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色桑塔纳在西北高原国道上奔驰。 车窗外的视野就像电影里的空镜头摇出广袤无垠的戈壁滩,北面的天山恢宏苍 莽,荒芜的戈壁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戈壁与灰蒙蒙的天边混合一体,辨不清哪是天 空哪是大地。黑色桑塔纳从内地B 市一路尾随三千多公里,不紧不慢花费了一周多 时间跟踪前面不远处那辆奔驰的丰田越野,已经很有经验了,中间总要隔几辆车, 要是没车,黑色桑塔纳总会远远落下一公里左右,从不上前超车。丰田越野上的两 个年轻人,被黑色桑塔纳里的两个小子悄然框定于眼中。在丰田越野停下来的地方, 一个穿牛仔裤的小伙子和一个穿运动休闲套装的姑娘,要么进出国道收费站,要么 进出饭馆或住店的地方,因不能走近,见到的莫过如此。 “他们钻进收费站至少半小时到一小时,有时更久,到底在做什么?”黑色桑 塔纳里面那个叫邬川的瘦小子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抽着烟自言自语,这话他说过好几 次了。开车的小平头叫财娃,年纪三十挂零,人长得很壮实,脸上长了些凹凸不平 的疙瘩,看上去一副凶相。他生怕跟丢了丰田越野,偏头瞪了一眼超到前面的几辆 车,看到了目标后说:“你少他妈操心,只要咬着他们跑,我们逛了新疆又捞了钞 票,这趟美差一辈子也撞不到第二次!” 丰田越野车后面跟了个幽灵,像人背后跟了双眼睛。 丰田越野车顶上绑着帐篷等旅行器材,车过张掖高速公路收费站口前,强力把 公安局的介绍信填好,与姑娘一起走进收费站监控录像室。工作人员在电脑键盘上 输入前两个月时间段,由张掖出发去酒泉方向的车辆,便一辆接一辆出现在视频上 了。工作人员给他们端来茶水,让他们坐下来查看,查看至下午五点多钟快下班时, 与他们同型号的一辆丰田越野车出现在屏幕里——一个男人把手伸出车窗在缴费。 “妈妈!妈妈!”辛玫猛拉强力的手臂惊奇地叫了起来,眼里涌出热泪。她妈妈张 玉芬坐在副驾驶位子上,两人好像还在说笑着什么,看不出任何异常。 “要能把这些录像复制下来就好了!”强力说。 “我有移动硬盘,180G的。”辛玫说。她从手提电脑包里拿出硬盘来,熟练地 接上电脑端口,只两分钟就把那段录像复制到她的硬盘上了。 丰田越野车在浩瀚起伏的戈壁公路上继续飞驰,瓦蓝的天穹下,地面奔跑的车 辆追逐着天上翩跹飞舞的朵朵白云。但是辛玫没有心情欣赏这美景,她痴痴地盯住 手提电脑包,脸上挂着泪花,脑海沉浸在回忆里——“爸,我回来了!” 辛加铁学新闻的女儿辛玫大学毕业回到家里,刚放下行李就给他爸打电话,那 一声爸,嗓音娇美而轻软,饱含着离家女儿的思念。她穿着棉袜在花梨木的实木地 板上跳着舞步,用无绳电话边和老爸兴奋地说着话,边走到落地的穿衣镜前照镜子。 镜子里,辛玫高挑的身材像他爸,圆圆的杏眼亮闪闪的,焕发着青春靓丽的灵动, 墨黑的眼眸遗传了几分母亲的神韵。微卷的头发扎成一束马尾,斜依在耳边。她一 向不喜欢传统对称的打扮,喜欢与众不同的新潮和个性。 “妈妈出差怎么这样久,打电话也关机?” “哦,晚上到望江楼饭店我给你洗尘,再对你说吧。” 五星级的望江楼饭店是B 市政府接待外宾的地方,它的餐饮部所有包房和住宿 客房可以遥望长江,每当夜幕降临,两岸错落的灯火倒映出粼粼波光,仿佛大片大 片散碎的金银倾倒在江面,煞是好看。包房是集团主任魏泳订的,他领着辛加铁来 到包房时,辛玫已坐在沙发上听歌。她正随着音乐的节拍摇晃着头,见爸爸出现在 眼前,便飞快地扑上去抱住辛加铁:“爸——我想死你了!” “好,好,爸也想你,坐下来,坐下来。”辛加铁拉着女儿的手,招呼她入座。 “大半年没见你和妈了,我把毕业的一摊子事办完就往家里赶,书和别的行李 都还在托运途中呢。” “好,拿酒来,给我女儿洗尘,大学毕业又找到了工作,当记者了,我们来庆 贺庆贺!” “辛总,我想今天不是陪客人,就订的法国红葡萄酒,没订白酒。”魏泳说。 “好,葡萄酒最好,适合女孩儿喝,我们也跟着沾光。” “这是路易家族波尔多陈酿。”魏泳解释说。 “哦,不朽的波尔多,葡萄酒之王。” “别忙,这酒是哪年的?”辛加铁拿起酒瓶看它灰色的瓶标,“2000年的,不 行,换瓶1985年的,那是特优年份,也是我女儿出生的年辰。” 站在旁边的服务员听完后立即出去了。 “爸,哪来这么多讲究,只要是葡萄酒就行。”辛玫捋了捋耳边的头发说。 “那不一样,法国人喝酒讲究得很,比如酒的产地、等级和标准等,甚至还用 法律来规范它。你是大学毕业生,以后还要学学洋酒文化。” “先生,这是1985年的波尔多。”服务员把新换上的酒递给辛总。 酒瓶打开,酒香在空气中游动起来。品尝着精致可口的佳肴和美酒,辛玫又把 话题扯到了母亲:“爸,妈上哪儿去了,怎么关了手机?” 辛加铁听了女儿的话,沉默片刻,把手放在女儿的手背上,十分伤感地说: “你妈不要我们了,她……” “她怎么了?” “她去见她的相好去了。” “你说什么?