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天一上班,他俩去了市局。市局档案中心的接待区一面靠墙,另外三面是 齐胸高的大理石前台,不少人在这里办理查询资料的登记手续。前台里侧一个办公 室的门开着,黄婉悦冲他们招了招手。姜少勤拍拍杨献兵的肩膀,示意他一起过去。 黄婉悦四十出头,可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笔 挺的警服非常合体,一头微微卷曲的短发,皮肤白皙,没有一点刻意修饰过的迹象。 黄婉悦大大方方地和姜少勤打招呼:“请进吧。”然后她向杨献兵伸出手,“你一 定是杨献兵。我们以前见过。” 这话说得姜少勤和杨献兵都是一愣。看到杨献兵诧异的表情,黄婉悦笑了, “你忘了?我想应该是四五年前,有一天我到五龙坡分局办事,正赶上你和你爱人 一起到分局各个部门发喜糖,想起来了吗?我还蹭了你们两口子一袋喜糖吃。”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儿印象了。”杨献兵说。 “当时大家特羡慕你,都说你好运气,娶了个漂亮媳妇。啊,你们应该有小孩 了吧?” “有个闺女,刚满百天。” “真的啊。”黄婉悦显得很开心,“我猜一定像她妈妈,很漂亮吧。” “实际上,像我。”杨献兵说,“大盘脸,厚嘴唇,朝天鼻,招风耳。” 黄婉悦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杨献兵在开玩笑。“你是说像二师兄?” 三个人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姜少勤进入正题,“我们今天来,其实是……” “你们想看一下加密的资料?”黄婉悦向门口的方向张望了一眼。 姜少勤要去关门,黄婉悦立刻说:“别,还是开着吧,”然后她坐回办公桌后, “你们有手续吗?” “手续?”姜少勤说,“有手续我们直接就在前台办了,还来找你干吗?” “就是说你们没有手续了?” 姜少勤不情愿地点点头。 “你们知道吗?当我调出一份加密资料的时候,系统就会自动记录下我的电脑 终端编号以及进入的时间,如果因为这些资料引起什么严重后果的话……” 杨献兵有点儿失望,不过他还是说:“我们也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如果实在 太麻烦的话,我们就想别的办法。” 黄婉悦笑了,“你别误会,我没说不帮忙。不过在帮你们之前,我想知道你们 要这些资料干什么。” 姜少勤和杨献兵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杨献兵说:“前天晚上一个女孩被 殴打致死,是用拳头打死的。我们怀疑凶手是一个叫杜沉的迪厅老板,我们需要找 到他,看他的手上是不是有伤。可我们查询的时候却发现他的所有资料都是保密的。 我们不能按照正常程序申请查看杜沉的资料,因为我们的领导并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我理解不错的话,你们应该很有把握吧。否则你们不会冒这样的险。还 有别的嫌疑人吗?” “有。”姜少勤实话实说。“一个叫张建军的,是死者的前男友,也就是她认 识那个叫杜沉的流氓之前的男朋友。我们看过他的手,没发现有伤。” “所以你们认为他不是凶手?” “没有排除他的嫌疑,也可能凶手是戴着手套作案的。而且张建军承认在案发 前和死者见过面。” “为什么不先查这条线索呢?” “我们正在查,但这需要时间。我们担心的是,如果调查了一圈,最后证明张 建军是清白的,等到那时候,杜沉手上的伤早就好了。” 黄婉悦终于作出了决定。她双手敲击键盘,登录系统。“再说一遍,姓名?” “杜沉。杜鹃的杜,沉默的沉。身份证号是……” 黄婉悦眼睛盯着屏幕,轻声读道:“近期的居住地址是琴台路118 号主语花园 3-18-02.拥有一辆法拉利Enzo,车牌号是北AC7221;还有一辆奔驰S320,车牌号是 北AL5328. 没有任何犯罪记录,清白得像个新浴缸。啊,下面一条你们可能会感兴 趣。他有一个哥哥,名叫杜渐……” 姜少勤和杨献兵面面相觑,杜渐这个名字,只要是当警察的都不陌生。“难道 杜沉的信息是禁毒支队屏蔽的?”姜少勤问。 “除了他们,谁还会对杜沉这么感兴趣。”黄婉悦说。 警察们相信一条非常古老的定律。在谋杀案发生时以及发生后,凶手的心情一 定是极其糟糕的。他的肾上腺素失去控制,思路混乱,无法控制头脑中发生的化学 反应——人类的进化永远无法赶上社会活动的进展。理性告诉他,在面对警察的时 候应该保持冷静,但事与愿违,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会令他浑身发抖不知所措,因 此,最好趁凶手还在迷糊状态的时候把他逮捕。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嫌疑人刚刚被抓 起来就马上招供的原因所在。并非所有人都适用这条定律,但事实上大多数嫌疑人 都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姜少勤相信杜沉就属于大多数,如果他真的有罪的话。 杜沉有两辆车。一辆奔驰S320,一辆法拉利Enzo. 不过奔驰车有专门的司机, 如果杜沉坐奔驰出门的话,就表明他不是一个人。姜少勤和杨献兵打算盯住那辆法 拉利,在确定杜沉是一个人的时候见机行事。