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路上,小林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村民,要不是师傅你拦着我,我真 想…… 老龚说:打住。你千万要记住:处理这种事情,最好高高举起你的双手,哪怕 是别人说你投降。小林说:师傅,我毕竟是人民警察,高举着双手,那算什么。老 龚说:高举双手就不是人民警察了?你面对的不是持枪歹徒,是群众,那一掌要是 推出去,人群就会叫喊:“警察打人啦”。看到没看到的,听到没听到的,都乐意 相信,我们就撤不出来了。 小林像是还不明白,说:每一起交通事故都这样,损失的还不是国家吗? 老龚说:没错,国家扯得有点远了,老百姓可是实实在在的。哎,这也难怪, 现在基层政府缺少公信力,难怪老百姓不信你。放走了车子,受害人拿不到钱,有 谁会理会他们的呼吁呀!你没见城里告状的人一拨儿拨儿堵在政府大院门前,谁来 睬他们? 马辅说:小林,这种事以后经历多了你就没脾气了。你看到了,做“娘舅”的 比肇事司机还要受气,这都怨自己,警察内部越管越严,对那些刁蛮的人却没一点 儿招数。警察被骂被打,领导屁都不放一个,所有的委屈都得自己扛着,干着干着 心都凉到脚底板了。 老龚说:马辅,你委屈了!委屈了你就别干辅警,回家抱你的老婆去。 马辅笑笑说:老龚,老婆人老珠黄,没意思,像歌里唱的:握着老婆的手,就 像左手握右手。不像你老龚呀,这把年纪还有这艳福…… 老龚抢过话头说:小林你记住,下次告诉马辅的老婆,就说马辅说她人老珠黄, 摸她的手像左手握右手。 马辅慌忙道:小林别理他,我这不是替老龚打抱不平吗?我是小人物一个,像 一根草,春来冬去的;老龚是谁?老龚是英雄。英雄经常要受这种窝囊气,有良知 的谁不心痛呀! 老龚说:你少来! 到了中队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大家才觉得饿。蓉蓉站在走廊上向外张望,见 他们车子进来,从楼上走下来说:你们警察干活儿没时间嘛,都几点钟了,现在算 晚餐还是中餐呀。 这两天蓉蓉闲着没事,帮着刘妈下厨。中队长曾说刘妈在中队干好些年了,也 老了,让蓉蓉代替刘妈。老龚说:不成,刘妈家在马次,一直在这儿干着,还能兼 着家务,好好的,怎么能让蓉蓉顶了她?中队长说:我想蓉蓉闲着没事,有点儿活 干不会无聊。老龚说:过些天帮她找个活儿,吴队就别操心了。 马辅看到蓉蓉下楼开玩笑说:我们都让老龚整坏了,这么多年来,全身的器官 都适应老龚的工作节奏了,这个损失我们正和老龚打着官司呢。小林说:中餐晚餐 都不打紧,要紧的是谁做的。蓉蓉说:刘妈还没回来,你说谁做的?小林说:我爱 吃蓉姐做的饭。马辅说:小毛孩儿,居心不良哎。小林想争辩,见蓉蓉脸色不好, 大家赶紧闭了嘴。 那些日子,老龚一直惦记着罚回那女子两百元钱,可左等右等就是没等着。老 龚想起了那张罚款单,找了半天才找到被罚款的车牌号码。不几日,那辆车果真出 现了,贴近窗口的是一个年纪很轻的男子。老龚头也没抬地说:过磅。过磅?男青 年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的,过磅,老龚说。男青年说:警察同志,帮帮忙, 今天是多装了点儿,能不能和大家一样,罚个两百元让我过关。老龚说:多装了几 吨?男青年说:米重呀,多了三十来吨。老龚敲着行驶证说:你的车核载量是八点 五吨,你装了近四十吨,超过几倍了。男青年说:这是老板的事,我们打工的有什 么办法。老龚说:既然是老板的事,你通知老板自己过来处理。男青年说:老板出 国了,叫我怎么办?老龚说:巧了,你老板开着公司,还有闲心出国玩,你蒙谁呢? 