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两年前,钱壮和任民为了核实一起小案的线索,驱车四十多公里,扎到京西的 一个山谷里。那是冬天里一个阴霾的下午。出门前,他们听天气预报说,傍晚西部 山区有小雪。 去山区核实线索的差事,原本商定的是,刑警支队出一个人,所里出一个人。 可后来,刑警支队通知所里,他们来不了了,说是他们都扑在一起重特大案件上了, 实在抽不出人手来,实在不好意思让所里同志受累,可也实在是没辙了。就这样, “受累”只能落在三警区的头上,谁让这起案件发生在他们的地界儿上呢。刑警支 队的临时“退出”,打乱了钱壮当日的勤务安排,权衡再三后,他把任民从巡逻点 上抽下来,随他一同前往山区。 直到警车出了城区,坐在副驾上的任民还在对刑警支队的“不义”大呸不止, 一通儿数落分局刑警支队的不是,说那帮衙役没几个好鸟,鸡贼得狠,这要是一起 有卤儿的案子,他们才不撒手呢。接着,他又开始数落起市局刑警,又从市局刑警 数落到中国刑警。最后,话头一转,开始夸起美国刑警来,说人家如何敬业如何牛 逼如何天上地下神五神六……钱壮一边开着车,一边哼哼呀呀地像一个捧哏的角儿 附和着任民的调侃。 “你丫见过美国刑警吗?”钱壮抽不冷地问任民。 任民呛了一口烟,几声干咳后扯着嗓门说:“咱们连香港都不让去,我他妈上 哪儿见美国刑警大哥去呀?” 警车载着两人的欢声笑语,一路驶向京城西部山区。 在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一位热心的村民告诉他们,穿过村子,可以看到一条 通向山里的水泥路,顺着这条路能直达他们要去的桃屿山庄。钱壮问,上了水泥路 后还有多远。村民说,开车也就十来分钟。当警车终于摸到了那条村民说的水泥路 时,却被堵在了路口处,一条粗大的铁链横亘在警车前,一块写有“林区防火道, 严禁社会车辆通行”的公告牌戳在路口一侧。水泥路被封死了。 两人一左一右下了车。钱壮望着醒目的公告,有点儿不知所措。任民走过去, 想看看铁链是不是能拿掉,结果发现根本不可能。“锁死了,怎么办啊?”任民扯 着嗓门回身问钱壮。钱壮皱着眉头,一边琢磨一边咕唧道:“这儿也见不着人啊?” 任民问钱壮还知道别的路吗。钱壮说,你这不是废话嘛。任民眼珠子贼溜一转,说 你看天儿阴得这么厉害,又是山区现在又没路,又说这小破案子破不破的无关痛痒, 干脆打道回府得了。钱壮把脸一沉,说你丫少扯点儿淡好不好?任民把脖子一梗, 问钱壮现在怎么办。钱壮说好办,把车搁这儿,腿儿去! 走在防火道上,优哉游哉的钱壮指着四周空寂的山林,说难得在不见人烟的山 里走一回,说这里的负氧离子不知要高出城里多少倍,今儿的肺真是赚翻了。只顾 在前方闷头赶路的任民停下脚步,回身冲钱壮嚷道:“赶紧着吧大哥!没听天气预 报说这里一会儿有雪啊。” 钱壮和任民从桃屿山庄返回时,山谷里飞起了雪花,不是细碎的小雪花,而是 片片梨花般的大雪花。两人在防火道上走了将近一半路程的时候,整个山谷已被迷 迷漫漫的雪片捂了个严严实实。这迅猛的浓密的厚重的雪,仿佛把乌沉沉的天空压 碎了,一个劲儿地从昏暗的山谷上空塌落下来。 “啊——‘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灰蒙蒙的雪尘中,传来钱 壮高亢的嗓音。神情亢奋的他,此时一点儿也未留意身后的任民,步子正在变得艰 难而又零碎。 一种莫名的剧烈的无法排解的恐惧,正像压向山谷的阴霾,一股脑儿地灌进任 民的身体里。此时,他的肺仿佛被瘴气所填满,心脏也在这难耐的湿热中委靡起来。 一种死亡的气息正向任民袭来。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高歌前行的钱壮,忽然感到哪 里有点儿不对头,他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这一眼让他愣住了——居然不见任民 的身影!