必须在杜沉独自一人的时候,不给他 通知别人——比如他哥哥——的机会,不让他打电话,要让杜沉觉得无依无靠,没 有指望,这样,他们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他们觉得那个公子哥儿不一定见过这样 的阵仗,惊慌失措之下他就会露出马脚。然后他们就趁热打铁,搜查他的汽车,有 可能的话,再搜查他的住处——何小蓓的手机和挎包一直没有找到,杜沉说不定还 没有处理掉。这么做并没有法律依据,但只要他们找到证据,再加上杜沉手上的伤, 杜沉就是再有钱也翻不了这个案子。 白天的时候他们不能做得太明显。万一让大案中队的人发现了,这案子就没他 们什么事了。他们只能晚上行动。杨献兵负责哈梦工厂,那是杜沉晚上可能出现的 地方;姜少勤负责杜沉在琴台路的公寓。 说得容易,具体实施起来却不那么轻松。他俩只有一辆普通型桑塔纳可用,分 头盯梢,就意味着有个人没车开。杜沉住的地方是高档公寓区,不论白天晚上都有 保安巡逻。考虑到姜少勤大半夜的在小区里溜达可能会遇到麻烦,杨献兵就把车让 给他用。哈梦工厂对面有几家通宵营业的餐厅,因为是夏天,餐厅门口摆出了大排 档,杨献兵就在那儿盯着,还跟姜少勤开玩笑说他饿了有地方吃东西,还有酒有菜。 即便如此,实际困难也比姜少勤预想的要大得多。琴台路一带基本上都是豪华 车,一辆普通桑塔纳在里面就像一群衣冠楚楚的电影明星中间站着个叫花子,有点 太显眼了。那儿的保安都挺势利眼,姜少勤还是免不了被盘诘。要是被保安以妨碍 小区管理为由摘掉车牌,麻烦就大了。不过,守住杜沉的住处也有个好处。杜沉晚 上回家或是出门,一个人的可能性比较大。哈梦工厂那种地方人多眼杂,他可能会 带着女朋友去逛夜店,也可能去和别人谈生意,单独一个人的机会不是很多。要是 那样,还不如在他家门口守株待兔。 下班之后,姜少勤和杨献兵分头行动。一直等到后半夜,两边都没什么动静, 不论公寓还是哈梦工厂,都没看到杜沉的法拉利。姜少勤给杨献兵打电话,两个人 商量了一下,决定今天到此为止。姜少勤要开车过来接杨献兵,杨献兵说:“算了, 你也够累的了,我打车回去。反正攒了一大堆出租车票没法报销,也不在乎多这一 两张。” 姜少勤想想也是,就没再坚持。大约一点钟左右,姜少勤已经回到家,躺在床 上正迷糊着,突然接到杨献兵的电话。原来姜少勤回去之后,杨献兵没有马上走, 而是又等了一会儿。就是多等的这一会儿,他发现了异常——杜沉的法拉利突然停 进了哈梦工厂的贵宾停车场,杜沉到了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好几辆豪华车停在那里。 电话里,杨献兵的声音很低,语气急促,“我现在就在贵宾停车场附近转悠呢,这 里有迪厅的保安,我不太方便抄车牌,你赶紧找支笔,我说你记。” 姜少勤记下了那几辆车的车牌号,叮嘱杨献兵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匆匆忙忙穿 上衣服就往外跑。半夜不堵车,姜少勤把桑塔纳开得飞快。 哈梦工厂的侧门外面有一个贵宾停车场,普通顾客的车是不能停在那里的。一 天前,他和杨献兵曾经观察过,在生意最红火、迪厅里人最多的时候,正门外面的 停车场车满为患,还有不少汽车在等车位,但贵宾停车场里却空空荡荡。间或有人 想耍个小聪明,绕过正门把车停在贵宾停车场里,都被保安拦住了。因此他们判断, 能在那里停车的人恐怕都不是一般人物。杨献兵说贵宾停车场里一下子停进了好几 辆豪华车,姜少勤的脑子里突然闪出了一个念头:难道是毒贩子聚会?紧接着姜少 勤意识到,杨献兵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马上拨了杨献兵的手机,他担心杨献兵 等不及,一个人溜进迪厅看个究竟。 杨献兵的手机无人接听。这种情况下手机无人接听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杨献兵 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要么是因为周围环境嘈杂,杨献兵没听见。如果是后一种可能, 那就说明他已经进迪厅了。姜少勤加快了车速。毕竟比杨献兵多吃了十多年的警察 饭,他清楚这时候他们应该做什么。他俩是在寻找杀害何小蓓的凶手,之所以要监 视杜沉也仅仅是因为何小蓓的死可能与杜沉有关。他们只要管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贩毒团伙聚会也好,争吵也罢,与他们两个小警察无关,那是禁毒支队的事。即使 杨献兵有什么意外的发现,也不一定有谁感激他,相反,有人还会认为他的手伸得 太长,甚至认为他帮了倒忙。刚才接到杨献兵电话的时候,姜少勤有点半梦半醒迷 迷糊糊的,没想这么多。现在他都想明白了,想提醒杨献兵,杨献兵却不接电话了。 姜少勤知道杨献兵的脾气,如果他不知轻重,惹出什么麻烦就糟了。 几分钟之后,哈梦工厂出现在姜少勤的视线里,他再次拨了杨献兵的手机。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经关机。”姜少勤心里咯噔一下。杨献兵是无论如何也 不会关机的,他知道姜少勤要来,知道姜少勤会和他联系,怎么会关机?如果往好 的方面想,说不定恰好这时候杨献兵的手机没电了——姜少勤不相信会有这么巧; 往坏的方面想,一定是出了意外。 尽管意识到杨献兵可能有麻烦,但直到这个时候,姜少勤也并不认为他会有生 命危险。大不了是看见几个毒贩子碰头,难道毒贩子因此就会把他杀了?的确,贩 毒是掉脑袋的活儿,因此毒贩子也是最凶狠的罪犯,如果有必要,他们会对警察下 手。但姜少勤想不出这种情况下他们对杨献兵下手的理由。毒贩子不会采取这种方 式交易毒品,这有点儿太招摇了。只要不是交易毒品的时候被杨献兵发现,那么, 杨献兵就不会有什么危险。