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于志明的出逃是经过精心算计的。 他从伸手捞取钱财的那一刻就想到过会有今天,所以他四处打点把上层关系梳 理得很顺,这样能保证信息畅通而又及时。又利用孩子出国上学的时机把老婆也送 出去陪读,消除了后顾之忧,然后就是通过潘东的地下钱庄不间断地转移自己的非 法所得。所有这些都是为今天留个后手,一有个风吹草动他就能远走高飞而且机动 性强,没有任何顾虑。 坐在出租车里,于志明在心里不停地盘算着,没有人会想到这招南辕北辙的。 他曾经仔细分析过外逃人员的心理,一般情况下都是抢在第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 跑出境外。抓捕人员会收集所在地和周边城市的航班信息,核对登机旅客的身份, 同时严格在公路、铁路等各个站点上进行检查。但是他们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不仅没 往外跑,反而掉头深入平海,从与北河相隔千里的地方出境。 他熟悉专政机关这个庞大机构的运转程序,好比是许多个环节连接在一起的链 条,开始的时候很松散,运转起来则需要有个受力过程,可当这个庞大的机构飞速 运行起来的时候效率却是极高。他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到北河火车站了。于志明按计价器显示的价格给了钱,这也和他平时的做派不 一样,这样做的目的是防止因为过于大方给出租车司机留下深刻印象。买完票在进 站口的查危机前他犹豫了一下,前面的出口处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 就在这个时候,四五个打扮漂亮的女人从他跟前挤了过去,稀里哗啦地朝查危 机的传送带上放着行李。最后一个女人拎着的行李箱明显沉重,肩上的挎包也让她 行动不便。于志明忙抢先把自己的旅行包放在前面,然后回身帮她把行李箱放到传 送带上,过完查危机后他又主动把箱子扶好递给这个女人。女人对他莞尔一笑,这 笑里带着妩媚:“谢谢你,先生。” “别客气,行李很重吧,前面有台阶,我先帮你拿着吧。”说完他拎起女人的 行李箱,夹杂在这几个女人当中走上了站台。 武惠民发现于志明后本来想立即冲上去抓住他,可多年来养成的素质让他放弃 了这种鲁莽。抓人是要有证据的,现在的于志明虽然换了衣服,拿着简单的行李显 示出要外逃的迹象,可自己没有任何证据,也不知道于志明此行的目的地在哪里。 再说他毕竟是个副市级的干部,在北河市的范围内,自己和他比起来,好比是农夫 和地主,还是于志明的话占地方有说服力。不如先这么跟着他,等他离开这个城市 虎落平阳的时候再出手,这样也许把握会大些。武惠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手机里传来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喂,是武叔吗,这段时间我天天就住在机场里 呢,到现在也没看见于志明这个坏蛋。您身体怎么样?还胸闷吗?” 这声问候让武惠民的眼睛湿润了,他尽量把声音放平缓一些:“闺女,今天武 叔给你放假,回家好好歇会儿,不用在机场盯着了。” “武叔,是不是这个坏蛋跑了?” “不是,他没坐飞机。放心吧闺女,他跑不了。”武惠民盯着于志明进了车厢。 “闺女,你听着,如果晚上武叔还没有消息,你就去家里找你婶,告诉她拿着我抽 屉里预备好的两个档案袋去公安局报警,只要把东西交给警察他们就明白了。”说 到这儿武惠民又停顿了一下,“我在家里给你留了个存折,里面有两万块钱,密码 写在背面呢,如果……如果武叔今天没回来,就算是给你的嫁妆。” “武叔,您怎么了,您现在在哪儿呀……”电话里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 “别问了,闺女,按武叔说的话办!记住了,老天是睁着眼的,做坏事的人准 会有报应。我走了。”说完武惠民挂断了电话。 武惠民的这个闺女就是十多年前在火灾里丧生的那对残疾人的女儿。当时的大 火虽然没有夺去这个花季女孩的生命,却把她烧得遍体鳞伤,她的声带也受到了损 伤,这个曾经幻想着长大后能站在舞台上引吭高歌的女孩,永远失去了百灵般的声 音。 