第二眼把他惊着了——任民一动不动地躺在五十米开外的雪道上!钱壮转 身便向任民跑去,一边跑一边想,这哥们儿什么意思啊?玩儿什么呢? 钱壮跑到任民跟前,看到任民缩成一团,侧卧在雪地上,人没有一点儿动静。 他试着叫了他两声,人没反应。钱壮慌了神,他急忙扑过去,一把将任民搂进怀中。 他吃惊地看到,任民脸色煞白,两眼紧闭,像死去了一般。钱壮用手拍打着任民的 脸颊,呼唤着他,继而对他的人中狠命地掐起来。 任民终于醒了过来,脸色依旧惨白,他向钱壮呢喃道:“我不行了,快带我离 开这儿……”钱壮扶起虚弱不堪的任民,见他步履蹒跚,就干脆背起他,向山下疾 步而去。 回到警车上,任民似乎好了些。而陷在驾座里的钱壮还在不停地喘着粗气,他 心有余悸地告诉任民,自己刚才被他吓坏了,问任民是不是有心脏病。任民说自己 没有心脏病,刚才只是滑了一跤,脑袋磕地上了,并说自己现在好多了,让他别担 心。钱壮要带任民去医院看看,检查一下脑袋。任民说不用,真的不用。为了让钱 壮放心,任民说自己刚才的情形,以前也曾有过,但事后都没什么大碍。钱壮不容 分说,坚持要带任民上医院。任民拗不过,只好随钱壮一起去了医院。在最近的一 家医院里,任民被检查了一遛儿够,什么毛病也没查出来。钱壮半开玩笑说:“你 丫刚才在山里是不是玩儿哥们儿呢?我这膀子现在可还酸着呐!回头烤串儿找你啦。” 任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笑得惨淡。 钱壮后来和一个天坛医院的朋友说起任民的病情,本意是想打听一下任民的脑 袋会不会遗留一些问题。医生朋友仔细听过钱壮的讲述后,分析任民可能是心理上 出了点儿问题,应该尽快去看看心理医生。当钱壮小心翼翼地试着建议任民去看一 看心理医生时,任民沉默半晌后,终于鼓起勇气,向钱壮道出实情,说自己半年前 就已看过心理医生了,自己是幽闭症患者。钱壮问“幽闭症”是啥东东。任民说, 就是人不能呆在一个高度封闭的环境里,比如飞机、地铁、电梯,甚至稠密的人群 中,否则,时间一长,这人最后就有可能自己把自己给吓死。钱壮听后瞠目结舌, 说人还能有这毛病?简直让人匪夷所思。任民苦笑道,我原来没这毛病,后来就有 了呗。钱壮问任民,你怎么知道自己有这毛病啊?任民说自己有一回坐飞机,好好 的突然就喘不上气来了,接着就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强烈的恐惧,觉得自己要死了, 后来的情形和山里那回差不多,最后弄得飞机中途迫降。听到这儿,钱壮的眼珠子 都快瞪爆了,说你丫还有这么雷人的事儿呐!任民说自己当时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 整个儿人疯了,就想拉开舱门跳出去。钱壮说太可怕了,继而恍然道,我说上次你 和刑警去云南外调为什么死活不坐飞机呢,我当时还以为你有恐高症不好意思说呢。 任民说那次云南之行,火车一去一回,自己四宿都是在餐车里熬过来的,因为餐车 上夜里不关灯,会让他感觉好一些。钱壮沉默了。任民转回刚才的话题,说那次在 飞机迫降前,有一个女乘客一直跟他轻声细语地聊着,当时他还不知道那女的是在 给自己做心理治疗,只知道她也是北京人。飞机迫降后,女乘客说自己是一名心理 医生,并给他留了电话,还特别嘱咐他回京后一定和她联系。“后来我就知道自己 是怎么一回事了,当然是那个女心理医生告诉我的。”任民淡淡地说道。钱壮听到 这里,心头生出一丝费解,说大山里多空旷啊,怎么还能让你闹炸啊?任民解释说, 那天山里的那个气象,让他感觉到自己被塞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黑罐子里,那比坐 飞机还要可怕。钱壮问这毛病能治吗。任民说他已做过两个疗程了。钱壮又问感觉 如何。任民讪讪一笑,说感觉就是钱没少花呗。钱壮接茬儿道:“我说的是效果, 治的效果怎么样?”“效果?效果就是山里那样儿呗。”任民不以为然道。 后来有一天在宿舍里钱壮悄悄问任民:“这些事儿你怎么都不和我说呢?