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几天正冷,保定城里下着漫天大雪。也赶上曲晓龙的家里出事儿,陈春兰闹 急性肠炎,天天到社区医院输液,曲晓龙也顾不上到街中收废品了,天天就在家里 伺候陈春兰,陈春兰刚刚有了些起色,陈保生也跟着添乱,发起烧来了。曲晓龙还 得照顾陈保生。这个时候,孙房东上门轰他们搬家,曲晓龙就急得没了主意,就哭 了起来。 曲晓龙央求说:“孙大哥啊,能不能再缓两天,他们爷俩都病着呢,等他们都 好一些了,我就搬走。行吗?” 孙房东冷下脸来,摇头说:“不行!你们立刻就走。这房子我不租了。这个月 的房钱一分不少,我都退给你们。”说着,就掏出一叠钱按在了桌上。 曲晓龙继续哀告说:“孙大哥啊,这大冷的天气,您就真的容不得今天了吗? 孩子还发着烧呢!”说到这里,心里一酸,泪就忍不住,扑扑落下来了。 孙房东脸上就有了苦颜色,叹气道:“晓龙啊,实话说了吧,不是我不容你们 啊,你们都住了好几年了,从来没拖欠过房费,房子也住得干净,我知道你们是好 人,老实人啊!可是我惹不起这个郭玉梅啊。她真要难为我啊。真是的,你们怎么 会得罪她了呢?你们得罪得起么?她是个黑白两道呀!” 曲晓龙怔了一下,就收了泪,点点头:“孙大哥,我知道了,我们这就搬走。” 孙房东催促着说:“你们快着点儿,他们等不及。”说罢,就尴尬地退了出来。 雪越来越急迫了,满天飞舞着纸钱般的雪片。天地一色,整个城市的心情似乎 都在这白色之中抑郁了。(谈歌写到这里也抑郁了。) 曲晓龙就让陈春兰赶紧给孩子穿衣服,她出门去推三轮车,准备搬东西,刚刚 出门,就看到郭玉梅正站在院子里,郭长海站在她身旁,另外还站着十几个男人。 郭玉梅的手里很优雅地夹着一支烟,冷笑着看着曲晓龙:“曲晓龙,搬家呢?准备 搬哪儿啊?” 曲晓龙皱了皱眉头,低矮下声音软软地说:“郭经理,我跟您商量一下,我男 人还没有好利落,孩子还发着高烧呢。我缓一缓搬家行不?算我求您了。这大雪天 儿……” 郭玉梅吐出一口烟,坚决地摇了摇头,冷冷地说:“不行!肯定不行!别说雪 天儿,什么天儿也不行!嘿嘿,你现在知道求我了,晚了些吧?” 孙房东看看郭玉梅,脸上先挂上了笑,口气软软地说:“郭经理啊,要不……” 郭玉梅瞪了孙房东一眼:“你闭嘴!怎么?嫌我给的房钱少么?”说罢,从兜 里掏出一叠票子来,举在空中晃了晃,“你老孙说个价钱,我有钱!” 孙房东忙摆手说:“不少了!您给的钱真不少了!”就退到一边,再也不敢说 一句了。 郭玉梅看着曲晓龙,冷笑道:“姓曲的,我今天告诉你,我呢,今天也不想怎 么着你,就是不想让你在这城里住,反正我闲着也没事儿,今天就跟你赌上一回气, 你搬到哪儿,我租到哪儿,你信不?我的钱比你多。你懂事儿的话,就从这城市滚 出去。滚得越远越好!” 曲晓龙看着郭玉梅,苦苦一笑:“唉!我不跟您赌,我赌不过您。郭经理,就 算我们上辈子欠了谁的吧。”就转身回到屋子里,一件一件地往外搬东西。 邻居们都惊动了,都涌出来观看,就看不下去了。一个姓李的老汉就站出来讲 话了:“我说,你们这叫什么事啊?这下雪天儿,怎么非让人家搬家呢?” 郭玉梅嘿嘿冷笑:“曲晓龙的人缘真好啊。怪不得招男人喜欢呢。真有人替她 说话呢!”她撇了撇嘴,她身边的两个男人就走到了李老汉面前,恶声骂开了: “老东西,你找死呢?滚一边去!” 李老汉愣怔了一下,摆摆手:“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 着吧。” 郭玉梅尖利的目光,横横地扫荡着围观的人们,她冷冷地干笑着,并不说话。 可是她目光里那种蛮横的意思,人们都能读明白: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想说话呢? 真的就没有人说话了。雪,依旧疯了似的满世界飞舞着。 曲晓龙又搬出一个案板和几只碗来,她对孙房东说:“孙大哥,我们的东西一 趟搬不完,先放一天行不?我明天找到了地方,就回来搬空了。” 孙房东的眼泪就落下来了,是啊,他哪里愿意让曲晓龙一家搬走呢,都住了六 年了,何必呢?他怯怯地看了一眼郭玉梅,低声说:“晓龙啊,你先搬吧,今天能 搬多少就搬多少。这房子一时还没有人租呢。东西么,你放心,没有人动你们的。” 曲晓龙点点头:“那就谢谢您了。”就忙着回去搬东西。 陈春兰领着陈保生出来了,陈保生问陈春兰:“爸啊,咱们搬哪儿去呢?” 陈春兰苦笑一声:“还不知道呢?” 陈保生又问:“为什么要下雪天搬家呢?” 郭长海走过来,恶狠狠地骂:“快点儿走,啰嗦什么?” 陈保生不高兴了,他瞪着郭长海质问:“你为什么管我们?” 郭长海生气了:“小兔崽子,你还敢顶嘴啊?”说着话,扬手给了陈保生一个 嘴巴。陈保生被打愣了,血从嘴角流出来。 陈春兰急了:“唉,你们怎么打孩子呀?”