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开车回到市局,看看时间还早,他们没回专案组办公室,而是去了市局技术处 检验室。 王法医透过厚厚的眼镜片审视着他们:“你们要查三年前的验尸报告?” “是。”李咏说,“你还记得杨献兵吗?” “哦……”王法医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然后又把眼镜戴上,“怎么不记得。 小杨是个好孩子……出事前那天他还来过我这儿,软磨硬泡想要提前看一份验尸报 告。一晃儿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想想,就跟昨天似的……” “我们就是想看看杨献兵要看的那份验尸报告。” 王法医皱着眉头。“你们不是负责‘1 ·18’系列爆炸案吗?” 武旗红说:“杨献兵那个案子里的受害人叫何小蓓。最近我们才发现,‘1 · 18’系列爆炸案的一个嫌疑人居然曾经是何小蓓的男朋友,所以我们想来看看,也 许会有点儿发现。” “我看不出两个案子之间有什么关系。不过……好吧,我帮你们找找。”王法 医站起身,走到靠墙的一排文件柜前,掏出钥匙打开柜门,一边寻找,嘴里还念念 有词,“07年,07年……啊,在这儿……”他抽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回到办公桌前, “我的老花镜哪儿去了?” “不劳您费心了,我们自己看吧。”李咏接过那个文件夹,转手交给了武旗红。 武旗红打开文件夹大概翻了翻,里面的医学术语让他眼花缭乱。 趁这个工夫,李咏用闲聊的口气问王法医:“我记得那年发生了不少事。” “哪年?你说07年?”王法医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做沉思状,“还有什么事? 我想不起来了。” “你忘了?杨献兵出事之后不久,有个女警察也死了。” “啊,”王法医拍拍额头,“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他狐疑地看着李咏, “你来北都公安局才多久,那时候的事你怎么那么清楚?” 李咏这次的谎话没编好,好在她反应不慢。“我听老武说的。” “你们这次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王法医并不笨。 “真的瞒不过您老。”李咏笑嘻嘻地说,“我们还想看看那个女警察的验尸报 告。” “你们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武旗红和李咏对视一眼,没说话。 “不告诉我也没关系,”王法医说,“因为那份报告不在我手里。” “在哪儿?”李咏和武旗红异口同声。 “黄婉悦死后成立了个调查组,和杨献兵案子的那个调查组差不多,有禁毒支 队的人参与,据说黄婉悦生前好像越权看了禁毒支队的什么加密档案,我也记不清 了。反正调查组把验尸报告拿走了,就再也没送回来。” “谁拿走的?” “好像姓……姓庄,叫庄什么来着?” “庄道荣?” “没错,就是他。一天到晚神气活现的,打着调查组的名头到处招摇,好像全 世界就他这个调查组最大。其实,法医这种工作干长了,你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活 着的时候再风光,再张扬,到我这儿也得端到解剖台上,切开了,肚子里面花花绿 绿的货色都没什么区别。” “难道没有副本吗?”武旗红有点儿失望。 “他们把副本也拿走了。不过……”老王的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神情。 “不过你还留了备份?”李咏眼睛一亮。 “算不上备份。”王法医说,“从那年起,所有验尸记录都拍成数码照片存进 了技术处的电脑。调查组显然忘了这件事。” “我们能不能看看?” “你们先要告诉我,为什么要看黄婉悦的验尸报告?” 李咏居然有点儿吭吭哧哧,大概还没想出合适的理由。