她的相好?她大半个月前还和我通过话,还说等我毕业回来要给 我好好庆贺一下呢?” “对,那是她在新疆对你说的吧,她是和你魏叔叔去的新疆,但她就是在那里 与我们不辞而别的,你可以问魏叔叔。” “辛玫,你爸说的是事实,她在新疆出走了,事前没有任何征兆。”魏泳在一 边神色凝重地对辛玫说。 “怎么会这样?”辛玫话音刚落,人就晕倒在椅子上了。 等辛玫苏醒过来,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爸爸守候在床边。 “终于醒了!医生说你可能太累了,又受了刺激。醒过来就好了。” “爸,我不相信我妈会离开我们,离开这个家。” “小孩子,你不懂大人的事,这些年你爸在外东奔西跑,对家里关心得太少, 把你妈冷落了,是我不对。” “但她也不会离家出走,无论如何她也会对我说一声的。” “你想开些吧,也许有一天,她会回来的。你别想不开,你的生活才刚开始。 我给你卡上打了两百万,你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你可以自己住,也可以回家住。 去买辆车吧,上下班或是外出采访都方便些。” 辛玫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父亲,没有回答他的话。“妈妈怎么会出走?怎么 会突然失去踪影?”她的脑海里一直反复出现这个问题,想着想着,她的眼泪就从 眼眶里流出来了,她没用手去抹泪,她知道即使是抹了,那抑制不住的眼泪还会流 出来的。父亲在她的眼里也渐渐模糊起来。 作为女儿,她最了解她的妈妈。妈妈是个性格倔强的女人。妈妈经常给辛玫讲 起过去,讲她和爸爸怎样从补自行车轮胎的小店开始求生存的日子。妈妈说,你爸 从新疆劳改回来,在路边开起了修车补胎的小店,那时你爸整天穿件油腻的劳保服, 满手油污蹲在地上修自行车。妈妈当时是知青,从农村刚刚回城,被安排在街道工 业的纸盒厂。你爸的小店正对我家,我们算是街坊。我们渐渐相识恋爱,但你外公 外婆坚决反对,说他是劳改犯,说我人长得漂亮,该找个国营大厂正儿八经的工人。 当时追妈妈的人和到家里来提亲的人不少,但我对你爸从来都没动摇。我看他头脑 灵光,有手艺能吃苦,虽然一天累到晚,但月收入起码要顶厂里的三个工人。后来, 我们结婚了。他白天开店,晚上给那些轮胎厂家跑代销。他骑个旧摩托,刮风下雨 跑了一年多,跑遍了市里所有的修理行,成了小有名气的代理批发商。那时刚刚开 始改革开放,人们做生意的意识还很淡薄,我们就已经挣了十多万元的身家。我们 后来又把业务扩展到全省和省外一些城市,规模越来越大,钱也越赚越多。听说市 里的那家街道轮胎厂资不抵债,要关门了,你爸以公司所有资产作抵押在银行借贷, 为轮胎厂注入资金,盘活了那家工厂,在十年前又把它买了下来。妈妈常说,今天 的幸福是从苦水里泡出来的,我们要百般珍惜。 “一个如此珍惜现在生活来之不易的人,会抛夫别女再去追寻别的什么幸福生 活吗?这是不可能的!”在病床上躺了两天的辛玫终于有了自己的结论。于是她对 母亲的人间蒸发心存狐疑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里形成。 “我要去找我的母亲!”辛玫出院后对老爸说出她的决定。 “怎么找?你一个毛丫头?”辛加铁惊奇地望着女儿。 “我必须去新疆走一趟,不然我一辈子都会不甘心的!”辛玫咬着嘴唇说。 “可以,你去吧。工作不要了?” “以后有很多工作机会,但母亲只有一个。现在我必须这样做!” 辛玫首先去了区公安分局报警,说出了她对母亲突然失踪的怀疑,希望分局派 民警协助去新疆寻找,所有费用由辛玫支付。辛玫听她爸说过,分局的张金华局长 是她爸结识多年的朋友。张局长当着辛玫的面给辛加铁挂了个电话,说他女儿到分 局来报警,要求派人与她一起去新疆寻找妈妈。通话间,张局长似乎又在避她,走 到窗边捂着嘴小声通话,但还是被辛玫听到了:你夫人失踪的事有关人士也有持怀 疑态度的,不如我们出面参与调查一次,也好以正视听。张局长又说,你必须走这 一步,我们也必须走这一步,这是场面上的事,大家都好为人。 张局长挂了电话应允了辛玫,说我们找人陪你去新疆吧。 丰田车上,强力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辛玫的思绪。强力看了屏幕,也没挂断就丢 在仪表盘上,铃声还在响。 “你怎么不接?强警官!”辛玫问强力。强力不耐烦地接听,听着听着眉头紧 蹙了,对着手机说:“我就这样,你看着办……走就走吧!”说完就把手机挂断, 把脸转向窗外。 “怎么啦?强警官?”辛玫问。 “没啥!又被淘汰出局了!” “什么淘汰出局?谁淘汰你了?” “还能有谁?”强力不说话了。 辛玫脸忽地红了起来,她猜定是他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