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洋镐也称之为茅头。 这是窑山的喊法。 窑山出现洋镐的地方,大致有两处,一处是掘进工作面,那是天天要用洋镐的 ;一处是进窑山运煤炭的铁路,维修工要用这个工具。 当然,那些铁路的维修工,不属于窑山的人。 有一天,张果实上晚班,等到他下班回来,上午的阳光无比灿烂地照在山上, 再一看,眉毛像燃烧起来了,只见小屋子的墙壁被洋镐挖得稀烂,大大小小的洞, 像被恶狗咬烂的,千疮百孔。地上,还丢下一把疲倦的沾满灰尘的洋镐,似乎在幸 灾乐祸地嘲笑。 张果实顿时蠢住了,张大着嘴巴,目光惊恐地扫视着眼前的这一切,不相信自 己才住两个月的小屋子,竟遭此劫难,成了一堆乱石。屋内的床铺和桌椅,也布满 了灰尘和小石块,阳光斜斜地射进去,十分清晰地可怜地在墙洞里展览着。然后, 张果实跳起大骂,骂这个歹人生崽没屁眼,骂这个歹人短年寿,骂这个歹人的婆娘 是哑巴是麻子是瞎子。恶骂了一通,张果实蹲下来,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 两只手左一抹,右一抹,抹得一片湿亮,像杂草上的露水。大哭了一通,张果实觉 得哭是没有用处的,起身愤怒地向派出所报案,说请派出所一定要查出来,说小屋 子倾注了他不少的心血,说小屋子是他的安身之地。 派出所只有两个人,一个叫鲁胖子,鲁胖子的娘老子大病,请假回家照顾去了 ;现在,派出所只有曾胡子一个人。曾胡子本来是工人,后来,窑山的学校需要老 师,曾胡子是老高中生,就把他调去教书了,教了几年,不知他怎么七拐八弯,居 然调到派出所来了。曾胡子的长相很可笑,秃脑壳,却有一部十分茂盛的胡子。自 从到派出所之后,他跟着鲁胖子破过几起小案子,处理过一些打架的事情。至于重 大的案子,他还没有碰到过。像张果实的小屋子被毁事件,在他短暂的警察生涯中, 应该算是一个较大的案子了。 所以,曾胡子很兴奋,眼珠子放光,不断地说,是吗?是吗?是吗?我们去看 看。 马上跟着张果实出门。 到山上一看,小屋子满目疮痍,像个被怪兽啃烂的馍馍。 曾胡子点燃烟,愤然地说,娘卖肠子的,这个人也太无聊了。他瞪大眼睛,围 着小屋子走了一遍,似乎想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又分析说,张果实,这显然是一桩 报复案,而且,只有疯狂的人才能够做得出来。你想想张果实,这个人虽然是拿洋 镐挖的,而你的小屋是石板砌成的,如果不下点力气,如果不是对你恨之入骨,要 想把小屋挖成这个稀烂的样子,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嘞。你想想张果实,他一 不杀人,二不伤人,只把你的小屋子挖个稀烂,简直太可恶了,害得你连睡觉的地 方都没有了。还有嘞,曾胡子把烟屁股往地上一丢,困惑地望着那把洋镐,说,作 案者为什么不带走洋镐呢?他难道不晓得这也是一个罪证吗? 张果实嗯嗯地点着头,希望曾胡子能够把案子查出来,他说,到时候,老子要 把那个凶手打一顿死的。 曾胡子清楚张果实砌小屋子的原因,说,张果实,你如果不打鼾,哪里会有这 个麻烦? 张果实说,我打鼾难道有什么过错吗?即使错了,我住在这里又碍着谁的事了 呢? 曾胡子说,对的,对的。 按说,张果实的妻儿老小住在乡下,他为什么要在窑山砌小屋子呢?他是窑山 的工人,可以睡宿舍的么。 说起来,张果实太没有福气了,偏偏睡不成宿舍,谁见了他都要赶他走。凭什 么赶他走?他一没有偷摸行为,二没有不爱卫生,他也是堂堂正正的走窑人,人家 既然睡得,他当然也睡得。问题出在张果实的鼾声太大,简直像飞机丢炸弹,轰— —,轰——,居然还带着长长的呼啸的尾音,吵得别人根本睡不了觉。