王法医又把目光转向武 旗红。武旗红说:“她的死多少和杨献兵的案子有点儿关系,姜少勤因为这个案子 吃了不少苦头……” “这我都知道。”王法医打断他的话,“姜少勤当年也找过我,只是他那时候 正被调查着,黄婉悦的事情又那么敏感,我没敢给他看。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们 为什么要看那份报告?” “因为……”武旗红决定赌一把,“因为姜少勤是黄婉悦的朋友,而我们是姜 少勤的朋友。这个理由可以吗?” “还过得去。”王法医点点头。 “那么,可以帮我们打印一份吗?”李咏问。 “不能。因为你们正在办的案子和你们要调阅的验尸报告之间没有必然联系, 很难说是否属于你们的职责范围。如果因此惹出什么麻烦,我担不起这个责任。不 过,我可以打开电脑,然后出去上个厕所,我不在办公室期间你们干了什么,我都 不知道。”说罢,王法医按了几下键盘,然后站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多谢,老王。”李咏和武旗红迅速坐到电脑前。 报告的最前面是尸体编号,“黄婉悦,女性,身高1.65米,体重52公斤,腹部 有一个旧切口,是剖腹产留下的痕迹,左边肩颈之间有颗痣……”他们略过这些资 料,直接翻到了最重要的部分,黄婉悦的死因毫无疑问,她喝了太多的酒,随着酒 精一同服下的还有大量安定和水合氯醛。 大约看了一半,王法医回来了。“怎么样,对死亡原因的分析还满意吗?” “啊,满意。”李咏兴高采烈地说,“写得太精彩了,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看起来你们对医学检验报告没什么经验?” 武旗红和李咏都十分谦虚地点头承认。 “酒精是被血液直接吸收的,这你们都知道。不过,把死者血液中的药物含量 和酒精含量进行对比之后,我发现死者摄入酒精的速度非常惊人。她差不多在一两 分钟内喝下了一整瓶芝华士,或者接近一整瓶,四百到五百毫升。她可能是在昏迷 了三十分钟后死亡的。还有淤伤——” “淤伤?”武旗红和李咏都十分诧异。 “是的,淤伤。你们大概漏掉了这部分内容,因为这不是导致死亡的直接原因。 尸体两只手的手腕上都有一条大约九毫米宽,六厘米长的淤伤,其中的一条可以说 成是她摔倒后碰到浴缸边缘所致,但是另一条——我是说两只手同一位置有相同的 淤伤是很不寻常的。除非——” 武旗红已经明白了他想说什么。“除非她被什么东西绑住过。” “这是你说的。”老王的目光意味深长,“我可从来没这么说。” “谢谢你,老王。”李咏说。 “没什么可谢的,你们今天没来过我这儿,我今天也没见过你们。” 下午的专案组碰头会上,范米通报了张建军的情况,接着吕焕介绍了他调查到 的线索。4S店有个修理工认出了张建军的照片,说春节前后这个人确实在店里帮过 忙,不过没干多久。他记不得张建军的姓名,只知道他是熟人介绍的,具体谁介绍 的,他想不起来了。找店里的其他工作人员了解情况,得知这个所谓的熟人也曾是 4S店的员工,不过早就不在这儿干了。工作人员回忆说,因为当时已经是腊月了, 许多家在外地的员工陆续准备回家过年,春节前后店里人手紧张,再加上张建军对 修车比较在行,所以轻松得到了这份临时工作。张建军干活儿算不上勤快,但也不 偷懒,平时话不多,从不主动和别人结交,再加上干的时间不长,店里的人对他都 没什么印象。问到1 月18日前他是否接近过致悦俱乐部老板的车,更没人说得上来, 毕竟时间太久了。 吕焕找到了张建军的介绍人。那人说,2007年之前,他和张建军同在一家汽车 修理厂打工,但没什么深交。今年1 月份的时候,4S店里的老朋友说店里人手紧, 问他愿不愿意回去。他目前的工作比较稳定,收入也比在4S店的时候高,就没有答 应。于是朋友问能不能推荐个人,最好是有技术的。于是他想到了张建军。他向吕 焕提供了一个手机号,是神州行的,当时张建军用的就是这个号码。吕焕到电信部 门查询,得知这个号码已于春节后停用。 因此,张建军的下落依旧是个问题。