最糟糕的情况无非是杨献兵不小心暴露了警察身份,和 保安发生一些争执,如果动了拳头,杨献兵孤身一人,估计要吃点儿亏。他和杨献 兵的麻烦在于事情闹大了之后没法收场。 这时候是夜里一点半,哈梦工厂还在营业。姜少勤开着桑塔纳缓缓从迪厅门口 驶过,就像是一个正在找车位的普通顾客。门口的保安正和附近趴活的出租车司机 们抽着烟聊着天。间或有顾客进进出出,隐隐约约能听到迪厅里传出来的节奏鲜明 的鼓点,看上去一切正常,不像发生过什么混乱的样子。姜少勤驶过正门,打了一 把方向盘,想绕到侧门的贵宾停车场看看杨献兵所说的那几辆豪华轿车。还没开到 贵宾停车场跟前,他猛踩一脚刹车。这一瞬间,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要窒息的感觉— —贵宾停车场里一辆车都没有。才半个小时的时间,毒贩子的聚会不太可能这么快 就结束了,否则杨献兵怎么没有消息?姜少勤呼吸急促,他再次拨打杨献兵的手机, 拨号的时候手指都有些颤抖。电话里传出的仍然是那个机械的毫无特色的女声: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 杨献兵可能有危险的想法充斥着姜少勤的大脑。除了到哈梦工厂里面找人,他 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他直接把车停在迪厅大门口,下了车就要进去。一个细高个 儿保安把他拦住了。“先生,您有门票吗?” 姜少勤从皮夹里抽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保安,“不用找了。”他知道哈梦工厂 的门票是五十元。说着就要从保安身边绕过去。 保安没有接他手里的钱,而是随着姜少勤侧移了一步,依然挡着姜少勤的去路。 “对不起,先生。我是保安,只收门票,不能收现金。” 姜少勤意识到这个门不是那么好进的。他瞪着保安:“在哪儿买门票?” 保安看了看表。“实在抱歉,我们这里每天凌晨两点关门,十二点以后就不卖 门票了。” 姜少勤知道保安在说谎,可即使戳穿了他的谎言也没有意义,他只好捺着性子 说:“我的朋友在里面,我有急事找他。” “您可以给他打电话。”保安不卑不亢。 “我打了。可能里面太吵了,他听不见。” “那我就没办法了,您没有门票,我不能放您进去,否则我们经理知道了会炒 我的鱿鱼。还请您理解。” “不是我没门票,是你们不卖给我!”姜少勤火了。 “先生,不是我们不卖给您,而是现在这个时间已经不卖门票了。还有不到半 小时就关门了,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出来。您可以在这里等您的朋友。” 迫不得已,姜少勤掏出证件。“我是警察,我在执行公务,请你让开。” 保安接过他的证件仔细看了看,却没有让路的意思。“那么请您出示一下手续。 您是要搜查我们迪厅,还是要传唤谁?” 姜少勤愣了一下。这个保安还真不好对付。听他的口气,他对公安机关的办案 程序十分了解。 保安把证件还给姜少勤。“如果您有搜查证或是传唤证,我可以让您进去。如 果您没有,我不能因为您口头说执行公务就放行。而且您是五龙坡分局的,我们这 里是城西区,您似乎管不到我们这里吧?” 姜少勤被问得一愣一愣的。他哪里有什么手续,就连他们在这里监视杜沉都没 有得到领导的批准。无奈之下,他只得说:“我要见杜沉。” “杜总不在。” “我刚才明明看见他的法拉利停在这儿。” 保安的目光闪了一下,眼神有些耐人寻味。“他来过,不过已经走了。如果您 现在去停车场看看,他的车肯定不在了。” 姜少勤惦记杨献兵的安全,不想再和保安纠缠,他把保安搡到一边想硬往里闯, 结果迎面撞到了一台穿着衣服的冰箱上。确切地说,是三台。三个剃着板儿寸,穿 着紧绷绷的T 恤衫的彪形大汉抱着胳膊挡住他的去路,冷冷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保安冲三个大汉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他依然很有礼貌地对姜少勤 说:“警官,我说过了,杜总不在这里。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好吗?您一没有合法 手续,二没有门票,我确实不能放您进去。这事不论放到哪儿去说,都是您不占理。” 看到发生了争执,有几个不相干的人围上来看热闹。其中有个人阴阳怪气地对 保安说:“我说兄弟,我看你还是放这位警察大哥进去吧。警察进迪厅不买门票算 什么,就是嫖娼都不用给钱。”周围一片哄笑。 保安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姜少勤终于明白了形势。如果今天强行闯迪厅惹出 什么乱子,自己大概会被安上这么个罪名,再被别有用心的人渲染一番,恐怕浑身 是嘴都说不清。看看面前那三个横眉立目的彪形大汉,他知道硬闯也行不通。迫不 得已,他只有请求支援。他拨通了分局刑警大队长徐杰的电话。 “胡闹!谁让你们监视杜沉的?”徐杰半夜被吵醒,情绪本来就不太好,听了 姜少勤的汇报,更是暴跳如雷。 “我们……”姜少勤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现在真的有点儿后悔了。 生气归生气,徐杰不能坐视自己的部下出危险,他当即和城西分局以及刑警支 队联系。姜少勤一直在哈梦工厂门口等着,越等越不耐烦。半小时之后,迪厅散了 场,里面的顾客和工作人员都走得差不多了,当地派出所副所长宋公英才带着几个 民警姗姗赶到。