以后的时间里武惠民只要有工夫就去医院探望她,两个人从陌生冷漠到熟悉关 心,渐渐地武惠民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在她身上倾注了许多的父爱。她痊愈出 院之后,武惠民托人找关系让她继续上学读书,毕业后武惠民又绞尽脑汁把她安排 到飞机场做了一名保洁员,一是让这个孩子有一份稳定的薪水,二是在机场埋下了 一颗钉子。 武惠民盯着于志明上了车进了软卧车厢才从隐蔽的柱子后面出来,他习惯地摸 摸口袋,坏了,今天出门匆忙,口袋里除了点零钱和手机以外,钱包、工作证竟然 都落在了家里。 车马上要开了。时间紧迫,不容武惠民多想,他一溜小跑到车厢门前,对站在 门口的列车员说:“对不起,出门时没注意时间,我上车补票。” 乘务员伸手拦住他:“这是卧铺车厢,请您去前面硬席上车。” 武惠民扒拉开乘务员的手:“马上就开车了,我跑不过去呀,你就让我从这儿 上车吧,我肯定补票。” 无论他怎么说,乘务员就是挡在他前面不动地方。武惠民急得汗都出来了,这 时候突然觉得身后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服。他回过头,眼前是个穿着铁路制服,身材 苗条,胳膊上戴着列车长标志的年轻女人。 “同志,您别着急,您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吗?” 武惠民连忙回转身:“您是车长吧。车长,真对不起,我有急事要去平海,没 买着票,想上车再补票,麻烦您通融一下,谢谢,谢谢。” 女车长朝乘务员示意:“小刘,让他从这儿上吧。”说完又对他说道,“您从 这儿上车以后朝前走,到前面6 号车厢补票。” 于志明跟着几个女人上车后,发现她们朝硬席方向走,忙叫住前面的女人: “这位女士,您的行李。” 女人回过身来看着他:“噢,咱们不在一个车厢呀?” “我去软卧车厢。您的行李。” 女人接过行李,冲于志明又投过去个媚眼:“大老板吧,做什么生意的?十个 小时的火车还坐软卧呀。” 于志明有点尴尬,随口答道:“小生意,小生意,您见笑了。” 女人还想搭讪,被前面的喊声止住了:“小文,干吗呢?快过来找座。” 小文挎着提包拎着行李跌跌撞撞地边走边对前面说:“甄姐,您叫魂儿呢,都 上车了还怕我丢了呀。” 被称做甄姐的女人把包放在椅子下面,直起身凑到小文身边,朝于志明的方向 一努嘴:“我怕你把人家魂儿弄丢了,电足得没地儿放了?也不分地方。” 小文翻了个白眼没言声,走到座位前找地方放行李。甄姐倚在车窗边上哼了一 声,像对小文又像是对周围几个漂亮女人说:“出来的时候就告诉你们了,路上别 瞎搭咕,挣不来钱还费工夫,有劲到平海使去。” 她们这些举动都被在旁边坐着的韩大头看个满眼。 韩大头按照兵哥的吩咐,带着两个弟兄押着老赶的小姨子两口子上了火车,安 排好座位后他就满车厢转了起来。这样做一是想看看兵哥和老赶在什么地方,二来 自己也想顺手牵羊找几个目标。从这几个穿着艳丽的女人一上车他就看出来了,这 是几个坐台小姐,走前面的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肯定是妈妈桑。 这个时候,小文要踩座椅往行李架上放提包,就在她俯身的时候,屁股后面口 袋里插着的手机闪了韩大头一下。从手机金属外壳的闪亮程度上看,他断定这货不 便宜。下了这活儿。韩大头脑子里刚有这个冲动,耳边就响起了兵哥临上车前吩咐 的话,“你们三个人就负责看住那小两口,一路上不许动手下活儿。”他犹豫了一 下,可多年来的贼性让他养成了种习惯,遇到好东西不偷就他妈的算丢。好在车还 没开,这傻货肯定说不清是在车上还是在车下丢的,动手下! 韩大头紧盯着小文的动作,他在算计着时间,要恰到好处地动手,不能让失主 有所警觉。就在小文登上座椅的时候,韩大头用左肩轻轻地蹭了一下小文插着手机 的口袋,手机松动了,他马上抬起右手像是捋头发又像是擦汗似的从小文的屁股后 面一扫而过。 这招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燕子衔泥”。得手后微张开手把手机向掌心里贴, 中指用力朝下一点,手机顺势滑到了宽大的袖子里。这期间脚底下的步子还不能停, 得手后还得做出躲闪的姿态。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也就一两秒钟的工夫,手机改姓 了。 小文丝毫没感觉到有人在她屁股后面下家伙,放好行李包后坐下来顺手从挎包 里掏出盒烟,“啪”地点燃了自顾自抽了起来。 