目前专案组掌握的情况是,2007年何小蓓 被谋杀后,张建军在北都市又待了一年多,这期间警方对他的调查一直断断续续。 2008年底,张建军离开北都回了川沙县的父母家。大约半年后,他们卖了房子,全 家都搬走了。此后再也没人知道这家人的去向。三零八厂按月把张建军父母的退休 工资打到他们的工资卡上,工资卡的提款记录表明,两个老人可能住在北都市。但 这个范围对专案组来说有点儿太大了。而且即便找到张建军的父母,也不一定就能 找到张建军。 吕焕抽空去了一趟川沙县的白家沟,三零八厂的宿舍就在这里。问起张建军父 母的情况,周围的邻居们还能说上一些,但大家对张建军没多少印象,只是知道两 个老人有个儿子在北都,平时不怎么回来。至于一家人最后搬到哪儿去了,谁也说 不上来。唯一的收获来自一个和张建军父母住一个楼门的老太太,当吕焕问她是不 是认识张建军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反问:“是不是个头不高,戴眼镜, 和父母住一起,经常有个姓魏的丫头找的那个小伙子?”吕焕听得一愣,张建军还 没影儿呢,怎么又冒出个“姓魏的丫头”?老太太对张建军没多少印象,却记得有 一阵子张家门经常有个姓魏(老太太也不知道是“魏”还是“卫”)的年轻女人出 出进进,长得不难看,嘴也挺甜,偶尔上下楼碰见,大娘大娘的叫得很勤。因此老 太太就有了印象。吕焕问这姓魏的丫头叫什么,老太太摇头,再向周围其他邻居打 听,一提起那个姓魏的丫头,大家都想起来了,根据口音判断她应该是本地人,但 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姓魏的丫头出现的时间应该在2009 年前后,之所以有这个印象,是因为这姑娘出现后没多久,张家人就卖了房子搬走 了。 范米说:“从我们了解到的情况看,张建军的确有实施爆炸的动机,也可能具 有制作爆炸物的基本知识。但这只是我们的推测,在法庭上是站不住脚的。我们不 能因为张建军的父母在军工厂工作,就断定张建军一定会做炸弹。这一点还需要进 一步证实。不过,目前张建军是我们唯一的嫌疑人,至少我们得先找到他。我们可 以假定张建军就在北都,但具体到怎么找这个人,大家都说说吧?” “也许那个姓魏的丫头也和张建军一起来北都了?”康敏说。“找到她就能找 到张建军。” “张建军至少还有一张十年前的照片,这姓魏的丫头我们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更别说她叫什么了,怎么找?”朴明盛说。 “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在自动提款机上做做文章?”左泠说。“查一查他们经 常在哪几台提款机上取钱。” “打住。”范米立刻否决,“我们不知道他们哪天取钱,总不能天天盯着吧? 万一他们一两个月不取钱呢?” “也许可以请薛副局长协调一下,让分局帮帮忙?” “就现在这点儿线索,我恐怕很难说服他。张建军的嫌疑全部是我们的猜测, 一点儿可以坐实的证据都没有。李咏?”范米突然说,“平时你挺能说的,今天怎 么没话了?” 李咏好像没听见范米的话,一手托腮,一手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心不在焉地涂鸦。 武旗红轻轻碰了碰李咏的胳膊。李咏还没回过神来,目光茫然。 范米敲敲桌子。“想什么呢,我们在讨论案子!” 李咏一反常态,居然没有反驳。“哦”了一声之后,低下头继续画她的画。武 旗红探过头看了看,李咏用铅笔在笔记本上勾勒出两个小人儿,虽然只是两个简单 的轮廓,却很是传神。留分头的是男的,下面写着“张建军”,扎小辫穿裙子的是 女的,下面写着“魏丫头”。两个小人儿手拉手站在一起。李咏端详了片刻,似乎 觉得不太满意,又在“魏丫头”的手里加了一束花。 武旗红心里的某个角落被触动了一下,犹豫着说:“张建军和姓魏的丫头会不 会结婚呢?” 一句话语惊四座。李咏手中的铅笔咔吧一声,笔尖断了。吕焕“噌”地站起来 就往办公桌方向跑。“你干吗去?”范米问。 “给民政局打电话。” “等等。”