接着城西分局刑警大队大队长曾厚平也带着几个人来了,最后赶到 的是徐杰和刑警支队长薛艾寒,还有个人姜少勤不认识。后来他才知道,这是禁毒 支队副支队长梅星宇。显然这事把禁毒支队也惊动了。 说来也怪,穿制服的人一多,声势自然而然就壮了。看到迪厅门口陆续停了七 八辆带标志的警车,下来二十多个穿制服的民警,刚才挡住姜少勤去路的几个大汉 早已不知去向,细高个儿保安不声不响让到一边,围观的几个闲人也躲得远远的。 迪厅的值班经理气喘吁吁跑出来握着宋公英的手一个劲儿往里面让,“里面请,里 面请。” 大厅里只有几个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前台还有两个穿工作服的在清点现金,问 他们一点半前后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都是一问三不知。姜少勤心里有点儿窝 火:派出所的人要是赶在关门之前过来,那时候顾客没有全部离开,说不定还能发 现点儿情况。现在迪厅里都是他们的人,肯定是众口一词什么都不知道。 薛艾寒问经理,能不能看看二楼的包房。经理耸耸肩:“没问题,杜总经常叮 嘱我们,要我们守法经营,如果公安机关需要我们协助,我们一定要全力配合。” “你们杜总呢?”薛艾寒问。 “哦……”经理迟疑片刻,“杜总今天身体不舒服,提前回去休息了。” 薛艾寒轻轻哼了一声,冲宋公英点点头,“宋所长,人家这么配合,你可要领 情啊。” 宋公英冲周围几个民警一挥手,几个人拥着经理上楼去了。薛艾寒、梅星宇、 徐杰、姜少勤和曾厚平五个人凑到一起。薛艾寒先问姜少勤:“你肯定你的搭档出 事了?” “肯定,”姜少勤说,“否则他不可能不和我联系。一点的时候他还给我打电 话要我赶过来,可过了半小时就联系不上了。” 徐杰越听越来气:“不请示擅自行动,杨献兵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吃不了兜 着走!” 薛艾寒摆摆手,“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找人要紧。不过这么找下去 恐怕不是办法,他们既然放开了让咱们查,肯定是心中有数了。” 曾厚平提议说:“要不我派人到外围查查,就是范围有点儿太大,我这儿人手 不够。” 薛艾寒皱着眉头:“如果杨献兵果真在迪厅里出了事,又被他们转移到外面去 了,恐怕……” 他的话没有说完。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凶多吉少。想到杨献兵的老婆孩 子可能要变成孤儿寡母了,姜少勤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这样吧,”薛艾寒对曾厚平说,“即便人手不够你也先查查看,如果有必要, 我们再加派人手,但愿是一场虚惊。”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相 信这是“虚惊”,“我一会儿要向龙局长汇报,你先把你带的人分两组,一组询问 保安、工作人员、出租车司机、小商小贩,只要是现在能找到的都别漏掉;另外一 组到附近转悠转悠,重点是迪厅侧门或者后门那一带。” 曾厚平把一个民警叫过来吩咐了几句,民警带着几个人走了。不一会儿,宋公 英从楼上下来了,说他们在男卫生间里发现了一对刚刚嗑过药的男女,神志还不太 清醒,在他们身上找到了几颗摇头丸,请示薛艾寒怎么处理。薛艾寒说:“人先带 到你那儿去,等他们醒了好好问问。还发现什么没有?” “没了。”宋公英回答。 薛艾寒的眉毛挑了挑,“其他地方都检查了吗?” “是,除了包房,我们还查了DJ房、领舞的化妆间和更衣室、卫生间、经理值 班室、配电室、存放灯光照明音响设备以及食品饮料的储藏室……” “行了,”薛艾寒不耐烦地挥挥手,“就说你们哪里没有查过。” “还有就是……杜沉的办公室,值班经理不肯给我们开门。说是没有杜沉的同 意,他没权力让我们进去。” “让他给杜沉打电话。” “他说时间太晚了……” 薛艾寒冷冷地打断他:“所以,你一个派出所长就拿他没办法了?” 宋公英神色尴尬,“我们什么手续都没有,硬闯进去搜查,是不是有点儿不合 适?” “有什么不合适?我们一个警察在他们这里不见了!” 宋公英无言以对,求救似的看着梅星宇。梅星宇第一次开口了:“老薛,这毕 竟是我们的猜测,无凭无据呀。” “无凭无据?”薛艾寒说,“刚才那对嗑药的是怎么回事?我们以怀疑他们提 供毒品的名义搜查,能说得过去吧?” 宋公英赶紧说:“毒品不会是他们提供的……” “你这么肯定?”薛艾寒上下打量宋公英,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似的。 宋公英没听出薛艾寒话中的含义,忙不迭把责任大包大揽,情急之下有些语无 伦次。“这事的主要责任在我。这里是我们重点监管的特种行业,平时我们三令五 申,三天两头查。您看,墙上都有警示……可有些人还是见缝插针,让你防不胜防, 我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能把每个人都盯住……总之还是我们疏忽大意,偶尔有松 懈……” 梅星宇打断他的话:“行了,现在没人让你做检讨。” “宋所长,我发现你还真是警民情深呀。”薛艾寒这话里奚落的意思所有人都 听出来了。“好吧,就算毒品不是他们提供的,但迪厅里有人吸毒是事实吧?既然 有人在这里吸毒,我们搜查一下有什么不可以?” “老薛,”梅星宇轻声说,“杜沉是我们禁毒支队一直关注的对象,搜查之前, 我想先请示一下我们支队长。”他指的是禁毒支队长戏志才。 薛艾寒没答理他。梅星宇讨了个没趣,掏出手机到一边打电话去了。