干吗 非要一个人闷着?” “我就没想说。要不是有山里那一出儿,我是不会和你说的,真的。” “为什么?” 任民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一直觉得这个事儿挺丢人的。” “丢人?丢什么人?”钱壮对任民的说法感到不解。 “这事儿我觉得特丢自己的面儿,怕让人瞧不起。”任民不自信地说。 “那,你和我说实话,前儿那些个日子,你一直闹辞职,跟这个有关吗?” 任民点点头。 “我知道你是一个挺要面儿的人,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个狗屁不是的毛病,就让 你这么不自信吧?竟然为这个选择辞职来逃避,还不愿意和我说,你和我说说又能 怎么地?怕我瞧不起你?我他妈这会儿都想抽你!”钱壮愤愤地说。 “我也不想这样!我也难受着呢!你知道这毛病有多操蛋吗?坐不了飞机,我 认了,可火车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现在连地铁、电梯都不敢坐,甚至在山里走一段 路都能把我吓个半死!你说,我还能干什么?我还是纯爷们儿吗?我这不是废了吗? 我喜欢当警察,可我现在这样……”任民眼睛一热,把头扭向窗外。 “你有这么大的痛苦,为什么不和我说一说呢?我问的是这个!你眼里有我吗?” “大壮,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整天为了警区里的那些个劳糟事儿劳糟人忙着 累着,喘口气都难,虽然看你干得还劲儿劲儿的,可我心里头一直就不是滋味。当 初组合新警区的时候,那几位让人闹心的爷,有谁敢要?有谁乐意要?你这儿二话 没说,包括我这个被其他警长踢来踢去的在内,你全给包圆儿了。从那以后,我就 把你当成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可现在,我觉得自个儿跟废人似的,一帮爷就够让你 闹心的了,再加上我这么一个废物,帮不了你不说,还会给你添堵。说句实在的, 谁愿意谁有这耐心和一个废人打交道呢?我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我一直不想说也不 愿意说的话,是因为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因为我……我已向政委递了辞职书。” “多前儿的事儿?”钱壮表情凝重,像个泥塑的人。 “昨儿晚上。”任民淡淡地说。 钱壮猛地转身冲出宿舍,屋门被他摔得山响。 高政委因为迟了分局一个会,正要急着出门,却被急赤白脸的钱壮堵回办公室。 钱壮不容分说,向他索要任民的那份辞职书,说不给的话,就不让他出这个门。高 政委不知钱壮的壶里卖的什么药,这会儿也没工夫搭理他,就急忙拉开抽屉,翻出 那份辞职书,往钱壮手里一塞,不耐烦地说:“你们他妈这儿闹什么呢?”实际上, 高政委还没打算把任民的辞职当回事儿来办呢。他一边数落钱壮一边匆匆向外走去。 钱壮回到宿舍时,任民正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发着呆。钱壮快步走到 任民的床前,一把揪起他,同时把那份辞职书举到他的眼前:“是这个吧?” 任民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还没待他搞清怎么回事儿,就见钱壮掏出打火 机,点燃辞职书。一簇火光后,辞职书成了一团灰。 钱壮瓮声瓮气地说:“没了啊,你那些个事儿全变成灰儿了啊!” 任民出神地望着地上那团纸灰,半晌无语。 钱壮推了一把任民,笑呵呵地说:“哎,你刚才说把我当什么?” “朋友,最好的朋友。” “嘿嘿,你太小瞧我了,也太小瞧你自己了。其实,我们不是朋友,我们是哥 们儿;朋友讲缘分,哥们儿永远是哥们儿!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我这句话!”