范米合上笔记本站起身,“大家分一下工,重点是川沙县和几个市 区的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如果没有,再扩大到周边县。与其打电话,不如亲自跑一 趟。如果他俩真的结婚了,那肯定是2007年以后。吕焕和左泠,辛苦一下,你们开 那辆切诺基去川沙县,康敏和老朴,你们开我的车跑一趟东港和五龙坡,老郭和老 陈,城西和开发区就交给你们了。”停了停,他看着武旗红和李咏,“你们两个留 一下,我有话跟你们说。” 其他人都走了,范米问武旗红:“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对杨献兵的案子那么 感兴趣?” 这话问得很突然,武旗红愣了一下。李咏打马虎眼:“我们其实没打算查杨献 兵的案子,纯属不小心踩上一颗地雷,误打误撞。” “要是照你说的,这件事今天上午在戏志才的办公室里就结束了。薛副局长已 经明确说了,让你们不要再插手和专案无关的事情。可你们之后又去找了姜少勤, 为什么?” “范组长,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李咏一副惊异的口气。 “我当警察的年头比你岁数都大。” “我们是去告诉姜少勤,他儿子出来了。” “就这么点儿事,一定要当面说?”范米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还有,中午 你们到检验室老王那儿干什么去了?” 范米居然把他们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李咏目瞪口呆,再也没话说了。 “算了,我没那么强的好奇心,你们也没必要一定告诉我。”范米突然变得语 重心长,“杨献兵的案子的确挺冤的。你们打算把这件事弄清楚,不论出于什么目 的,我想,总不见得是坏事。可事情现在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不能由着你们胡来了。 从明天开始,李咏和老朴一组,老武和康敏一组。你先等我说完,”范米制止试图 争辩的李咏,继续说,“这事没有什么可商量的,我是为你们好。” 从专案组办公室出来,李咏愁眉苦脸:“范组长这招儿釜底抽薪,真是够狠。” 垂头丧气地走到楼梯口,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赵灵儿在那儿等着他们。 “老武,有件事我必须和你谈谈。” “什么事?”武旗红问。 赵灵儿看看李咏,有点儿迟疑。李咏眨眨眼:“需要我回避?” “你是说唯一的证据被用到了两个不相干的案子上?”武旗红难以置信。 “我没这么说。”赵灵儿回答得十分谨慎,“我只是告诉你这个事实,你可以 自己得出结论。据我所知,在我们所有的物证中,带有地球标志的毒品只有一袋, 一天之前就已经是一宗毒品案中的证据。但今天我看见它出现在姜元案件的证据中。 我检查了之前那桩案件的证据,那袋毒品不见了。” “是庄道荣干的?” “我不能肯定。因为我没亲眼看见。不过,庄道荣这人蠢得像堵墙,他不一定 理解那袋毒品在我们这宗案件里的意义。再者,街头兜售的海洛因包装都差不多, 他可能没仔细分辨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图省事顺手拿了一袋。” “他们居然还信誓旦旦地袒护庄道荣,说他没有伪造证据!”武旗红愤愤不平。 “这仅仅是怀疑。庄道荣完全可以装糊涂说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想证 明庄道荣做了手脚,那还差得远。” 武旗红想到了梅星宇所说的线人。“如果庄道荣是伪造证据的话,那么,所谓 线人的举报也纯属子虚乌有。你知道那个线人是谁吗?” 赵灵儿为难地摇摇头。“我……知道。但是,线人的身份是禁毒支队的机密, 关系到线人的生命安全。我没有权力告诉你。抱歉,你得想别的办法。” 武旗红知道赵灵儿是对的。“你能告诉我这些,我们已经非常感激了。” “不用客气,那我先回去了。”