男青年说:老板的事我怎么知道,老板国外有业务呢。说着男青年掏出一包烟,抽 出一支递过去,见老龚接了,把整包的烟放在发票旁边。老龚一抬手把烟扔到男青 年身上说,你不知道规矩,递一支叫礼节,递一包叫讨好。 接着,老龚拿起其他行驶证叫着后面一个人的姓名。男青年占着窗口不让位说 :你让我过磅、卸货,叫谁卸?往哪儿卸呀?老龚说:那是你的事。青年说:这一 辆辆车都超,都得卸货,你有货仓吗?我这是大米。老龚说:不卸货先在一边等着。 这么一说,男年青让到了一边。 一个多钟头以后,老龚抽出身子,把男青年叫到车后问:你老板叫什么?男青 年答了。老龚说:你老板不是个女的吗?老龚说着用手比画着女子的形象。男青年 说:没有呀,我老板是个老头子,很有钱。老龚犯糊涂了,问:你开这车多长时间 了?男青年答:不到两个月。老龚说:那原先的女老板呢?这回是男青年犯糊涂了, 说:我不知道什么女老板。老龚盯着男青年看了半天,然后开出两百块罚单说:你 走吧。 自那以后,老龚更是心神不定了。他不知道车子为什么易了主,女子为什么会 突然失踪。老龚把种种可能都想了个遍,种种都有可能,种种都又不可能。他回想 起女子当时求他的神态,分明是凄惨里带着无奈,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而近乎丧失 尊严的神态。的确,他老龚一个糟老头,一个漂亮的女子犯得着为了两百块钱出卖 色相?这么一想,老龚觉得自己特别下作,别人没那么贱,是你自己把人想歪了! 老龚一直想把这事给忘了,可那女子凄苦的形象像是粘在他的脑门子上了,越 是想忘掉越是忘不掉。老龚拗不过自己郁闷,时常向途经的司机打听原先车主的下 落。 一日,司机老张告诉老龚:那女子破产了,她男人是个建筑工程老板,很有钱 ;她开了个物流公司,两人各干各的,生了个儿子,四岁。夫妻俩成天忙着自己的 生意,儿子由婆家带着。一个双休日,儿子遭了车祸,死了;老人也受了重伤。妻 子怨丈夫,丈夫怨妻子,还经常拿妻子出气,打得她遍体鳞伤,生活全被搞乱了。 后来男人开始酗酒、赌博,又染上了毒瘾。仅一年时间男人的建筑公司就垮了。接 着是妻子的物流公司,家里的房子抵了,物流公司的车子抵了。最糟糕的是这一切 妻子一概不知,直到法院找妻子扣车、封房,她才恍然大悟。那天,那女子已经装 了车,她哀求法院的执行官容她把货送到了再把车交给法院,法院不从,要当场扣 车。村民看不过去,闹起来,最后执行官下不了台,答应由村里的主任出面作保, 待女子送完货再把车交给法院。那女子什么都没从房子里拿出来。最后一次送货, 是那女子自己押的车,连同司机三人,袋里只有二百五十块钱。后来那女子说自己 遇上了一个好心的警察,只罚了她两百元,途中的两天时间他们三人只用了五十块 钱。那次出车以后,那女子什么都没有了。 老龚没吱声,半天才瓮声瓮气地问:她叫什么? 老张说:不太清楚。 老龚说:事情倒清楚,人却不清楚。老张一笑说:我都什么年龄了,还管她叫 狗叫猫的。老龚接着前面的话题说:她娘家总有喘气的人吧,遭了难,不能不管呀。 老张说:那女子和那男的结婚,父母亲死活不肯,为此,她的母亲还喝过农药。但 她非他不嫁,和家里断绝了所有关系。老龚问:破产后她到哪儿去了?老张说:不 知道,说法很多,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听说到南面做小姐去了…… 老龚说:别瞎说,她好强,不会轻易倒下。老张说:再好强,也是女人嘛。老 龚瞪了老张一眼,老张拿着罚单有些莫名其妙地离开了。 从此,老龚心里有一种罪恶感,似乎那女子走到今天和他两百块钱罚款有关, 是他老龚利用了自己的权力把她推向了绝望的深渊。