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来人正是潘老板。 潘老板就是在逃犯罪嫌疑人范孤。当所有人都认为他潜逃在外,有可能偷越国 境逃命时,他却悄无声息地溜到这高寒偏远、人烟稀少的山里,靠着手里的毒资做 起虫草买卖来。 一进院门,范孤就觉着不对劲儿,骑在车上警觉地冲屋里喊了两声文苍,不见 动静,对随同说:“你去看看他在没在家。” 随同的是个三十来岁的黑脸壮汉,下车就往屋里撞。 可没等他进屋,房门一响,出来的人竟然是个身穿制服的警察。这人顿时惊出 一身冷汗,不等小吴做出任何反应,背有重大前科的恐惧使他在本能的驱使下,疯 狂地扑了过去。猝不及防的小吴根本来不及招架,就被对手掐住喉咙扑倒在地。 其实,小吴起来收拾好地铺后,就听到了摩托车的轰鸣声。可他太大意了,以 为是老羊皮在发动车,结果一出门,猛然看见面前有个凶悍的陌生人,愣怔间,想 掏武器已经太迟了。好在他身手敏捷,在被扑倒的瞬间,就势发力,猛然一滚,摆 脱了掐住他咽喉的两只手。清醒过来的小吴,拼命反抗,但他哪里是壮汉的对手, 不到两个回合,太阳穴上就重重挨了一拳,顿时眼冒金星,天塌地陷。可他的意识 没有崩溃,在第二次打击到来前,他使尽身体能够爆发的全部力量,将对手从身上 掀了下去。然而,俩人的实力太过悬殊,仅仅翻了个滚,他又被人牢牢压在身下, 只觉得鼻梁眼眶猛地一疼,炸裂开来的痛感里,无数个被金剑刺穿的血红的太阳泰 山压顶似的砸将下来…… 当院里短兵相接时,惊慌失措的范孤没有下车,他拔出枪来加油就跑,正好碰 上狂奔而来的老羊皮。 老羊皮一眼就认出了范孤。眼看范孤手里有枪,而且掉转车头要跑,他举枪就 打。俩人相距也就二十多米的样子,要搁平常不说百发百中,打个不动的人绝对十 拿九稳。只可惜他从河滩上一路狂奔而来,虽说只跑了二百来米的样子,但在这海 拔四千多米的地方,这样剧烈的运动,即便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也是吃不消的。他 跑得眼前黑眩,脑袋胀痛,心脏都要破胸而出了。别说二十多米,就是五六米也没 有打中的把握。好在是他先开枪。炸耳的枪声,摧毁了范孤的心理和判断,心惊胆 战中,他对着冲过来的老羊皮胡乱开了几枪,猛踩油门,夺路而逃。夺路而逃的范 孤,迎面遇上从羊圈跑回来的文苍,他抬手就是两枪。文苍一个踉跄栽倒在地。范 孤冲上便道,呼啸而去。 老羊皮冲进院里,正好看见黑脸壮汉骑在小吴身上,抽出藏刀,朝着小吴的咽 喉猛刺下去。生死关头,小吴扭动脖颈的同时本能地抬手招架,锋利的刀刃刺穿他 的手臂扎在他的锁骨上。紧接着,壮汉又将血红的匕首更高地举了起来,朝着小吴 的心窝扎了下去…… 老羊皮的枪响了——老羊皮的枪几乎是抵在壮汉的后背上打响的,十来米的距 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蹿过去的,甚至不知道枪是怎么响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刚才还骑在小吴身上痛下杀手的壮汉,瘫软在地,垂死地抽搐着。 满脸是血的小吴惊恐地爬了起来,强烈地喘息着,直瞪瞪地望着老羊皮。当他 明白过来后,两腿一软,慢慢地倒了下去。 老羊皮开着摩托车朝着范孤逃走的方向拼命追赶。他从没这么疯狂过,也从没 开过这么快的车。他不知道范孤会往哪里跑,也没想该往哪里追。高度专注高度敏 感的意识不容他推敲判断,只是跟着感觉朝着范孤逃走的东边一路狂飙。约二十分 钟,他鹰似的眼睛终于在山坡的便道上看到了那辆蓝色的大摩托。 不可思议的是,又追出十来公里,在翻过一个山坡上的大垭豁口时,范孤竟然 在空旷的山梁上提着手枪等着他,就像是事先约好等待决斗似的。 惊讶不已的老羊皮停车下车,盯了他一会儿,毅然决然地朝他走过去。当走到 相距四十来米的地方,老羊皮掏出枪来,他也没把枪口瞄准对方,只是把枪紧紧握 在手里。 其实,范孤之所以在这儿等他,并不是想要决斗,而是他的车里没油了,俩人 相距已经不到两公里,在这一览无余的大山坡上,跑是没处跑的。但他绝不会这样 认栽。他在冒出了无数个包括拼命在内的念头后,要用最安全的方式试试运气,赌 上一把。可老羊皮并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又是你,真是冤家路窄啊。不过,你命挺硬的,我以为上次把你翻死了。” 范孤不无戏弄地说。 老羊皮不动声色,全神贯注地紧盯着对手的眼睛。范孤掏出一个漂亮的扁烟盒, 拿出一支烟冲老羊皮说:“要不要来一支,掺K 粉的,带劲得很!” 老羊皮从腰带上取下手铐,在手掌里掂了掂。 范孤打着火,极贪婪极过瘾地吸了几口,两眼精光四射。“做个交易怎么样? 你要钱,还是金子?”他信心十足地说。 老羊皮没听见似的,摸出烟,打着火吸得丝丝有声。 范孤朝前走两步,老道地说:“开价吧,一百万,不,二百万怎么样?这是你 的机遇,二百万,你这一辈子不吃不喝也未必能赚这么多,我一次性支付,怎么样? 要不给你金子也行,我包里有现货!”老羊皮哼哼两声,再次把手铐在手掌里掂了 掂。 范孤又朝前走两步,生怕他听不见似的,大声说:“放心吧,我是不会要收条 的!天地之间,就你我俩人,无论发生什么事,对他人来说都没证据。