赵灵儿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老武,你 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情况?” “为什么?”武旗红异常迟钝地问。 赵灵儿叹了口气:“你知道李咏的来路吗?” “不是说从滨江市调来的吗?据说还……”武旗红想起在永和豆浆吃饭时李咏 告诉他的事。 “她在滨江闯了祸,把那么多高官都拉下马,自己却没事人一样调到了北都, 你不想想这是为什么?换了你我,如果我们也做了那样的事,会是什么下场?” 武旗红愣了一下,他确实没想这么多。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后台,但看上去很有背景,所以她可以毫无顾忌地为所欲 为。调到北都,她不但没吸取以前的教训,反而变本加厉,你就不想想她有什么目 的?” “我想她应该没有什么恶意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也许她仅仅是不知天高地厚。但你要想清楚,如果她这次 再闯出什么祸,大不了是再换个地方,可你呢?”赵灵儿说,“所以我劝你最好别 跟着她蹚浑水,万一出了事,谁都帮不了你。你们现在查的事情很敏感。” “到底有多敏感?” 赵灵儿沉默片刻,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好吧,我可以告诉你庄道荣为什 么要阻挠你查那个案子。前任局长龙树彬,现在的省公安厅副厅长,你应该不陌生 吧?” 武旗红点点头。今天龙副厅长给刘潜打电话施加压力,武旗红已经猜到这件事 可能和他有关了。 “禁毒支队成立之前,杜渐的贩毒集团一直是刑警支队盯着。2006年禁毒支队 成立后,龙树彬给禁毒支队定的目标就是尽快打掉杜渐。但贩毒集团铁板一块,短 时间内很难有什么突破。当时龙局长有望调任省公安厅,所以一定要在这个案子上 搞出名堂。最后订了个计划,从杜渐的弟弟杜沉身上打开缺口。杜沉没有任何犯罪 记录,在美国留过学,还是研究生学历。龙局长相信杜沉不过是个花花公子,不一 定参与了他哥哥的贩毒活动。于是禁毒支队通过各种渠道和杜沉接触,暗示他不要 和哥哥同流合污,甚至鼓动他帮助警方找到他哥哥的犯罪证据。现在看来,这个计 划简直是痴人说梦。但当时,不仅是龙局长,禁毒支队的大部分人都被杜沉迷惑了。 龙局长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他认为有希望把杜沉拉到警方的阵营来。结果,杜沉 和禁毒支队虚与委蛇,甚至偶尔透露一些线索,给禁毒支队一点儿甜头儿。总之, 我们被杜沉耍了,杜渐通过他弟弟与警方的各种接触,摸清了警方安插在贩毒集团 的线人的底细,再通过线人向警方传递假情报。那阵子我们被杜渐牵着鼻子走。要 不是姜少勤的搭档杨献兵出事,我们还不知道要被杜沉耍多久。那两个警察的擅自 行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杨献兵的死终于让我们明白了,杜沉和他哥哥一样,是 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这么说,你们也认为杨献兵是死在杜沉手上的?”武旗红问。 “当时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至少杨献兵的死与杜沉有关。” “那为什么还要揪住姜少勤不放?” 赵灵儿没回答。武旗红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是不是有人根本就不想搞清楚这件事?如果找到确凿证据证明杜沉与杨献兵 的死有关,那就意味着龙局长犯了个大错误,他升官的美梦就泡汤了。” “无论如何,姜少勤和杨献兵擅自调查杜沉是不对的……”赵灵儿争辩,但她 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 “所以杨献兵死了就是活该?