老龚头脑里除原先的情景以外, 又多了一个女子在南方做小姐时被糟践的画面。老龚的心尖一次次被这个画面扎着, 生生作痛。 小林没弄明白蓉蓉生气的原因,老龚也不明白。不过小林的脑子好,开口蓉姐 闭口蓉姐的,一会儿就把气氛调节起来了。马辅说:哪天,我让老婆跟蓉姑娘学学, 这么好吃的菜是怎么烧制出来的。蓉蓉说:和其他事一样,想做好,用心就行。马 辅说:我们警察工作也用心呀,可还是处处遭人诟病。蓉蓉说:胡说!这条道上跑 的,谁说马次中队的警察坏话了?蓉蓉这么一说,大家都看着她。蓉蓉说:我们心 里明白着呢,照着法律规定,路上跑的大货车哪一辆不都得卸货?还要交纳上千元 罚款。这样一来,司机、老板的日子怎么过?谁还敢再跑车?摸着良心说话,你们 中队就是实在,只罚款二百块钱,私下里没一个司机不说你们好的。 大家刚刚受了不少气,蓉蓉的一番话把大家说得很有成就感,觉得没日没夜地 罚款没白干。马辅吃得特别多,完了抚着肚子,说:我要向中队长申请,真的把刘 妈换了,让马次中队的警察好好享受老龚的成果。蓉蓉说:别胡说,刘妈跟我提过, 说自己身子不好,家里还要带孙子,让我顶她,我没同意。我才来,刘妈做了多少 年了,这不是让我做恶人嘛。说着,她转身温柔地对老龚说:我和老龚商量好了, 过两天我就在马次找份工作,干什么都行,只要能养活自己。老龚没吱声。院子里 响起了汽车喇叭声,吴中队长嘴里叫着书记书记的,笑声在院子里响起。 马辅说:向书记又来了。 老龚放下碗走出食堂,向阳红书记看到老龚脸上有几分不悦,说:老龚,这么 早就吃晚饭了?老龚没吱声。向阳红继续说:即使在基层,也要注意作息时间。让 老百姓看到这么早的晚餐,影响不好嘛。转而他对吴中队长道:吴队呀,抓队伍得 从小事开始,不然就会出大乱子。小林抢着说:我证明,我们吃的是中饭,不是晚 餐。向书记哼哼了两声问:这是新警呀?吴中队长说:对,小林,来了没几天。向 书记一脸堆笑地说:啊,啊,听说了,可要好好干,前途无量哟。一受到表扬,小 林不知所措,抬手敬礼道:是。 向书记转身对大伙说:你们干自己的去吧,我和老龚说话呢。说着自顾走进吴 中队长的办公室。 老龚跟在后面,想起早先和向阳红合作的时光。向阳红虚心好学,脑子管用, 那是老龚所不及的。尽管那时向阳红是指导员,和老龚平级,但一口一个龚师傅, 让老龚心里暖暖的。领导合作得好,队伍也好带,但一切都是老龚没想到的。向阳 红来了一年以后,老龚一次上路,老张对老龚说:老龚呀,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 水,你在路上站了三十多年,吃到了路上的什么呀!老龚啐了一口道:老张,这么 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那种黑心事不是我老龚干的。老张哧哧地笑:黑心不黑心 的要你怎么看,如果老龚要了我的钱,我也乐意给,就不能算是黑心了。老龚说: 给了钱还乐意,你拉倒吧。老张说:你呀你呀,这么多年没摸出丁点儿门道,我可 是见得多了。老龚说:你老张教教我。老张说:就说我这辆车吧,一年三百六十五 天,途经马次关卡不下一百趟,罚款不少于两万,如果你老龚高抬贵手,我就省下 了这笔钱,这两万块钱我给你五千、一万的,你净赚五千、一万;你养着十辆八辆 车子不罚,一年私下里可就多进账八九万块钱。 老龚脸通红,一把揪住老张的衣领,气愤地破口大骂:你这狗日的,我当你老 实,原来也是个水鬼!你想坑害我马次中队的人?瞎了你的狗眼了!老张自讨没趣, 脸红一块青一块的,闷声不响地开车走了。 老张的话让老龚没睡好觉,他知道老张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前几天,向 指导员还对老龚说:老龚呀,你在马次干了三十多年,是个好警察。