薛艾寒问 徐杰:“失踪的是你的手下,你的意见呢?” “我说……应该查,”徐杰吞吞吐吐,“但是……” 薛艾寒不等他说完,目光转向姜少勤。姜少勤知道他这是在寻求支持,马上回 答:“支队长,我们既然来了,索性就查个彻底。即便什么都查不到,也算是排除 了一种可能性。否则留个死角,我们今天就等于白来一趟。”姜少勤还有个想法没 说。在何小蓓的住处,他没找到任何可以和杜沉联系起来的线索。但是在杜沉的办 公室里,说不定能找到他和何小蓓关系密切的证据。如果发现这样的证据,至少可 以说明他和杨献兵的怀疑是有根据的。 宋公英阴阳怪气:“如果什么都查不出来,剩下个烂摊子谁收拾?” “放心,出了事责任我担着。”薛艾寒说。 “话是这么说,可每天和他们打交道的还不是我们这些派出所民警,今天要是 强行搜查,这面子就撕破了,今后我们还怎么做工作。”宋公英眼睛盯着地面,不 满地嘀咕着。旁边曾厚平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他也没看见。 薛艾寒脸色铁青。“宋所长,我是不是指挥不动你呀?没关系,说说哪个能指 挥你,我请他来!” “老宋不是这个意思……”曾厚平赶紧打圆场,话还没说完,他的手机响了。 他接通电话只“喂”了一声,就把电话放下了,冲薛艾寒低声说,“找到了……” 姜少勤和薛艾寒异口同声:“找到什么了?” “尸体……” 姜少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杨献兵家里出来的。当他不得不把这个糟糕的消息 告诉杨献兵的妻子白佳怡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白佳怡怀里的孩子。他担心白 佳怡震惊之下把刚过百天的女儿掉在地上。 白佳怡脸上呈现出一副怪异的表情。眉头微皱,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张成了 一个O 形,仿佛姜少勤开了一个十分过分的玩笑。孩子并没有从她怀里掉下来,相 反,她把孩子抱得紧紧的,有点太紧了,孩子号啕大哭,可她却没有丝毫察觉。白 佳怡就这么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天外来客。姜少勤都不敢确定她有没有理解自己 说的话。 这一切就好像是一个荒诞的梦。可这是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梦。在那一天,姜 少勤失去了搭档,白佳怡失去了丈夫,孩子失去了父亲。对于白佳怡来说,这件事 情的影响还不止于此——这个家庭失去了支柱,她的生活将发生巨大的变化,肯定 不是变得更好。 姜少勤没有勇气继续待在杨献兵的家里,找不到言辞来安慰刚刚失去丈夫的女 人,他跌跌撞撞逃了出去,把孤儿寡母留在了那里。白佳怡那怪异的表情和她张成 了O 形的嘴一直在姜少勤的眼前挥之不去。他脑子里浑浑噩噩,只有一个模模糊糊 的念头,查出真相,给自己的搭档报仇。在他心目中,毫无疑问,杜沉就是凶手, 至少他是凶手之一。 杨献兵的尸体是在两条街以外一个垃圾清理站门口发现的,双手被反绑着,嘴 巴被胶带封住,喉咙被割断了。那里就是第一现场。市局成立了由刑警支队、禁毒 支队和纪委联合组成的调查组。姜少勤被停职了。据调查组的人说,尸检结果显示 杨献兵那天晚上喝了酒。而且杨献兵身上有两样东西不见了,一是手机,二是他的 警官证。手机肯定是被杀害他的人拿走了;第二天调查组派人去了杨献兵的家,在 他的另一件衣服里发现了警官证。 警官证的事情让姜少勤十分诧异。他当警察好多年了,知道警官证应该怎么使 用。杨献兵肯定也知道。即便是未经允许,他们也是作为警察而不是个人进行调查 的。这是常识。就好比开车一定要带驾照。他不相信杨献兵会把警官证忘在家里。 可调查结论明摆着。 调查组怀疑姜少勤为杨献兵掩盖了某些不光彩的事,为了转移视线,才把哈梦 工厂硬扯进来。而且理由看上去似乎还很充分:没有得到批准的监视行动,没有旁 证,只有姜少勤一个人坚持这样的说法,因此不足为凭;杨献兵没带警官证,更说 明他的行为与警务无关;血液酒精含量分析表明,杨献兵喝了不少酒……只有姜少 勤一个人知道,这些理由简直是荒谬至极。 他找到刑警支队长薛艾寒,想向他说明他们怀疑杜沉杀死何小蓓是有根据的。 薛艾寒从身后的文件柜里拿出一本厚厚的案卷,冲姜少勤晃了晃,“何小蓓的案子 我都看过了。我个人倾向于相信你们的话,但目前所有证据都对你们很不利。” 姜少勤说:“无论如何,我们确实有调查杜沉的必要,毕竟这是一个必须核实 的线索。” “可是你们漏掉了张建军。”薛艾寒把案卷递给他,“看看吧,这是你们分局 刑警大队对何小蓓案件做的后续调查。我认为,至少杜沉和张建军具有同等的嫌疑。” 接过案卷迅速看了一遍,姜少勤目瞪口呆。 “你们两个对于张建军的调查太草率了。”薛艾寒说。 “那是因为我们还没来得及仔细调查他。” “不,是因为你们违反纪律擅自调查,又担心别人发现,所以你们要速战速决, 这就意味着你们必须把其中一个嫌疑人放到一边。恕我直言,你们是在赌博。” 姜少勤无言以对。 薛艾寒叹了口气,“我是从普通民警干起来的,我很理解基层刑警的处境。但 是你不能否认,你们两个太急功近利了。我会尽量向调查组为你们的行为做些解释, 但调查组不是由我负责,有些事我也无能为力。”停顿了一下他又说,“还有件事 我要告诉你,杨献兵出事的第二天我见到杜沉了。他的手上没有伤。” 从薛艾寒的办公室出来,姜少勤试探着给黄婉悦打了个电话。自从杨献兵出事 以后,他们还没联系过。电话里黄婉悦的声音很冷淡。“抱歉,我现在正在工作。” “上次的事情真的很感谢……” 黄婉悦压低声音:“不要在电话里说这些!” 