所以就这么把杜沉放过了?” “我们没打算放过他,但是,确实是因为一时的犹豫错过了最佳时机,让杜沉 和他哥哥有充足的时间处理掉所有对他们不利的证据。” 武旗红不住地摇头:“杨献兵死得真是太不值了……” “你别这么说,其实龙局长也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 “是啊,我听过他的传说。就是因为他太成功了,他每次都是对的,所以不能 容忍别人说他犯了错误。如今杜氏兄弟死了,杨献兵死了,姜少勤穷途末路,本来 已经没人再提起这个案子了,谁知道冒出了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所以今天 上午他给刘局长打电话,让他警告我不要乱伸手。现在他已经是龙副厅长了,更不 能让我翻出这些陈年旧案以免坏了他的名头。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庄道荣这么大费 周折,又是伪造证据,又是威胁恐吓,居然就是因为一个人的虚荣心!” “所以请你理解,戏支队长真的很为难。因为梅星宇和庄道荣都曾经是龙副厅 长的亲信,他不能让他们下不了台,尤其是梅星宇。其实,这里面的内情薛副局长 也清楚……跟你说这么多,是想劝你别再查这案子了,可我估计你不会听我的。你 好自为之吧。”赵灵儿说罢转身要走。 “等等,能不能帮我查查这个?”武旗红把一张纸条递给赵灵儿。纸条上记录 着六个车牌号:北F56859,宾利雅致,车主杜渐;北AC7221,法拉利Enzo,车主杜 沉;北A58352,奔驰Slr 迈凯轮,车主不详;北CS3728,宝马X5,车主不详;北E29106, 奥迪A6,车主不详;北E65983,林肯领航员,车主不详。 赵灵儿接过纸条看了看,皱起了眉头。“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杜氏兄弟死了 那么久了……” “杨献兵出事那晚,他把哈梦工厂侧门贵宾停车场那几辆车的车牌号都抄下来 了,可这些信息都被禁毒支队屏蔽了,居然到现在也没解禁。” “如果是被加密的信息,那么,我也无权告诉你。” “难道就不能破个例吗?”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固执?即使查清了,又能改变什么?” “你还记得周毅泽吗?还有黄婉悦?” “老周?我怎么会不记得……”赵灵儿幽幽地说,“06年东港那桩案子,我永 远也忘不了。” “老周死得不明不白。” “他的死和杨献兵有什么关系?” “我请你帮我查的那几辆车里,有一辆林肯领航员。” “我看到了。”赵灵儿说,“但我还是不明白……” “一个暴发户如果想买辆好车,他首先就会想到奔驰、宝马;如果他想买辆跑 车,他会想到法拉利、保时捷;如果他喜欢SUV ,他会选择路虎。很少有人会买一 辆林肯领航员。林肯领航员是美国政府部门用车,性能优越,价格不菲。但拿来炫 富,这车绝对不是首选——根本没人认识这个牌子。因此,如果你在北都市的大街 上看见一辆挂着本地牌照的林肯领航员,那么,你基本可以断定,那是北都市唯一 的一辆林肯领航员。” “这和你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即使是现在,这种车在国内也十分少见。我记得很清楚,2006年东港爆炸案 的时候,被劫持人质家属们开来的那些豪华车里就有一辆林肯领航员。” 赵灵儿吃惊地看着武旗红:“难道那个绑匪劫持的是毒贩子的孩子?” “至少其中之一是。所以我想知道那辆车的主人到底是谁。” “也许不是同一辆车。” “你能在北都找到第二辆林肯领航员吗?” “不能。”赵灵儿说,“但你不能仅仅凭一辆车就得出这样的结论。还有黄婉 悦呢,你刚才为什么提到她?” “杨献兵出事前,黄婉悦帮他查阅了禁毒支队屏蔽的信息。” “这我知道,当时调查组还来我们这里问过情况。” “今天中午,我和李咏去市局法医检验室查了黄婉悦的验尸报告。