他急忙上前拦阻,他担心郭长海还 要再打。 郭玉梅哼一声:“他妈的,还挺护犊子啊。”她使了个眼色,她身边的十几个 男人就冲了过去,朝着陈春兰又踢又打。陈春兰痛叫了几声,就跌倒了,血从他的 脸上淌下来了。雪地上就洇洇地红了一大片。 曲晓龙刚从屋里搬着一台洗衣机出来,见到这个情景,她登时变了脸色,她把 洗衣机“咣当”丢到了地上,就大步赶了上来。谁也没有看到,曲晓龙是如何出手 的。如风如电,转眼之间,那几个男人都痛叫着倒在了雪地里。 局面变化太快了,人们都惊恐地看着曲晓龙。 曲晓龙忙着扶起了陈春兰。掏出手帕给陈春兰擦脸上的血。陈春兰摇头叹气: “晓龙啊,你干么跟人家动手呢?” 郭玉梅惊讶了一下,就嚷起来:“真看不透啊,姓曲的还会两下子呢。给我上!” 话音未落,她身边的郭长海就从腰里拔出一把砍刀来朝着曲晓龙走过来了,嘴里骂 道:“你这个娘们儿找死呢?” 曲晓龙放下了陈春兰,她嘿嘿地冷笑了:“怎么?一个大男人还会用这东西对 付一个女人吗?”话音落地时,她已经腾空跃起,郭长海手中的刀登时被踢飞了。 再一脚,郭长海啊呀一声,就仰面朝天跌了出去,像一麻袋被扔下汽车的土豆,重 重地摔在了雪地里。 围观的人群看得目瞪口呆,曲晓龙如何有这种本领呢?有人低声喝出彩来。 郭玉梅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们都是吃干饭啊?你们太丢人了吧?”那几个跌 倒在地上的大汉都爬起来了,他们挥着拳头冲向了曲晓龙。只听到身体相撞的声响, 谁也说不清楚,这些人第二次又痛叫着倒了。 曲晓龙用力搓了搓两手,鄙视了一眼倒下的大汉们。她走到了郭玉梅面前,目 光如炬盯着已经呆若木鸡的郭玉梅。 郭玉梅丢了手里的烟,惊慌地看着曲晓龙,声音颤栗着问:“曲晓龙……你傻 ×想干什么?” 曲晓龙看着郭玉梅,嘴没张开,眼泪就扑扑地流下来了。她想起了服装店的老 板骂她的话:你傻×啊!饭店客人骂她的话:你傻×啊!城管队员没收她的秤和车 的时候,骂她的话:你傻×啊!她自言自语道:“傻×……”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像 风中的枯草,剧烈地颤抖了:“郭玉梅啊,我知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傻×。没 错,一个傻×能干什么?我什么也不想干。郭玉梅,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当年也是 从农村出来的,你怎么就这么不讲道理呢?你是女人,我也是个女人,就是看在都 是女人的分上,你这么骂我,你真的心安理得吗?你知道么?你才是个傻×!是个 真正的傻×!”曲晓龙突然高声喊了起来,声音锐利地穿透了雪雾。 郭玉梅的脸色涨红了,她的目光有些惊慌地看着曲晓龙,她张张嘴似乎想说些 什么,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曲晓龙放声哭了,她看着那十几个刚刚爬起来的汉子,哭着问:“你们凭什么 打我们?我们做错什么了?不就是因为我们穷吗?你们真是富人吗?我看你们一个 个都跟狗似的,跟着郭玉梅欺侮人,你们脸不红吗?我相信,你们也都是穷人。可 是,跟着富人的穷人凭什么就欺侮穷人?你们告诉我!告!诉!我!”她愤怒地吼 了起来。 那十几个汉子都不说话,有的蔫蔫地低下头去了。 曲晓龙愤怒的目光又转向了郭玉梅:“郭经理,你是生下来就富的吗?你穷过 吗?你有钱,你有势,你有人,可你才刚刚富了几天呢?你就欺侮穷人?嗯?我今 天就再骂你一句——你就是个傻×!” 院子里一时没有了声音,只听到曲晓龙嘶哑的嗓子在吼,在骂。人们感觉曲晓 龙的声音里好像烧着了火,燃烧着漫天的飞雪。 曲晓龙转过身来,涩涩的声音对孙房东说:“孙大哥,真是抱歉了,这雪是停 不下来了,我这家真是搬不完了。要不,我们一家三口先走,家里的东西么,就先 在屋子里放着吧,明天我一定来搬东西。行么?” 孙房东缓过神来,怯怯地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郭玉梅,忙说:“行啊,行啊!” 曲晓龙感动地说:“那就真谢谢您了。” 孙房东眼睛也湿湿的了,紧着说:“晓龙啊,没事儿,没事儿的!” 曲晓龙空空的目光,又看了看郭玉梅,看了看郭玉梅身边的男人们。那些人都 不说话。曲晓龙把搬出来的东西,又一件件地搬了回去。然后把三轮车骑过来,先 把陈春兰扶上三轮车,又把陈保生也抱上了车。人们就呆呆地看着曲晓龙默默地做 着这一切,曲晓龙此刻在众人的眼里,已经陌生了。她还是那个他们熟悉的曲晓龙 吗?这是一个怎样来历的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