钱壮 意味深长地说。 钱壮的“哥们儿新论”,让任民突然间厘正了一个事儿——这个世界上,没有 最好的朋友,只有真正的哥们儿。 打那以后,任民不再去想辞职的事儿了,虽然还在时轻时重地“幽闭”着,但 总的感觉轻松了许多。而支撑他走到现在的,是他那一刻突然惊喜地发觉,身边这 个最好的朋友,原来是一个真正的哥们儿!这一点对他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他和 钱壮的交情没的说,但在交情之外,他似乎更需要一种信任,一种被人认同被人欣 赏被人呵护的信任,就像他渴望能够重新获得自信心一样,他急切地在“战火纷飞” 的职场生涯里寻找这样的信任。他不太相信心理医生告诉他的,他的“幽闭”成因 可能与他童年的某种记忆有关的推论,但他却执迷地以为,这一定与被他丢失掉的 那份自信心息息相关。而现在,他正从钱壮所充分给予他的那种“认同、欣赏、呵 护”般的信任里,嗅到了迷失已久的自信心的气味。 真正的哥们儿,讲情义,更讲信义!情义是肉,信义是骨。任民两年以来,时 时这样想自己,想钱壮。 钱壮去世了,年仅35岁,死因是突发枕骨大孔疝。 当谷所长、高政委,还有三警区的警员们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里时,他们看到 的却是白色蒙布下面尚有一丝余温的钱壮的遗体。 任民向所里请了两天事假,带着行囊,当然也带着那“两千万”,只身进了京 西阳台山。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去山里跑步。于是,在那条熟悉的水泥路—— 防火道上,便有了这样一个疯狂的身影——就是一个人在那里默默地跑,就是从朝 霞到晚霞,一个人一直在那里默默地跑。此时的任民,没有泪水,只有无尽的汗水。 可他不想停下脚步,不想停止叫他血脉贲张的跑步,就是不想停! 任民不是第一次在这里跑步,但他确实是第一次一个人在这里跑步。过去的两 年里,他一直是和钱壮一起来这里跑步的,而当初来这里跑步的决定是钱壮作出的。 那次两人统一了“哥们儿新论”的指导思想后,钱壮又提出了“跑步说”。任民却 摇头不止,说自己这身子骨儿不能和他比。钱壮说不行,必须得跑,而且还必须到 山里去跑!任民说,你想把我往死里整啊?最后,任民还是随钱壮前往阳台山“故 地重游”。就这样,差不多每周他们都会挤出半天的时间去山里跑步。跑着跑着, 任民就发觉,空寂幽深的山谷里,原来还有温热满怀的时刻。于是,他开始把在山 里跑步当成一种难得的人生享受了,还几次在叶璟面前显摆这种“高人一等”的优 越感,弄得叶璟时常心血来潮地和他俩约跑。三人一起跑步的时候,山谷里的空气 不仅像泉水一般清新,还散发着一种甜丝丝的味道。 独自一人在山里跑步的任民,在第二天清晨,收到了叶璟的短信。 叶璟:你在哪儿? 任民:山里。 叶璟:我去找你! 任民:下次吧。 从山里回来那天,任民给沙颖打了一个电话,说有要紧事要和她说。沙颖一开 始有些顾虑,说这时候钱壮父母身边需要有人照顾,她一时半会儿人走不开。任民 说你必须得来,是关于钱壮的事。沙颖说那你就在电话里说吧。任民说不行,且很 紧急,必须马上见面说!沙颖心想,听你的口气,莫非是钱壮死而复生不成? 沙颖最后还是按照任民约的地点赶了过去。这是一家咖啡馆。任民坐在一扇临 街大窗的位子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以至沙颖坐在他对面时,他才回过神来。 “什么事?”沙颖问。 任民看到一脸倦怠的沙颖,可心里却升不起一丝的同情。任民问沙颖想喝什么? 沙颖要了一杯纯咖啡。任民指了指窗外对面的一幢大楼,问沙颖知不知道是什么, 沙颖说不就是体彩中心嘛。 任民的喉结微微地蠕动了一下,正了正身子。尽管此时咖啡馆里只有他们两名 顾客,任民还是十分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沙颖正奇怪地看着他。 