你忠诚、严谨、 作风正派,这个全国优秀人民警察的桂冠没白戴。你是我们交警学习的榜样。不过, 原则不能丢,灵活也不可少,我们警察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前两天我把马辅给骂 了,我有几个朋友,都是领导、同学介绍的,常走这条道,我告诉他照顾照顾的, 偏偏还是给罚了。他一个辅警,怎么不知道好歹呀!这往后,龚师傅可要手下留情 唷…… 老龚说:向指导员,马次的货车流量大,照顾起来很难,一传十、十传百的, 名声不好。我老龚在马次交警中队干了这么多年,我看重的就是自己的清白。向指 导员年轻能干,前途无量呀。不说马次中队是块净土,外省外县的交警怎么干我不 管,但“养车”肥己,这样的事在马次中队绝对不能发生。 后来老龚逮住了司机老张,逼着他说出实情,老张无奈说出了几个司机的姓名, 老龚让那几个司机卸了两次货,什么都清楚了。那天夜里,中队没人,向指导员自 己找上门了,向指导员才开口,老龚就憋不住了,他大骂了一通说:向阳红,你来 不到两年,就干这种缺德的事,你是指导员呀,管队伍的,你把队伍往哪儿带呀! 你再想想,按照你的做法,年底加起来的数目可以让你在监狱待上三五年了,我让 他们卸货,明里整他们,暗里帮助你,你还没弄明白呀。你当我老龚找茬儿,是跟 你向指导过不去呀!你向指导不会不知道熊副局长的事吧?他是马次第一任中队长, 这会儿还没出来呢,你别跟着犯糊涂呀! 听说那日向指导员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老龚以为他是后悔了,还安慰了 向指导员。后来马辅对老龚说:你断了他的财路了。老龚问:为什么?马辅说:有 人能当上领导,不是有多少能耐,工作有多出色,更重要的是处理好周边的关系, 帮别人消灾解难。这消灾解难十有八九都是法律犯罪边缘的事。除此之外,你当向 指导容易呀?你知道向指导双休日都干什么?老龚问:干什么?马辅说:陪领导玩 牌,每次都要输个三五千的,这么大的开支,不在外头捋一点儿,应付得了吗?老 龚听得头皮发麻,问你怎么知道。马辅说:老龚呀,这鳖有鳖路,虾有虾道,别看 我长得憨实,心里头亮堂着呢。 老龚还没清醒过来。马辅又在一旁笑了,说:老龚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方式,你老龚不要试图改变谁,这做不到也不可能。走歪门邪道的人都想过后果, 可那么多的官员,都有因果报应吗?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把话放在前头,不出半年, 向指导员必上一个新台阶。马辅说得没错,三个月后的愚人节里,老龚为向指导员 画了个圆圈,向阳红也从指导员提升为教导员,进了党委班子。 想到这里,老龚又笑了。 办公室里,吴中队长为向书记沏了茶,关门退了出去。书记向阳红望着老龚说 :老龚,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我今天到马次中队就是给你说说这个理。你 老龚身体不好,身边没个人照顾,组织上理解这一点,但你不能乱来呀,不明不白 地把一个女人留在房里把人给睡了。你是老党员了,又是公安局的一块牌子,这次 不管组织上对你怎么处理,都是对你的关心和爱护,都是为了维护警察的荣誉。 老龚肚里咕咕的,有一股气往直肠里流动,老龚想放个响屁,一撅屁股硬是没 放出来。 老龚,都这时候了,你还心不在焉。 老龚说:有了蓉蓉我很开心。 老龚说的是真话。那天从公安局出来后,他打电话给儿子说起了蓉蓉的事。