姜少勤意识到黄婉悦身边或许有人,她不太方便说话。“你今天有时间吗?” “我这里很忙,如果没别的事……” “中午我请你吃冷面,市局东边两个路口有家朝鲜冷面馆,你知道吧?”不等 黄婉悦回答,姜少勤继续说,“十二点,我在那儿等你。”说罢,他挂断了电话。 他不想让黄婉悦有机会拒绝。 杨献兵曾经记下了几个车牌号码。姜少勤没有把这些号码提供给调查组。他自 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出于对调查组的不信任吧。如果能证明这些车在出 事当天晚上出现在哈梦工厂,也能从侧面证明杨献兵的调查是有理由的。姜少勤曾 试图查到这些车的车主,但和杜沉的信息一样,与这些车牌相关的所有信息都被禁 毒支队屏蔽了。现在,黄婉悦是他唯一的指望。 离午饭时间还早。从市局出来,姜少勤一个人慢慢往朝鲜冷面馆的方向溜达。 刚过了一个红绿灯,他感觉身后的动静有点异样,低低的汽车引擎声一直跟随着他。 他以为是调查组的人在跟踪自己。当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意识 到自己猜错了。 宾利后座的车门打开了,从上面下来两个中年人。一个身材瘦削,戴着无框眼 镜,大热天的还穿着一身笔挺的浅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另一个岁数差不多, 穿着比较随意,身材不高,但很敦实,有点谢顶。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姜少勤。和他 对视的时候,姜少勤感受到他极具侵略性的目光,那是食肉动物才有的眼神。 “你是姜少勤?” 姜少勤停住脚步,他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杜渐。我们从前没有面对面打过交道,不过我相信从某 种意义上说,你和我弟弟已经很熟了。”他扭头看看身边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这位是丁律师,我公司的法律顾问。” 西装革履的丁律师并没有看姜少勤,他扶了扶眼镜,以责备的口吻对杜渐说: “我认为这次谈话是非常不明智的。” “我只是想解释一下我们之间的误会。”杜渐说,“我想和姜警官单独谈谈。” “我们之间没什么误会,更没什么可谈的。”姜少勤面无表情。 “你看,”杜渐笑了,“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误会。” “你错了。”姜少勤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杜渐拦住他,“听我解释一下对你有什么损失呢?我很理解你的处 境,失去了搭档,你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受。我为你的搭档感到难过。但是请你相信, 这和我弟弟无关。他很任性,喜欢胡闹,这我承认。不过他不会杀人,他从没伤害 过任何人。你好好想想,如果他真的有嫌疑,我早就找个倒霉鬼替他顶罪了,我没 有这么做,因为我根本没什么可隐瞒的。” “这话你去向调查组的人说吧。” “我已经对他们说了——我刚刚从公安局出来。我真心希望能做一些对查清你 搭档的死因有帮助的事,只有找到真凶才能为我的弟弟洗脱嫌疑。我也希望为受害 者的家属做点事情……” 姜少勤脸色突然涨得通红,他上前一步,鼻尖几乎贴在杜渐脸上:“这算是威 胁吗?如果你敢打扰她们……” 丁律师立刻站到杜渐和姜少勤之间:“我警告你,不要冲动,否则……” 杜渐摆摆手制止他,“老丁,我要和他单独谈谈,你到车里等我。” “可是……” 杜渐的语气专横起来:“到车里等我。” 丁律师悻悻地钻进了宾利的后座。杜渐对姜少勤说:“你不必那么激动,听我 把话说完。我是真心实意想帮助受害者的家属。发生了这样的不幸,她们不但要经 受失去亲人的痛苦,还要面临未来生活的压力。我听说是一个年轻的母亲和刚刚出 生的婴儿。” “你别打她们的主意。” “不要曲解我的好意。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也许你不相信,这个城市里, 许多人都接受过我的帮助。” “我相信。”姜少勤冷冷地说,“我相信许多人都接受过你的脏钱。” 杜渐眯起眼睛,目光像鹰隼一样锐利,和姜少勤对视了几秒钟,他的表情渐渐 缓和下来。“我不介意你的冷嘲热讽。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愿意向任何需要帮助 的人伸出援助之手。包括你搭档的家属,甚至包括你。” 姜少勤吃惊地看着他。“你不会告诉我你是在做慈善事业吧。” “我的确是。但我和那些捐助慈善事业的所谓名人们不一样。他们面对摄像机 施舍假惺惺的怜悯和同情,无非是借机炒作自己。可我不为名声,不图回报。我帮 助过的人不计其数,包括你的同行。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些细节,曾经有个警察—— 不需要提他的名字——人到中年,还是个普通警员。他是个正直的人,不懂得溜须 拍马,不懂得利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捞好处,只能靠一份微薄的工资养活卧病在床 没有工作能力的妻子和学习成绩优异却没钱上大学的儿子,他觉得生活毫无希望… …” “所以你就给了他一大笔钱?”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也不仅仅是给钱那么简单。