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深了。文苍守着女儿睡在套间里的大炕上。 老羊皮吸着烟喝着茶,在火炉上耐心地烤着两个大土豆,这是他和小吴的夜宵。 最平常不过的土豆,在这远似天边的地方异常珍贵,不是尊贵的客人,牧民们绝对 不会轻易拿出来。 小吴靠近老羊皮,没话找话说:“问你个事儿行不?你干吗要叫老羊皮?” 老羊皮说:“这还用问啊,不就外号嘛!” 小吴不解,固执道:“我说的是为啥要叫这名字?” 老羊皮不紧不慢地翻着手里的土豆说:“我咋知道,是他们要叫,你要真有兴 趣的话,找件光板老羊皮做的大衣穿穿,可能就知道了。” “啥叫光板老羊皮?” “咋,你连这都不知道?”说着,他忽然感慨道,“也对啊,你这么大的孩子, 哪见过那玩意儿啊!” 小吴有点儿不高兴,可嘴上却说:“确实没见过,你给说说不行啊?” 老羊皮说:“有啥说的,想想不就知道了。以前人穷,羊皮大衣挂不起面子, 就直接把羊皮缝成光板大衣穿,那玩意儿丑陋,像我一样,可就是挡风、隔潮、暖 和。” 小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赶紧套近乎说:“想儿子了吧!” 老羊皮抬起手习惯性地抹了把脸,叹了口气,自语似的说:“不知道这小子准 备得咋样。” “你不是说没问题嘛!” 老羊皮话题一转说:“你给参谋参谋,要是考上了,填报哪个学校好?” “当然是公安大学啦!”小吴故意讨好道。 老羊皮摇了摇头,叹气道:“还公安大学呢,他喜欢的根本就不是这行当,就 是考上,将来也不是这块料!” “不一定吧?” “错不了,这小子从小就爱养猫喂狗侍弄花草,像他妈。” 小吴哪里知道他的心情,只顾信口开河道:“我现在知道,为啥小你十来岁的 所长是你上司了。” 老羊皮没劲地自嘲道:“明摆着嘛,大材小用!”说着,不等小吴再开口,连 声说,“好了好了,睡你的吧,后半夜你还得守夜呢。” 小吴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心说睡就睡,没事找事,守什么夜啊,真是可笑。 好歹也干公安几十年了,咋能仅靠一个当事人的传言,就凭感觉抓毒枭呢?都啥年 代了,这样的职业素质,要不是亲自碰上,说出去不定传成啥笑话呢。 曙光映亮天幕时,大石头羊圈传出几声响亮的狗叫,跟平时没啥两样。这样的 时辰,下山喝水的岩羊、捕猎的雪豹、偶尔跌落的山石,都有可能引起狗的叫声, 没人当回事儿。 只有一个人例外,这就是老羊皮。 老羊皮听到狗叫时,炉中的残火映照着黑黝黝的房梁,身边的小吴睡得正酣, 压根儿没把守夜当回事儿。再有一会儿,天就亮了。老羊皮看着白蒙蒙的窗户,警 觉地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翻身起来,到院里拿了些干牛粪加到炉膛里,提起水桶 到二百来米远的河边去提水。 已经是6 月份了,游窜的晨风依然刺骨。碧绿的嫩草上,绽放的花瓣上,洁白 的霜渣晶莹透亮。天空湛蓝,一丝云朵都不见,鸟儿清脆的鸣叫声回荡在空荡荡的 峡谷里,看上去听上去很有点儿辽远忧伤的味道。 他已经想好了,吃完早饭,再做一下文苍的思想工作。昨晚俩人下山时,他已 经将有关范孤的情况给他做了必要的交代。他相信,像文苍这样祖祖辈辈守着大石 头羊圈生活的人,本质上应该是善良的纯朴的。再怎么着,也不会堕落成范孤那样 的人。可也不能完全放心,毕竟他和那个可疑的潘老板已经有过两年多的交往,天 晓得这期间他们之间发生过怎样的事。思来想去,他必须要和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只有在他真正明白利害关系、完全主动配合的情况下,才好叫猎物上钩就擒。待会 儿,还要叫小吴和文吉好好谈谈,然后送她到嘎曲镇。一来这丫头病得不轻,必须 先到医院看看病,然后根据情况,尽可能把她送上去州府的班车去应聘,能否聘上 是一回事,去不去是另外一回事;二来小吴既然不想在这儿待,回去也好,能把情 况直接向所长汇报。自己和文苍留下来,等候那个潘老板的消息,确切地说,应该 是等待猎物的到来。 他就这么自信!他就这么固执!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老羊皮刚刚打满水,正要提桶回还时,狗再次叫了 起来,不是一两只,而是所有人家的狗都在叫。 老羊皮猛一激灵,不对,好好的怎么会有这么大动静?也就十来秒吧,一种熟 悉的声音突然触动他的耳膜,由远而近,越来越强地回荡在清晨的峡谷中。老羊皮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骤然加速的心脏顿时就在胸腔里狂跳起来——空透的视 线里,两辆吼叫着的摩托车正从峡谷的坡道上急驰而来! 刹那间,老羊皮像被电击了,扔掉水桶,拔腿就跑,他在瞬间爆发的直觉引领 下,朝着文苍家拼命奔跑。 老羊皮拼命往回跑的时候,几乎一夜没睡的文苍已经起来,他见老羊皮去提水 了,也没拦他。他见小吴还在睡,就轻手轻脚地提起奶桶去羊圈,他要挤点儿鲜奶 给大家好好烧点儿奶茶喝。 到了羊圈,正碰上前来赶羊的桑吉。桑吉比他小两岁,人很能干,他的羊群和 牦牛就是包给桑吉的。大清早见面,自然要说点儿啥的,但又没话说。桑吉也一样, 他知道文苍出了事,也知道文苍家来了俩警察,这样倒霉透顶的事情,摊到谁头上 都不好受。可他又不能不吭声,只好没话找话,瞅着摩托车来的方向,说:“这么 早的,谁来咱们大石头羊圈啦?” 摩托车的声音文苍早就听见了,但没在乎。不就来了两辆摩托车嘛,跟他啥关 系啊。他现在头疼的是即将到来的官司和女儿的病。至于老羊皮给他敲的警钟,压 根儿没往心上放。在他看来,潘老板是少有的好人和能人,不奸不猾、不欺不诈, 在这么偏僻艰苦的环境里,凭着诚信收虫草,不知帮了多少卖虫草难的人,赚的是 拿命换来的辛苦钱。因此,不管老羊皮怎么启发他开导他,有些话他还是没吐口。 人家对他那么信任,常年把几十万元的现金交给他,收购的价格基本上由他说了算, 从不在钱多钱少的问题上和他计较。分成的时候说一不二,他感激都来不及呢,无 论如何都不愿坏他的事。再说了,就算他真的犯了法,帮不上他的忙也就罢了,至 少不能没良心。还有,替潘老板收购来的二十多斤顶级虫草还在自己的手上,这可 是价值百万的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得了啊…… 怀着这样那样的心思,文苍翻来覆去睡不着,被折磨了整整一夜。这会儿,冷 不丁听桑吉一说,他回过神来,眼睁睁地看着两辆摩托车径直朝着他家开过来,知 道坏了,来的人十有八九是潘老板。 文苍慌了。惊慌失措的文苍顾不得多想,撒腿就往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