我怀疑黄婉 悦是被谋杀的。” “可当时得出的结论……” “你想想是什么人得出的那些结论。”武旗红说,“你能想象吗,像黄婉悦那 样一个女人,在一分钟内灌下一整瓶芝华士?即便是一个老牌酒鬼也很难做到。” “她刚刚离婚不久,也许心情不好?” “还有她双手的淤伤。两个手腕内侧各有一条九毫米宽,六厘米长的淤伤。这 种伤痕你应该很熟悉。” “我不明白。” “你想想那淤伤的形状,而且两个手腕上的淤伤一模一样。” “手铐?” “没错,可调查组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硬是得出了一个自杀的结论。” “我还是不能相信。”赵灵儿摇摇头。“调查组可能会带着成见调查,这我不 怀疑。但要是按你的说法,他们就是故意这么做的,这是犯罪。” “他们就是在犯罪!” “黄婉悦的女儿就在我家里。”赵灵儿终于被说服了,“当时的情况她还记得 很清楚,也许你可以和她谈谈。” 这回轮到武旗红不明白了。“她怎么会在你家里?” “说来话长。” “姓魏的丫头”叫魏真如。看到婚姻登记处存档的结婚照,吕焕立刻明白张建 军为什么会和魏真如结婚了,魏真如的长相和何小蓓有些相似之处,就是表情呆板, 不如何小蓓那么生动。 魏真如家住川沙县郝家营,2005年前后去北都闯荡,2008年和张建军登记结婚, 一年后离婚。离婚后魏真如离开了北都市,回到川沙县开了个米粉店。吕焕没费多 大劲儿就找到了她。听说吕焕是北都市的警察,魏真如立刻变得紧张兮兮的,这种 表情吕焕太熟悉了。吕焕问她在北都从事什么职业,是怎么和张建军认识的,魏真 如吞吞吐吐。联想到张建军和何小蓓相识的过程,吕焕已经明白个大概了。在吕焕 的追问下,魏真如承认,她在后宫夜总会当服务员,而张建军则是个开黑车的司机。 不过,此时的张建军不再是利用当汽车修理工的业余时间把顾客的车开出来拉活儿, 而是自己买了辆二手的普桑。 “在北都,你们住什么地方?” “五龙坡梨园路,租的房子,和他父母一起,我可以告诉你他家里的电话。” 吕焕记下号码,发短信通知专案组,然后继续问:“能不能说说,张建军是个 什么样的人?” “性格孤僻,没什么朋友;心很细,细到有点儿神经质;自卑,生怕别人看不 起他;多疑,对任何人都有所保留;过分敏感,如果我说话稍稍不注意,他就会以 为我在拐弯抹角讽刺他,然后他就会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我。”说到这儿,魏真如 微微有点儿哽咽,“你知道我从前是干什么的,他随便几句话就可以让我无地自容。” “就是因为这个分手的?” “不是,我以前也有过几个男朋友,比起他们,张建军还算好的。至少他自食 其力,不吃软饭,不赌钱,不拈花惹草,也不打人。”她稍稍停顿了一下,“我无 法忍受的是,他总是希望在我身上发现某些我永远不可能具备的东西。每当他意识 到我不具备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就会露出一种非常失望非常痛苦的表情,让我觉得 这一切全是我的错。” “具体点儿,他希望你拥有一种什么你不具备的……”吕焕有点儿不知道该怎 么措辞,“他希望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魏真如说,“我只知道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你们就分手了?” “如果不论你做什么事,不论你多么努力,你老婆总是一脸失望,却又不告诉 你她为什么失望,你怎么办?” “你提出来的?” 魏真如点点头。 “他有什么反应?” “愤怒,绝望。但他没有控制别人的能力,我认为这种能力是天生的。不论是 用拳头还是用语言,他都很难说服别人回心转意。” “他打你了?” 沉默片刻,她点点头。“我们认识这两年来唯一的一次。” “此后他还找过你吗?” “没有。”接着魏真如有点儿迟疑地说,“我能不能问问,你们找张建军干吗? 他犯事儿了?”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