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李涧峰被电话铃声从睡梦中吵醒,懵懵懂懂地起身,一看表是凌晨一点二十分, 头就疼了起来。 他还是接了电话,对方是看守所民警田昭昭,竟然气急败坏地叫道:“快来救 救我吧,我出事了!” 李涧峰清醒了许多,没好气地说:“你小子深更半夜又惹什么祸了?真应该给 你找个媳妇管着你了。” “先别扯那个了,我这回完了,开车撞了别人的车,还是……酒后。” 这回李涧峰真的清醒了。他一下子坐起来,问田昭昭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着调 的看守所民警这次是真的急了,声音颤抖着告诉了李涧峰事情经过。其实,过程很 简单:田昭昭下晚班后邀了两个收藏玉器的朋友来看他刚搞到手的一件小玉佩,看 着聊着,高兴了就喝了几杯。晕头晕脑的田昭昭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开车送朋友回 了家,在返回的路上蹭了一辆奇瑞。他想也没想就下车掏出了警官证,和对方司机 说我是警察,咱们私了了吧,我给你修车。对方其实本来也没想怎么着,半夜赶着 去看个病人,本意也想快速处理了就走,可一看田昭昭的警官证,又闻出了酒气, 反而不干了,掏出手机就报了警。 李涧峰暗自叫苦。真是个笨蛋啊!亮什么身份呀,这年头儿的老百姓逮的就是 你警察。他一时没了话,不知该如何是好。电话那头,田昭昭急赤白脸地喊道: “我一个看号的,人家不给面儿!求求你给找交警的头儿说说吧!处理事故的哥们 儿也让我赶快找人……” “别喊!”李涧峰恶狠狠地喝道,“你还嫌别人听不见啊?”他从电话里听得 见电台的声音和人的交谈,知道田昭昭还在事故现场。而这个人就是这么不管不顾 的,好像对这世界的错综复杂浑然不知。 李涧峰放下电话,在屋子里转着圈儿,思忖着该怎么办。现场的交警很精明, 八成这边说着让田昭昭找关系,那边已经上报大队甚至支队了。李涧峰很纠结。不 管吧,田昭昭这个老同学,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应该说已经很可怜了。管吧,这是 违反“五条禁令”的事儿,田昭昭已经碰了高压线。犹豫再三,他最后还是一咬牙, 拨通了现任交警支队长老葛的电话,把也已经躺下了的老葛从床上揪了起来。 李涧峰在电话里先道了个歉,然后说这么晚了打扰您,不好意思。老葛其实是 早被打扰惯了的,丝毫不生气,也不客气,只说了简短的三个字:“什么事?” 事已至此,李涧峰索性敞开说了。老葛一声不响听完,说了句:“我问问吧。” 就把电话挂了。 头还是有点儿疼。李涧峰望着窗外黑黢黢的夜色发了会儿愣,起身到浴室,冲 了一个冷水澡。回到卧室,正抱着浴巾擦脑袋,电话响了。他急忙接了,是老葛, 说,交代给处理问题的一大队周大队长了,看看吧。李涧峰当然听得出话是含混的, 可也得表示感谢,说过几天请老葛喝酒。老葛还是一声不吭,把电话挂了。 已经是凌晨两点。睡意没了,脑子变得异常清醒。李涧峰猜测着事情的下一步 发展,很明白田昭昭其实是无可救药了。他理解现场民警的推脱,也理解老葛的冷 淡,甚至,他还有点钦佩他们的态度,因为他知道,这说明了他们对事故处理过程 中人情干扰的一种反感。他们愿意秉公办事,可他们在人情面前又不得不采取些圆 滑的做法。李涧峰明白,自己是给他们找了麻烦。而下一步,肯定是非常礼貌地推 来推去,然后事情就在推的过程中按程序处理了。 电话突然又响了,把他吓了一跳。一接,竟然又是老葛。他态度变得挺诚恳, 告诉他:这事让那个周大队长办坏了,如果一发现是自己人酒后驾驶,悄悄把人放 了,就没事了。现在,一眨眼的工夫,他们把人带回队里了,而且,姓周的来了电 话请示怎么办。“这就是推卸责任啊,这就让我没法说话了。我让他放人?那不是 上他的套了?让他拿住把柄了?我只能说:你们看着办吧。” 手机里有提示音。李涧峰看了看,是田昭昭来电。这家伙一定急死了。他和老 葛敷衍几句挂了电话,接通了田昭昭。看守所民警声音消沉地告诉他,他已经被带 回交警大队,而处理这事的周大队长又出现场了,他一个人在人家办公室坐着呢。 “你可真能耐,”李涧峰忍不住埋怨,“当警察当了这么多年,你不知道‘五 条禁令’?你吃饱了撑的呀你?” “我是一时糊涂,可是,我真的不能不当警察,这要是开除了我,我可冤死了。” 田昭昭话里带了哭腔,“你给那姓周的直接打个电话好不好?我知道这让你为难, 可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了。他们大概是怕对方闹事,你告诉他们,我已经把对方司机 工作做好了,我们私了,我赔多少钱都没事,对方也答应了。” “我就应该告诉他们,坚决把你这害群之马给除了。”李涧峰嘴上这样说,心 里却是如刀割一样地痛。想想人的一辈子,有的人含着金钥匙出生,一生顺风顺水, 吃喝不尽;有的人却是从小到大坎坎坷坷,喝口凉水都塞牙缝。想想这个田昭昭, 从小没父亲,后来十几岁时母亲又暴病身亡,扔下他一个人,自小到大,像株风雨 中的小草似的长起来,就养成了这样一个不着四六的性格脾气。不断地惹事,不断 地挨批评受处分,没有任何的心机和坏心眼,却又永远不招人待见。这回,这个小 子可能是真的闹到头了。 李涧峰豁出去了,他真的给周大队长打了电话。这个老周很热情,说我在现场 呢,三环路上有辆车着火了;说我知道您,市局的新闻发言人嘛;还说这个事不好 办,人家对方不同意调解。最后,他说:反正都是自己人,我们争取把事儿往好的 方向办吧。 李涧峰知道自己今天夜里的做法是错误的。尽管从某种角度说可以理解,但是, 绝对会给他自己在局里留下话把儿。在某些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警察们都是些八面 玲珑的主儿,托人情走后门是常事,其实不然,在法律面前,警察们大多时候是坚 定的,他们其实自己也厌烦透了那些曲曲弯弯的事。要听说新闻发言人李涧峰给人 说情,他们肯定会撇嘴。他也知道,今天的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周大队长一定会把 情况如实上报,老葛也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批准拘留,田昭昭最后脱警服是注定了的 命运。 而自己这算什么呢?是不愿在田昭昭这儿留下什么愧疚?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