别人向他提 意见,张果实小心地说,就改就改。其实,打鼾怎么改呢?只要一闭眼,鼾声依然 如雷。人家愤怒地向高头反映,说张果实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得神经病的,即使 不得神经病,天花板都会被他的鼾声掀翻的。高头只好给张果实换一间宿舍,换了 也不行,人家又告他打猪婆鼾,吵死人了。后来,高头经过研究,把张果实和三个 打鼾如雷的家伙放在一间宿舍,原以为这样一来,能够和睦相处,万事大吉了。谁 料还没有睡上一晚,那三个家伙竟然联手要打张果实,说他的鼾声比他们三个人的 鼾声还大十倍不止。甚至威胁说,他明天如果不搬出去,必定要见血的。这也怪不 得别人,走窑人如果没有睡好,精力不支,是很容易出事故的。总之,张果实自四 十五岁开始打鼾之后,就像一只巨大的跳蚤,从这间宿舍跳到那间宿舍,跳来跳去, 没有一间宿舍欢迎他,都是住不到一个晚上,第二天又要搬开。所以,张果实好像 除了上班,就是搬家,行李和箱子都不必打开,反正第二天必定要提走的。窑山又 没有空余的屋子,不然,干脆让他单独睡,免得吵闹人家。当然,食堂的猪栏倒是 空闲,如果叫张果实住进去,那也太对不起他了。所以,高头也很无奈,说张果实, 人家都不欢迎你嘞,我们做工作也无济于事嘞,再一个,窑山也不可能为你单独砌 间屋子嘞,是啵? 其实,张果实为打鼾的毛病也感到很苦恼,打鼾的确影响人家,却并不是他有 意而为之,所以,他经常去找民间秘方,却也无用。他还经常掐自己的蒜头鼻子, 边掐边骂,哎呀,你太不争气了嘞,哎呀,你太不争气了嘞。鼻子偏偏不听话,等 到主人闭上眼睛,就像轰炸机般照鼾不误。 张果实望着高头没有说话,那样子很可怜,还狠狠地掐了鼻子一把,像个被窑 山抛弃的人,半天,才突然说,娘卖肠子的,我自己砌一间。 高头的人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 张果实提高声音说,老子自己砌一间小屋子。 高头的人终于听清楚了,说,哦哦,那好那好,当然,我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 面,不准动用公家的材料,以免人家说闲话。 张果实经济拮据,自己拿钱买砖瓦木料买河沙,那是很不现实的。人说巧媳妇 难为无米之炊,也不知张果实拿什么来砌。 最后被人家赶出来的那些天,高头不再安排张果实去另外的宿舍了,安排也是 白安排,所以,让张果实暂时睡在食堂里面,虽然不是长久之计,却不失为解燃眉 之急。食堂有个小舞台,张果实委屈地睡在台子上,他的鼾声再大,也影响不到人 家了。 所以,在那段时间,除了上班,张果实就在窑山转来转去,眼睛当然很羡慕地 望着那些堆着的红砖黑瓦,还有石灰河沙木料。张果实想,如果高头允许他拿公家 的材料,那不是他吹牛皮,保证能够砌一间好看的小屋子,会让别人羡慕死的。当 然,他也明白,这是痴心妄想。所以,张果实的目光不再投向公家的材料了,觉得 看公家的材料,简直是浪费表情。他明白,自己只有向大自然索取,大自然是不会 亏待自己的。 后来,张果实的目光投向了山上,山上有许多的石板,他发现那些石板层层叠 叠,一页一页的,厚度有两寸左右,石板与石板之间夹着薄薄的泥土,看来比较松 动。张果实灵机一动,拿洋镐一撬,哈哈,石板居然被撬起来了。这难道不是现成 的材料吗?张果实终于笑起来,更加来劲了,连连撬起许多石板。 有人问,张果实,你撬石板做什么? 张果实幽默地说,我是在向愚公他老人家学习嘞。 张果实是掘进工,有一身好力气,砌巷道是家常便饭,何况,那还是长方形的 青石料,何况,还要砌到高高的拱顶上去,其工程的难度大多了。所以,在山上砌 一间小屋子,张果实是胸有成竹的。