再多的钱也是会花完的。我 给他提供了一个他以前从未想象过的前景。他儿子的学业没有荒废,目前正在我在 国外的企业里工作,这个孝顺的儿子挣到的钱,被用于治疗他母亲的疾病。而对那 位警察本人,我从未要求他回报什么……” “但他却主动回报你了?” 杜渐耸耸肩,“报恩,这是一个正常人应有的感情,社会就是靠它来维系的。” “还有报仇,同样是一个正常人应有的感情,社会也是靠它来维系的。”姜少 勤丢下这句话,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婉悦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五分钟。她匆匆忙忙走进餐厅,四处张望了一下,坐 在角落里的姜少勤冲她招了招手。桌子上摆好了四碟小菜,拌花生米、肉皮冻、泡 菜和特色酱肉,旁边还放着一瓶白醋。服务员把凉面端了上来,是很正宗的那种棕 色的荞麦面。面汤上漂着几片牛肉、两片苹果,还有半个鸡蛋。辣椒酱已经浇在上 面,就等着拌了。 想到自己把黄婉悦约出来就是希望她再帮一次忙,姜少勤有点儿过意不去,一 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黄婉悦坐在座位上,也是一言不发。姜少勤把白醋推到她 面前。“饿了吧,先吃面吧。” 黄婉悦往面碗里倒了点儿醋,用筷子搅了几下,顺手把鸡蛋夹出来放到姜少勤 的碗里,动作自然而然。姜少勤则习惯性地把自己碗里的两片苹果夹给了黄婉悦。 接着两个人都意识到了什么,同时放下筷子,神色有些尴尬。 眼前的一切,姜少勤似曾相识。他们一起在派出所工作的时候——那是多么久 远的事了——中午经常到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吃朝鲜冷面。黄婉悦不爱吃里面的鸡蛋, 总是把它夹给姜少勤。作为交换,姜少勤把自己碗里的苹果夹给黄婉悦。时隔近二 十年,两人再次坐在一起,竟然不约而同地重复着曾经非常熟悉的动作。一瞬间, 姜少勤甚至产生了错觉,还以为是时光倒流。 黄婉悦首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你搭档的事我都听说了。调查组正在调查你?” 提到调查组,姜少勤就压不住火。“他们都是白痴!” “调查组的人来找过我了。”黄婉悦说。 姜少勤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是把黄婉悦连累了。“他们怎么说?” “他们问我为什么查看杜沉的档案——我跟你说过,查看记录没法删除。我对 他们说是手误,查看别的记录的时候不小心搞错了,而且在发现错误之后马上就退 出来了。看上去他们不太相信。不过我始终坚持这么说,他们也就勉强认可了。” “真是抱歉。”姜少勤说,“这事对你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只要我一口咬定不是故意的,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是把我换个部门。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我自己倒没什么,可献兵……”姜少勤又想起了那对孤儿寡母。 “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这事多半怨你们自己。如果你们事先考虑周全一点, 就不会有现在的结果。当初我父母不同意咱们俩的事,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爸 说你这人太冲动,做事不计后果。年轻时容易冲动还有点儿可爱,如果上了岁数还 那么冲动,就是对周围的人不负责任,对自己不负责任。这次出事的是你的搭档, 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换个位置,说不定出事的就是你自己。你可以说无所谓, 你不在乎,可你的家人也会不在乎吗?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他们以后怎么办,这 些你都想过吗?” 姜少勤默然。自从杨献兵出事之后,他一门心思找凶手,这方面的问题从没考 虑过。经黄婉悦这么一说,他突然觉得是自己把杨献兵送上绝路的。“你说得对。 我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我以为是在帮他,实际上却害了他。” “可你现在依然执迷不悟。”黄婉悦说,“我想,你今天这么急着找我,还有 别的事吧?不会是又想让我帮你查什么东西吧?我有言在先,这次我不会帮你的忙 了。调查组已经查到我头上,我不能在他们眼皮底下做这些事。这也是为了你好。 我不想看到你步你搭档的后尘。” “献兵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 “他已经死了。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帮助他的 家人渡过难关。如果你的搭档地下有知,他也一定希望你这么做。善有善报,恶有 恶报,害死他的那些人早晚会遭报应。”黄婉悦站起身,她面前的那碗朝鲜冷面几 乎一口没动,“我不能在外面待太久,现在他们盯我盯得紧。希望你认真考虑我的 话。” “等等。”姜少勤把一张纸条塞到她手里,“再帮我最后一次,就是几个车牌 号码……” 黄婉悦犹豫了片刻,还是把纸条接了过去。