没证没据的 事,就像这天上的鹰一样,飞过了,也就过去了,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如果我不愿意呢?”老羊皮闷声闷气地说。 范孤嘿嘿一笑,说:“你害怕啦?实话告诉你吧,这种事我遇多了,也干多了, 否则也走不到今天。说白点儿,这在我来看,什么都不算!你太老实,想想看嘛, 放我一马也就是天知地知,你拿钱,我走人,两不相欠!不要死脑筋啦,现在是啥 社会,你比我清楚。许多人坐在家里,收收信息,打打电话,就成了百万富翁,像 你这样卖命吃苦的能有几个?我看你岁数也不小了吧?该是享受享受的时候了,可 还在这么高这么远的地方认真遭罪,何必呢?” 到了这会儿,老羊皮终于知道范孤为啥要在这儿等他了。 可就在这时,他右侧的腹部疼痛起来,越来越厉害,是来自里面的扯肝扯肺的 疼,扯得天在摇摆、地在晃动……但他的意识相当清楚,他知道自己受伤了,是在 救小吴的时候,那个中弹倒下的歹徒,没来得及把匕首扎向小吴的心窝,却在瘫倒 的瞬间下意识地把匕首挥向了身后,刀尖正好划过老羊皮的腹部。当时他感觉并无 大碍,甚至没有低头看看伤处,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跨上了追赶范孤的摩托车。现 在看来,可恶的刀子肯定伤到内脏了,一丝悲凉悄然滑过。可他明白,这样关键的 时刻,稍一分神儿就会遗恨千古,他绝不会再让范孤从视线里溜走! 他想到了开枪,但死不争气的心脏一直在高度狂跳,跳得他呼吸急促,恶心难 忍,全身颤动。这么远的距离是不可能命中的,必须要靠上去! 他双手举枪朝着范孤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范孤惊慌了,他惊慌失措地把枪指向老羊皮,说:“你身上有血,你受伤了, 是被我打伤的,你就要死了!” “放下武器!”老羊皮大喊了一声。 “笑话!”范孤边说边往后退,显出随时转身逃跑的样子。 “站住!”老羊皮咬牙切齿地喊道,“再动一步,我就打碎你的脑袋!” 范孤站住了,说:“你也一样,再往前走,我就开枪!咱们……咱们不能好好 谈谈吗?有啥要求你只管说啊!” 老羊皮没听见似的还在往前走。 俩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也就十五六米的样子,可老羊皮还是坚定地往前走着。 到了这会儿,他已经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坚信,只要多接近对手一步,获胜的 几率就会加大一分。 现在,他锐利的目光已经清楚地看见范孤忽大忽小阴森惶恐的眼睛了,在最多 也就相距十米的位置,他站住了。不可思议的是,他一站住,狂烈的心脏突然就平 静了下来,像是跳累了该休息似的。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眩晕,身体也轻飘起 来。可他的意识依然清楚,这样的距离终于使他能够放心,即便范孤开枪击中他, 范孤也绝对跑不了! 他的枪口指向范孤的前胸,紧紧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开始加力。 就在这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范孤突然扔掉手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举起双手求饶道:“别……别开枪,千万别开枪!我认栽,我服输,我投降……” 一阵清风迎面扑来,老羊皮的身子摆了几摆,脚下似乎愈加轻飘,可他的意识 更加专注。他紧盯着跪在地上的范孤,一手把枪指向他的脑袋,一手拿着手铐慢慢 靠过去……一步,一步,又一步,到距离两三米时,他把手铐扔过去,用沙哑的嗓 音命令范孤十秒内把自己铐在摩托车上。 范孤绝望地瞪着老羊皮,愣了两秒钟,无奈地避开老羊皮锋利的目光,极不情 愿地把自己的一只手铐到了摩托车的避震器上。 这时,老羊皮身子一歪,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他太虚弱了,虚弱得连动弹一 下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他没有发昏。他奇怪地看着范孤坐在那儿朝他又蹦又跳,嘴 里不断地发出困兽般的嚎叫,就差挣断胳膊扑过来了…… 他不知道,范孤之所以扔掉手枪束手就擒,绝不是甘愿认罪,而是他的枪里没 子弹了。事实上,他在枪口对准老羊皮的时候,恶狠狠地扣动了无数次扳机。 文苍的右肺被子弹击穿,当天中午由接警赶来的武警车辆紧急送到医院,保住 了性命。 小吴伤势无甚大碍。事发后,他带伤果断指挥大石头羊圈的牧民群众,报警的 报警,追踪的追踪,直到找到失血过多奄奄一息的老羊皮。他把老羊皮抱在怀里嚎 啕大哭。 老羊皮望着他,古怪地笑了笑,撂下最后一句话:“我……我他妈真想儿子… …也……也不知道这小子……考……考得咋样了……” 老羊皮的追悼会很隆重,是和端掉范孤老巢的总结会一起开的。会上小吴发了 言,他眼含泪水,只说了一句话:“我改名了,请大家以后叫我‘小羊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