他凭着自己的手艺,先挖基脚,然后,一块石 板一块石板地垒起来。砌石板当然需要石灰,张果实也很有办法,夜晚去农民烧石 灰窑的地方偷,一晚偷一担,积少成多,居然也没有被人抓住,可见张果实的手脚 是多么轻巧和快捷。有了空闲,张果实就去山上砌屋子,也不太性急,慢慢地砌, 很讲究质量。他明白,以后自己就住在这间小屋子里面了,孤单是孤单一点,却不 必受别人的鸟气了,不必像只跳蚤跳来跳去了,自己的尊严也有了。住在这里,打 鼾又如何?哪怕就是把屋子震垮,也不管别人的卵事。张果实之所以要砌这间小屋 子,就是想做给别人看,娘卖肠子的,老子照样不是有屋子住吗?不是照样活得自 在吗? 看着小屋子渐渐地成型,张果实很高兴,砌一阵子,就要退开几步,张大眼睛, 像个画家在仔细地欣赏自己的杰作。石板虽然不很规范,却还是能够吻合的,白色 的石灰浆嵌在黄色的石板之间,十分醒目,像一条条凝固的细小的河流。 好些日子过去了,张果实终于砌成了小屋子。 小屋子有一人一马高,不高不矮,还开了一扇窗口。屋顶呢,先在山上砍来许 多松树,纵横交错地架在上面,再拿破旧的油毛毡盖起来,担心被大风掀动,又拿 钉子钉死。屋内的墙壁上,张果实拿报纸糊起来,墙壁就显得清爽了,地面呢,是 用石板镶嵌的,可以防潮。小屋子砌在山坡上,左右没有其他的建筑物,唯有密密 麻麻的松树环抱,加之雀鸟欢快的叫声,所以,特别显眼,还有一种孤傲的意味。 那意思好像是,我张果实不靠窑山,靠自己的双手,照样也能住上屋子,同时,这 也是向那些驱逐他的家伙示威和炫耀。 屋子砌成之后,有许多人前来观看,纷纷说,张果实的名字叫得好,这小屋子 就是他的劳动果实。这不知是羡慕还是讽刺。 张果实搬进小屋子的那天,虽然没有放炮仗,却美美地犒劳自己,那餐饭,他 破天荒地没有在食堂吃,而是打来饭菜,买了一斤米酒,坐在新砌的小屋里面独自 庆贺,雀鸟们叽叽喳喳地跳进了屋里。 现在,小屋子竟然被人挖烂了,修补是无用的,唯有推倒重来。其实,重砌张 果实还是不怕的,只是需要时间和力气。当然,顾虑还是有的,如果不把这个歹人 抓出来,自己如果再砌一间,不是又会被这个歹人挖烂吗? 曾胡子的烟瘾很大,抽罢一根又抽一根,问,张果实,你得罪过谁吗? 张果实想了想,说,我实在没有得罪过谁。 曾胡子说,那你再好好想想吧。 张果实想半天,又说,要说得罪人,我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凡是跟我在宿舍 睡过的,都蛮恨我的嘞,说我影响了他们的瞌睡。 曾胡子蹲下来,嘴巴上叼着烟,眼睛仔细查看那把洋镐,发现洋镐上没有煤灰 的痕迹,按说,掘进工虽然跟岩石打交道,无论如何,还是会沾上煤灰的。所以, 曾胡子怀疑这把洋镐不是走窑人用的,那么,怀疑的对象,自然就放在那些铁路维 修工的头上了。 曾胡子想,张果实既然说只得罪过跟他睡过的人,那么,铁路维修工都不认识, 他怎么得罪呢?曾胡子的思路曾经一度陷入困境。再者,是不是他得罪过的人,偷 了铁路维修工的洋镐再来作案,以此给案子造成迷雾呢?那么,窑山起码有几百人 跟张果实睡过,是不是都要进行排查呢?如此一来,排查的难度的确太大。鲁胖子 一时又不能回来,靠他一个人,哪里能够完成排查任务呢? 曾胡子说,张果实,我们都好好地想想吧,看看是否有其他的线索,好吗? 张果实无奈地说,好吧。 曾胡子就去调查铁路维修工,维修这段铁路的有五个人。 曾胡子一看,这五个维修工长得蛮有味道,一个麻子,一个大嘴巴,一个金鱼 眼珠,一个瘪鼻子,一个芋头脑壳,其特点十分显著。他们都坦荡地说,的确丢失 了一把洋镐,还说,不晓得是谁贪小便宜。曾胡子听罢,很兴奋,马上跑到派出所, 将那把洋镐拿来给他们看。他们肯定地说,这是我们的。曾胡子不放心,说,你们 看清楚了?