“我不能保证一定会帮你查,还是 那句话,先料理好你搭档的后事,别一个人单干,鸡蛋碰石头,太不值了。”说罢, 她匆匆走了。 姜少勤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黄婉悦。 “什么?黄婉悦也死了?”听到这里,李咏吃惊不小。 “如果我记得不错,调查结论是自杀吧?”武旗红说。姜少勤一提起黄婉悦, 武旗红就想起了这件事。东港爆炸案的时候,黄婉悦的女儿刘帆千成了人质,当时 武旗红和黄婉悦有过一面之缘。 “就在我给她那几个车牌号码的那天晚上……死因是服用安眠药过量,而且她 死前还喝了不少酒。公安局的调查结论是,因为离婚长期心情抑郁,再加上未经允 许擅自查看加密档案,接受内部调查时心理负担过重,导致精神崩溃……” “你觉得她会自杀吗?”李咏问。 姜少勤摇摇头,“反正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没看出什么迹象。当时她确实有 点儿为自己担心,但远远没到精神崩溃的程度。她女儿刘帆千告诉我说她绝对不相 信她母亲会自杀。我也不信。可如果不是自杀,那会是什么?” “那么,到现在为止,你还认为何小蓓是杜沉杀的吗?”李咏问。 “以前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可后来又冒出个张建军,我也说不好了。”姜少 勤把手中的烟头扔在地上踩灭,然后又点上一支。“你们怎么看?” 武旗红斟酌着说:“如果当时是我在调查这个案子,我可能会死咬着张建军不 放。当然,我从没见过张建军,不知道他的性格,有些人即使你再借他一个胆子他 也不会杀人,我不清楚张建军是不是这种人。但是仅从动机上分析,他有杀人的可 能——因为自卑。他喜欢何小蓓,但又很清楚自己配不上她,可能何小蓓也有意无 意流露过对他的轻视。既然永远也得不到,他干脆就把她毁了——何小蓓身上受伤 最严重的部位就是她的脸。至于杜沉,一个公子哥儿,如果他和何小蓓之间有什么 冲突,也无非是他想把何小蓓甩了,而何小蓓不甘心而已。对杜沉这样的人来说, 解决这类麻烦不需要杀人的手段。何小蓓的死亡现场在一个十分偏僻的地点,很可 能是凶手事先选好的地方,这说明凶手是有预谋的,并不是一时冲动。那么,杜沉 和何小蓓突发争吵一怒之下杀了她的推测也应该不成立。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杜 沉的哥哥是毒贩子,他或许也参与了贩毒活动并且让何小蓓抓住了把柄。但我相信 当时并没有任何线索能支持这样的推测。我以前是个排爆手,排爆手的原则是,尽 可能用简单的方法处理复杂的问题,越简单就越安全,也越有效。对于这个案子来 说,张建军是最简单的解释。” “也许薛支队长说得对,我们太急功近利了……”姜少勤一副无限懊悔的神情。 “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武旗红说,“之前你也提到过,即便杨献兵在迪厅 里暴露了身份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那么,他究竟做了什么,竟然招来杀身之祸?” “这也是一直困扰我的问题。杨献兵死后,我设身处地地想象,换了是我,当 我看见好几辆豪华车停进贵宾停车场之后我会怎么做。悄悄混进迪厅,这不难。可 问题是,我并不认识那些豪华车的主人,我想献兵肯定也不认识。到那时为止,我 们俩也只是见过杜沉的照片,更别提其他毒贩子了。就算看到他们在一起,这也算 不了什么。” “偷听他们的谈话?”李咏提示,“或许还用手机录了音,所以杨献兵的手机 找不到了。” “哈梦工厂内部有三层。普通顾客只能上到二层,而且在二层也找不到通向三 层的楼梯。去杜沉的办公室要走侧门,有专用楼梯,不必经过大厅。如果他们在杜 沉的办公室里碰头的话,侧门附近肯定都是他们的人。献兵不是007 ,他恐怕没什 么办法靠近。” “要是这样的话,他们就更没理由杀人了。刚才你说到贵宾停车场里的豪华车, 我倒想起一个问题。你把那些车的车牌号都记下来了?” “我已经把它们背下来了,有时候一闭上眼睛,我眼前就是这些号码……” “既然你想继续查下去,为什么又要辞职呢?” “你以为我想辞职?献兵死了,没法为自己辩解,他们就把所有脏水都泼在他 身上,说我替他掩盖不光彩的事。当时调查组多数人都是从禁毒支队和刑警支队抽 调的,其中就有庄道荣。他们盘问我也就罢了,后来又盘问我的老婆孩子,上我们 家调查,到我老婆孩子的学校调查,这是什么影响?有时候,他们半夜敲响我们家 的门,一直问到天亮。这些人都是讯问高手,用对付罪犯那一套对付我老婆孩子, 谁受得了?那时候姜元正面临考高中,出了这种事,哪还有心思复习功课?最可恶 的,他们还去骚扰杨献兵的老婆孩子……庄道荣对我说,这件事查不清楚,他们就 不会停手。为了这事,我老婆恨死了我,就连杨献兵的老婆都以为我和献兵之间有 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最后我服了,我承认我斗不过他们。你们可以笑我没骨气, 可是,已经死了两个人,我真的不想再连累别人了,所以我辞职了……” “最后还离了婚?” “是啊。”姜少勤深深叹了口气,“这些年我终于想通了一个道理……”武旗 红本以为他所谓的“道理”和案子有关,没想到姜少勤却问他,“你知道婚姻幸福 的秘诀是什么?” 武旗红茫然摇摇头。他从没想过同一个和自己一样婚姻失败的男人讨论什么婚 姻幸福的秘诀。 “婚姻幸福的秘诀就是——别当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