任民语速平缓语音清晰地告诉沙颖,说现在这幢大楼里有钱壮两千万的“存款”。 沙颖呷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你要是没正经事,我可没工夫在这里跟你扯闲篇 儿!”沙颖面有愠色道。 任民拿出那张头奖彩票,摊在桌面上,接着就是娓娓道出实情,同时向沙颖出 示了登有当期头奖号码、头奖期号的报纸辅以佐证。沙颖的杏眼已快变成桃眼了。 任民最后说道:“你和大壮的事儿我知道一点儿,可毕竟你俩还是合法夫妻。按照 《民法》规定,你是大壮遗产的第一顺序继承人。”任民顿了顿,最后还是坚持把 话说完,“现在,我代表大壮……把这张,这张头奖彩票正式转赠给你!” 半晌过后,沙颖才在一片死寂中,轻轻从桌上捏起彩票,捧在手心里。 “《民法》还规定,第一顺序继承人拥有受赠财产百分之五十的所有权。希望 你别忘了这一点。”任民说完,点上一支烟。他吸得很慢,很深。 沙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里充满了复杂:“……任民,彩票是不记名的,票在 谁手上就是谁的。” “是啊,它现在不是在你手上嘛。”任民淡然回道。 “可,可这么大的一笔钱你完全可以自己留下啊,没人知道。” 任民掐灭烟,目光凝定在沙颖的脸上,轻声说道:“留下钱,就会丢下大壮。 我和大壮是哥们儿,我永远不会丢下他的!”说完,便起身离去了。 沙颖望着窗外任民离去的背影,一行清泪滑过她的脸颊。 钱壮追悼会那天,从告别厅门前排出去的送行队伍,已经让人望不到队尾了。 悲伤至极的洪大爷和居委会主任手里捧着一个大信封,在两个年轻人的搀扶下, 立在钱壮前面泣不成声。那个大信封里面,装的是居民们给钱壮凑的还没来得及送 到钱壮手上的营养费。 柳树街派出所的警察们意外地看到,和他们一起悲伤落泪的,还有喜爷。 最让任民震惊的是钱母。就在钱壮的遗体即将被推走前,钱母在沙颖的搀扶下, 缓缓地走到钱壮身旁。突然,任民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极力想睁得再大一些, 可他已经十分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钱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那张头奖彩票,把 它轻轻地装进了钱壮崭新警服的上衣兜里。 在钱母饱含深情的目光中,在沙颖和任民了然于心、释然于义的情怀里,钱壮 带着他的“头奖”走了,走得很安然。 这一天,也是这张头奖彩票兑奖期限的最后一天。 在“麻包”的彩票站里,“麻包”和“油渣儿”两人就像伤心人遇上断肠人, 正对报上登出的那则“千万彩票遭遇弃奖”的消息唏嘘不已。 “麻包”支着大秃脑袋,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自言自语道:“我要是有了这 笔钱,都不知道该怎么花了。” “油渣儿”手里捏着“小二”,嘴里嘬着钉子,眯着眼儿说:“我要有了这钱, 就一个字‘造’!最多再加一个字‘狠造’!” “麻包”突然板起脸,不耐烦地说:“你以后别老在我这儿腻酒成不成?怎么 说我这儿也是出过头奖的圣地啊!” “嗤,丢财的圣地!”“油渣儿”抿了抿嘴,不以为然道。 一个月以后,任民正式就任三警区警长。那天,三警区特意在钱壮的墓碑前, 举行了一个简短的警长上任仪式。那天,碧空如洗,天空出奇的明亮。 任民肃立在墓碑旁,平静地从谷所长的手中接过大红色警长聘书,随后双手捧 着警长聘书,缓缓地来到墓碑前,对钱壮轻声说道:“大壮,我当警长了,咱们三 警区的。大伙儿都在这儿,都挺为我高兴的,我也很高兴……大壮,总有一天我们 还会再见面的,我真的希望到那时,我们还是哥们儿。我想,在那个地界儿上,人 们不缺朋友,缺哥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