五个形象很有特点的维修工说,绝对不会错的啰。 这时,曾胡子才说,山坡上的小屋子,你们看见没有?就是被这把洋镐挖烂的, 不会是你们挖的吧? 五个维修工说,我们怎么会破坏人家的屋子呢?我们是维修工,只搞维修,不 搞破坏的。 曾胡子说,那你们的洋镐是谁拿走的呢? 麻子说,我们不晓得。 大嘴巴说,请你帮我们查一查看。 金鱼眼珠说,你不会怀疑是我们搞的吧? 曾胡子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来问问而已。他从金鱼眼珠的口袋里摸出烟, 划洋火点燃。 瘪鼻子说,我们都不认识小屋子的主人,无冤无仇的,怎么会做这号蠢事呢? 我们的工具都统一放在车站的小杂屋,平时也不怎么锁,即使锁了,也是聋子的耳 朵,那把锁是坏的。所以,丢失洋镐锄头扁担什么的,也是常事了。 曾胡子觉得再问下去,已毫无意义,拿着洋镐走了。 芋头脑壳说,哎哎,把洋镐留下吧? 曾胡子说,还早嘞,等破了案,你们再拿去吧。 张果实委屈地睡在食堂的舞台上,食堂里终日弥漫着一股饭菜的馊味,难受极 了。夜晚睡觉还算安静,如果上中班和晚班,白天要睡觉,食堂一到开饭的时间, 闹哄哄的,哪里还睡得着?像睡在马蜂窝里面似的。所以,张果实天天催促曾胡子, 叫他快点破案,还说再不破案,他就会发癫了。曾胡子被他催得很烦躁,茶杯往桌 子上一板,说,张果实,你不要催好不?像个催命鬼似的,越催我越加破不出案嘞。 你没有看过一些案例吗,有些案子,要几十年才查得出来嘞。 张果实惊讶地说,几十年?如果我这个案子也要破几十年,那我早已不在这个 世上了,即使破出来了,那还有什么意义呢?你不晓得,我天天睡在食堂,像个叫 花子嘞。 曾胡子把烟抽得烟雾缭绕,说,你反正手艺好,不如抓紧时间再砌一间么。 张果实说,如果这个家伙跟我过不去,又搞破坏呢?我不是白砌了么? 其实,曾胡子对此案也感到为难,如果是杀人案,他会迅速地报告县公安局, 让局里派人来破案,他们的破案水平毕竟高一些。而像张果实这种案子,不大不小, 又不牵涉到命案,叫县里派人来,也实无必要。当然,靠自己破案吧,又无一点有 价值的线索。五个维修工都不承认,拿着他们也很无奈,不可能把他们作为嫌疑犯 抓起来吧?为此,曾胡子也很苦恼,鲁胖子又不在,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当然, 曾胡子还是想凭着自己的能力和水平破获此案。如果破获,岂不是自己的一大功劳 么? 曾胡子没有去搞什么排查,也没有继续调查五个维修工,更没有跟张果实探讨 造成小屋被毁的原因。他每天把自己关在派出所,一边细读有许多案例的小册子, 一边在琢磨张果实的案子。 终于,他在一个案例中得到了启发。 那是说的一个乡下老妇人被杀害的案子,最终查出,凶手叫李四国。李四国与 老妇人是什么关系呢?是老妇人的崽。李四国是老妇人多年前抛弃的,成了一个可 怜的孤儿。当年,老妇人的男人去世之后,她带着三个崽下嫁,男方嫌她的崽太多 了,只允许带两个。老妇人无可奈何,在一个深夜,抱着熟睡的李四国丢到他乡, 任人捡抱。当时,李四国才四岁。那时,各家都很困难,无人收养李四国。所以, 李四国成了一个无人管教的人,四处流浪,居然也活了下来,可见他的命很大。李 四国从小多么希望能够回到娘的怀抱,他经常梦见娘出现在他的面前。二十多年过 去,老妇人下嫁的男人去世了,她才顿生悔意,决计要找回当年被她亲手丢弃的李 四国。花费了一番工夫,李四国竟然被她找到了,母子抱头痛哭。娘哭诉着当年的 无奈,李四国也原谅了娘当年的做法。谁知不久,李四国竟然举刀杀死了自己的娘。 按说,李四国既然原谅了娘,怎么还会去杀害她呢?这是最关键的疑点。 