儿 子在电话里高兴地说,太好了老爸,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老龚的儿子本来是要回 来考警察的。老龚问:你回来考警察是真心喜欢还是为了我?儿子在那边沉默了半 天然后说:为了照顾老爸。老龚有些灰心地问:你不喜欢警察?儿子说:老爸,别 提你的警察了,你最失败就是选择了警察,选择了交警。从小到大我见过你几回? 妈走了和你的职业有关不?你年复一年纠正违章,说白了就是罚款,就是上路瓜分 老百姓的钱。你没有给社会带来什么好处,却又丧失了对家庭的责任,你想,我还 会走你的老路吗? 老龚过了半天才说:那你别回来。 儿子说:如果蓉蓉真的愿意照顾你,我从心底里感谢她。 老龚说:她很年轻,而我老了。 儿子说:年轻好呀,难道你还喜欢老太婆吗?老爸,你别担心,只要她真心对 你好,照顾你,让你过上好日子,你立个字据,家里的房产都归她。 想到这里,老龚又笑了。 老龚呀,你还继续乐呀,这件事的处分决定很快就下来,这也是局领导的意思, 老龚你要有思想准备。 老龚不置可否,却突然问:向书记,还有事吗?向阳红看了老龚半天,也没看 出他对处理这件事抱什么态度。他想了想,进一步问:你有话说?老龚不搭向书记 的话,说:没事我先走了,一会儿还要上路纠正违章呢。 老龚低头走了出来,心里却想着十多天前的事。 夜里的天有些凉了,凌晨二时,老龚收起桌上的罚单准备收摊,身背后的门突 然哐当一声。老龚起身开门,一个女子倒了进来。老龚慌忙将女子扶进车里,让她 躺在简易床上。再看那女子,穿着单薄,脸色寡白,两片薄薄的嘴唇没一丁点儿血 色。老龚觉得女子面熟,倒水的工夫想起了她就是欠他两百元罚款的女人,司机老 张说的就是她呀。这女子消瘦了许多,老龚一下没认出来。老龚连忙叫来马辅,两 人手忙脚乱地给她喂下温水儿,又脱下身上警服给她披上。见她慢慢醒来,老龚问 :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女的问:有吃的吗?老龚在身上摸了半天,只有半截吸 过的烟卷。老龚让马辅弄吃的去。马辅说:深更半夜到哪儿弄吃的,要不带她回队 里,看看食堂里有没。老龚说:行。 路上老龚问她叫什么,她说叫蓉蓉。蓉蓉说:她有两天没吃东西了。老龚不信, 说:你一个大活人怎么白饿了两天?你都在干啥?蓉蓉说:没干啥,就在收费站, 在马次中队门口来回走着,搭车往东,又往西。老龚问:你来回折腾干吗?蓉蓉说 :看你。老龚道:看我干吗?蓉蓉说:我无路可走了,你人好,两天里我下了一死 的决心,可每次来回看你都让我心软了,我想,死活跟定你了。老龚吓了一跳,说 :小姑娘,你知道我几岁了?结婚几年了?蓉蓉说:知道,你比我大二十一岁,结 婚二十一年,离婚八年,至今没娶;你有个儿子,大学毕业后留校了;你在马次交 警中队待了三十二年,你清清白白,是个好男人。老龚眼睛一热道:你怎么就知道 了?蓉蓉说:所以我下决心了。老龚说:你真傻呀,你来来回回走了两天,没吃没 喝的,就是为了看我这个糟老头,你怎么就那么傻呢…… 那日,蓉蓉向老龚讲述了自己的遭遇。蓉蓉最后说:我跟了那男人五年,父母 和我断绝了关系,我什么都没有了。那日遇到你,是我最后一趟跑车,你只罚了我 两百块钱,我认定了你是个好人,好警察。老龚胸口堵堵地说:你吃了不少的苦。 老龚话音一落,蓉蓉失声痛哭。老龚束手无策,不知手该往哪儿放。蓉蓉说:终于 有人理解我的苦了……老龚,求你别赶走我,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如果你赶走我, 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老龚心里暖暖的,他想起先前处罚蓉蓉时,她明明是把“老龚”叫成“老公” 的。