伙心狠手辣,身上有枪。 再有几公里就是岔道了,直觉和经验告诉他,必须拦截!即便冒险,也要行动! 老羊皮加大油门追赶上去,准备随时抢夺先机将对手挤下路面。然而,出乎意 料的事情再次发生——嫌疑人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他占好路面,掐好火候,在 一个弯道上,突然减速猛打方向,硬生生将老羊皮挤下了路基…… 范孤跑了,他得意地放慢车速,使劲摁响一串得意的喇叭,然后猛加油门,扬 长而去。 老羊皮为此住了四个多月的医院,他的左手臂严重骨折,手术两次后才算是好 了。 然而,他又绝不甘心!那家伙并不比自己年轻多少,俩人相差还不到三岁,不 就一个回合的交手嘛,凭什么认输?凭什么败下阵来?问题是,这不是甘心不甘心 的问题,你只是一个最基层的派出所里的普通民警,缉捕范孤这样的重大在逃犯罪 嫌疑人,你根本就没有参与的可能。一生的机遇也许就这么一次,自己非但没有抓 住,还以丢人的完败收场——他的心疼啊,煎熬似的…… 伤愈后,县局领导找他谈话,准备给他挪个地方换个岗位。可他不知咋了,一 口回绝,说他高寒地区习惯了,哪儿也不想去,坚决要求返回嘎曲,年龄到了就退 休。 从那之后,他不知不觉有了一个习惯动作,一闲下来就会情不自禁地摸他耳朵 和脑袋上的伤痕,凡是与范孤和瘸子有关的信息,都会格外敏感,甚至成为一种莫 名其妙的念想。而且,动不动就会在梦境里与之拼死格斗,每次的场面都惊心动魄, 都惨烈血腥。他并没想刻意做点儿什么,也不想出风头,更没想过当英雄,就是骨 子里的倔强和不服!两年多以来,他心里一直憋着那口鸟气! 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他即将选择退休的时候,人生的机遇似乎再次从天而降。 潘和范两字谐音,俩人都是瘸子,直觉告诉他,这个和文苍有染的神秘兮兮的 潘老板,很可能就是在逃的范孤。 老羊皮异常兴奋,他不由得抹起袖子,看了一眼手臂上留下的伤疤,摸了摸被 范孤打伤的耳朵和头皮,牙齿咬得嘎嘣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