曾胡子看罢这则案例,顿时茅塞顿开,重重地拍着桌子,哎呀,娘卖肠子的, 由此及彼,小屋子被毁的案子,作案者应该是张果实本人。这个,谁又能想得到呢? 只有我曾胡子能够想到。曾胡子是这样分析的,张果实这个家伙,辛辛苦苦地砌起 小屋子,又稀里糊涂地把它挖烂,从表面上看,这在逻辑上是根本说不过去的,而 事实真是如此。张果实有一种病,这种病在医学上暂时是难以解释的。那就是,患 者非常希望得到的一种东西,当他得到之后,竟然想破坏它,毁掉它——这简直是 不可思议。 曾胡子马上把张果实找来,欣喜而严肃地把这个结果说给对方听,张果实当然 不愿意承认,极力辩驳道,曾胡子,你发神经了吧?我怎么会亲手毁掉小屋子呢? 那是我辛辛苦苦砌成的,我哪里会这样蠢呢? 此时,曾胡子站起来,好像恢复了老师的身份,似如站在讲台上,朝张果实微 笑地摆摆手,叫他安静下来,听他慢慢分析。 曾胡子说,当然,我也不能解释得很清楚,按书上所说,你是心理上有病。说 罢,拍了拍那本小册子。 张果实不服地说,你才有病嘞。 曾胡子又摆摆手,说,你不必生气,听我说么。据我的推测,你虽然砌起了小 屋子,当然很高兴,而你的心底其实是很不快乐的,很郁闷的,为什么呢?你觉得 自己是窑山的工人,却不能住在宿舍,像被窑山抛弃了,所以,内心的那个死结, 还是没有彻底解开,郁积在心里,非常难受,这样一来,慢慢地变成了一种病态, 而你自己呢,又意识不到。至于那把洋镐,你不是在车站的小杂屋偷来的,是你在 铁路上顺手拿的。当时,几个维修工肯定是躲太阳去了,坐在某个屋檐下歇凉,谁 也没有注意放在铁路上的工具,这样,你顺手拿了一把。五个维修工说,洋镐是在 小杂屋丢失的,那显然不是真话,是担心受到怀疑和牵连,觉得没有必要。其实, 他们当天就发现丢失了一把洋镐。而你呢,把洋镐放在小屋子里,是想带回家的。 你在乡下的家,对不起,我悄悄地去过一趟,发现你家的后屋场有一些大石头,拿 炸药炸掉它们,显然是不现实的——你没有炸药——需要拿洋镐把它们挖掉。而在 你没有把洋镐带回乡下时,内心郁积的那股烦躁终于爆发了,你又无法向谁发泄, 唯一能够发泄的对象就是小屋子,它能够默默地让你挖,让你砸,却毫无怨言,可 以尽情地让你泄愤。你想过吗?在你身边,还有比它可以让你发泄的东西吗?对了, 那天你的确是上夜班,上夜班是早上八点才下班的,而你呢,竟然偷偷地提早下班, 而提早下班,井口的罐笼是不会载人的,这样,你就从风井走上来,这期间,大概 需要四十分钟左右。然后,你回到小屋子,拿起洋镐把它挖个稀巴烂。当时,大约 是三点多钟吧,天色漆黑一团,等到你把小屋挖烂时,天空才刚刚发亮。 张果实听得目瞪口呆,气得四肢发抖,愤然地说,曾胡子,你莫不是乱猜的吧? 你莫不是下凡的神仙吧?我哪里会做出这种鬼脑壳事呢?哦,我亲手砌的小屋子, 哦,又亲手把它挖掉,我又不是癫子。即使如你所说,是我自己挖掉的,难道我自 己都不晓得吗?你就靠胡乱推测,把这个凶手的罪名栽到我的脑壳上,你也太没有 名堂了吧?等到鲁胖子来了,我要告你污蔑我。 曾胡子抽口烟,手指头戳着张果实,肯定地说,鲁胖子来也好,不来也好,这 件案子,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作案者肯定是你自己。 张果实大骂一句,愤愤地走掉了。 望着张果实的背影,曾胡子陡地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像这种案子,如果没有一 点耐心,如果不懂一点心理学,如果没有一点推理水平,如果不读一点书,哪里能 够破案呢?嘁! 总之,曾胡子十分得意,烟屁股往地上一丢,当即抓起电话,把此案的破获过 程报告给县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