老龚劝道:年纪轻轻干吗那么想,前头的路还长着呢,不是听说你到南方去了 吗?蓉蓉说:我要是去了南方,还能弄成这副模样吗?再说,做小姐用得着去南方 吗?老龚一想也对,现在哪个城市没有娱乐色情场所?老龚问:这些日子你都干什 么了?蓉蓉说:在县城,在饭店帮人端菜洗碗,其他时间了解你的身世。老龚心里 又一热说:你年轻,往后有的是好日子,别往死道里想。 说话间他们到了中队,马辅帮着到食堂弄吃的,老龚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让蓉 蓉洗了个澡。洗澡间在食堂内侧,门楣早歪了,不太好关上,中队里都是男警,平 常也没人在乎。打开热水,蓉蓉进去,老龚出来。抬头望天,月亮很圆,镶在蓝蓝 的天幕上,星星在四周拱着,很是温馨。老龚走到院门边,往外探探身子又折了回 来,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尽管是夜晚,可老龚还是放心不下,最后,他蹲在洗澡 间几步的地方守着。里头哗哗的流水搅得老龚心烦,想着蓉蓉的手在身体上上下滑 动,心里竟有一种快乐的感觉。老龚,你是几岁的人啦?老龚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走进了食堂。马辅看着老龚笑。老龚问马辅笑什么?马辅说:这酒我是一定要喝的。 老龚说: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请你喝酒?马辅诡谲道:多久没碰过女人了?老龚狠狠 地拍了马辅一巴掌说:乘人之危呀!老龚再走了出来,蓉蓉的澡还没洗完。老龚心 想,像是在撩拨我老龚呢。这么一想,心里的欲望又荡漾了一阵。 洗完澡,蓉蓉的长发披了下来,脸色虽然还留着白,可衬着黑夜像银亮的盆子。 蓉蓉眼睛亮亮地看着老龚,老龚扭开脸。马辅在食堂里叫的饭烧好了。两人进去, 一大盆蛋丝汤面已经端上了桌子。马辅呼啦啦地吃,不说话,吃完了说我睡去了。 老龚想留他。马辅说:我累死了。 吃完饭,蓉蓉脸色红润起来。老龚心里一直想着如何安顿蓉蓉,值班室有辅警 用的床,那被子也是多日没洗了,脚臭味像氨水一样呛鼻;自己房间里有床,可惜 只有一张。不过老龚想好了,无论如何得先让蓉蓉好好休息休息,其他事往后再说。 老龚带着蓉蓉上楼,老龚说:你睡房间里。蓉蓉说:那你呢?老龚说:我一个大男 人哪儿都可以蹲一晚。蓉蓉说:不成,你值班到半夜,你睡在床上。老龚说:那怎 么行,我睡在床上你睡哪儿?蓉蓉说:我也睡在床上。老龚说:那不成,我是警察, 不能胡来。蓉蓉说:你是好男人,然后才是好警察。老龚说:不行不行,说着转身 要走。蓉蓉抬高嗓门说:我让你讨厌吗?老龚转身说:不,不是。蓉蓉说:那为什 么?老龚道:轻点儿,半夜三更弄出这么大动静,民警听到还不知往哪儿猜想呢。 老龚说着想开门出来,蓉蓉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说:我迟早是你的人!霎时间老龚 整个身子僵在那儿,手脚不能动弹。蓉蓉像是鲜活的藤蔓绕到老龚前面,宽大的上 衣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白花花的奶子亮在了老龚面前。老龚闭上眼睛,却真想狠 狠地捏一把,他想不起来多长时间没碰过女人了,可眼前的女人毕竟不是自己的女 人。老龚呀,你可不能晚节不保呀!想到这里,老龚清醒了许多。 老龚奋力掰开蓉蓉的手,逃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