韩大头走到洗脸间,看看周围没人,从袖口里拿出手机连忙关掉,弯下腰把手 机藏在洗脸池下方的夹缝中。干完这些活后,他继续朝前面的车厢走过去,寻找着 兵哥和老赶。 周泉叫乘务员给鲁远航沏上茶又顺手递过去一支烟,看着提着暖瓶要离开的乘 务员他问道:“小赵,我这上来半天了,怎么也看不见杨主任呢,他去哪儿了?跑 后厨折腾假货去了?”他说的是餐车主任杨金宝。 乘务员笑着说:“周班,人家是领导啊,上哪儿能跟我说吗,不过我估计是给 你们准备饭去了。” 鲁远航冲周泉摆摆手:“别,别,用不着这样。我想等会儿车动了找个地方躺 会儿,我有点累。” 周泉忙点点头,从鲁远航充满血丝的双眼中周泉感到,他昨天晚上肯定熬夜了。 出于好奇,周泉凑上前小声问道:“鲁班,看您这么累,是不是咱们队在北河有案 子呀?” 鲁远航的心里“咯噔”一下,吸进嘴里的烟差点没呛出来,他咳嗽两声连忙朝 周泉摇摇头:“没事,哦,是有个案子……跟我说说你怎么回事呀,广州跑得好好 的,怎么到这儿来了?” 一句话把周泉的心思给勾起来了,他叹了口气:“说出来您可别笑话我。那还 是三个多月前的事呢,我们组从广州回平海,路过郑州的时候赶上我当班。我在车 厢里转了两圈刚想回餐车喝口水,一个穿军装的军官把我叫住了。他就拿个士兵证 给我看,跟我说,他带着家属回平海,上车匆忙只买到一张卧铺票,想让我帮忙给 补一张卧铺。” “这人带着女眷?”鲁远航插上一句。 周泉点点头:“他身后就站着个背包的女人,我还问她呢,我说你是这位军官 的家属呀,她点头说是。然后这军官就给我看卧铺票,我看他士兵证上的相片和他 本人不太像就问他,这相片不太像你呀。他说这是他当兵时候照的,过去多少年了, 当然有变化了。我想想也是,就说你等等,我去找车长,只要有票肯定能给你们解 决。这军官也挺热情,一个劲给我递烟递饮料,我都没要。谁知道赶上饭口这俩人 又到餐车上吃饭来了,我看他是个军人,关照后厨给他们加了个菜。这军官说自己 在部队管军需管油库,要是用个衣服被子汽油什么的以后就找他。我们还互相留了 个电话。” 鲁远航听到这儿苦笑了一下:“兄弟,你让人家草船借箭当幌子了吧?” 周泉拍了下大腿:“鲁班您到底是老姜,一眼就看到底了。没错。我他妈的让 人当幌子用了一回。本来到平海退乘还没到家呢,队里就来个电话,说有急事让我 回去一趟。我又紧赶慢赶到队里,进屋一看,好么,从队长到督察队的人来了一帮, 都冲我瞪眼呢。我再往旁边的屋里一看,那个军官的家属坐里面呢。我当时还纳闷 呢……” “我估计他们就不是两口子。”鲁远航不由自主插上一句,“没准儿,这傻娘 们儿的包让军官卷走了吧?” “没错!”周泉更加佩服了,“鲁班,我真服了你了,他们根本不是夫妻。这 女的是想来平海找老乡打工的,快上车的时候军官在后面叫她,问她去哪里,她说 去平海,这军官说自己也回平海,能带她上车补个卧铺,而且自己是出公差能报销, 这女的当时就答应了。紧跟着军官又说,上车以后你得和人家说是我家属,要不火 车上不给补票。女的当然是满口答应,这以后就遇到我了……最让我窝囊的是,这 女的一口咬定我是这假军官的朋友,找到队里把我告了,害得我上下一通解释。最 后好不容易说清楚了,可原组不让我跑了,领导说让我先跑北河。” “这线儿也不错,新车底,停站少,区间还大。应该没什么事。我倒觉得你因 祸得福了。”鲁远航强挤出一句玩笑。 话音还没落,车长何丽从卧铺车厢走过来停在周泉身边,“周泉,马上开车了, 跟我一起转转吧。” 本来已经站起来的周泉转身又坐下了,扭过头冲何丽说:“我们乘警队领导来 了,让老朱和小窦陪你去各车厢转转吧,我向领导汇报一下情况。” 周泉这意思就是说,不跟你去检查了。 何丽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又对鲁远航笑容可掬地说: “领导您好,请您等一下,我先去查查铺位,过会儿给您安排。”说完转身出了餐 车。 鲁远航虽然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但凭感觉他知道这是周泉跟何丽在较劲。他想 说几句话,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把目光移到了窗外。 汽笛鸣叫了一声,列车慢慢地开动了。火车头仿佛是个负重前行不知疲倦的汉 子,拉着后面车厢里的一家老小开始了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