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鲁远航来到餐车的时候,看见周泉、朱得海和窦智正在各自忙碌着,凭经验他 知道车上的案子不止一起。 窦智忙跑过去拉着他的手说:“师傅,您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个人。”顺手 一指站在旁边的武惠民,压低声音说,“他自己说是北河的民警,没证件也没钱, 还说上车是为了办案子,您给掌掌眼。” 鲁远航看见武惠民,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那个在站台上抽烟的老农吗? 他是北河市的警察?不会是来追踪自己的吧?刚有这个念头又立即打消了,自己在 案发现场没留下什么证据呀,就算有,从开始勘查现场到进行目标定位也得需要段 时间,北河的警察不会这么快就跟到车上的。想到这儿他从容了些,对武惠民道: “我叫鲁远航,平海乘警队的,你说你是北河的警察?” 武惠民迎着鲁远航的目光:“这位同志,我真的是北河市局的民警,我叫武惠 民,警号是316875,因为事情紧急没来得及带证件和手续,你可以给市局指挥中心 打电话,证明我的身份。” 鲁远航点点头,他想从口袋里往外掏手机,可掏了半天也没找到。这个细节武 惠民注意到了,他忙递过自己的手机。 电话接通了,“您好,这里是北河市公安局指挥中心。” “您好,我是平海乘警队的民警,向您核实贵局一个民警的身份。可以帮忙吗?” “您别客气,我是指挥长王国强,请问您想核实的这个人是谁?” “您单位有叫武惠民的同志吗,他现在在列车上,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任务,需 要我们协助吗?” “武惠民?他怎么跑火车上去了?”电话那边虽然犹豫了一下,但立即明确表 态,“他的确是我们北河市局的内保民警,警号316875,如果他在您身边,让他跟 我通话吧。” 电话递到了武惠民的手里,他忙对着话筒道:“喂,是国强吗,我是武惠民。 我告诉你,于志明就在车上,他很有可能要跑。” “什么?你没看错吧?他这么大的一个干部会自己上车出行?你凭什么确定他 要跑……” “闲话别说了,看在咱们同期毕业的份儿上,你先跟平海乘警队的同志证明我 的身份,然后抓紧向领导汇报,要让他这么跑了,我不甘心啊。” “你别激动,我会向平海的同志说清楚的,并且将你反映的情况立即向领导汇 报。趁你在这趟车上,帮忙查访一个嫌疑人。今天凌晨在朝园小区发生一起凶杀案, 根据现场反馈回来的信息,嫌疑人极有可能是平海乘警队的民警,名叫鲁远航。” “什么?”武惠民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微微颤抖了一下,“能确定吗?” “应该可以认定。因为现场遗留下一部手机,上面的指纹和凶器上的指纹一致, 经过查询机主就是平海乘警队的鲁远航。考虑到278 次是最早离开北河的火车,嫌 疑人有可能乘车逃跑,所以请你在车上查访一下……” 武惠民背过身,尽量压低声音:“我会尽力查找的,嫌疑人有可能就在这趟列 车上,但这事你先不要对车上的平海乘警讲……” “为什么?” “情况特殊啊,拜托你听我一次。你马上去找领导汇报,说于志明要跑,请他 们立即采取措施,剩下的事情我来办。国强,这么多年我没求你过,今天我求求你 了。” 说完武惠民马上挂断了电话。事实已经很清楚了,站在自己背后的鲁远航就是 要追捕的犯罪嫌疑人,可无论从哪个方面他都无法上去进行抓捕。单看鲁远航的身 板和干练劲,先不要说凭自己的能力可以保证制伏对方,就算是突然袭击一招制敌, 可谁又能保证旁边这几位民警不把自己当袭警的坏人控制住呢?看样子这个叫鲁远 航的人在他们当中还有很高的威信,到时候他再倒打一耙,不仅人抓不住,还有可 能影响自己抓捕于志明的大事。所以武惠民在瞬间的权衡之后选择了沉默。 鲁远航比武惠民更敏感。当他把手机递给对方的时候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威 胁,他甚至有些懊悔给北河警方打的这个电话。武惠民背过身去的时候,他调动起 全身的神经极力捕捉着对方的信息。武惠民轻微的颤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隐约 感觉到,自己暴露了。 奇怪的是,挂断电话的武惠民没有表现出任何要威胁自己的举动,反而朝自己 礼貌地点点头:“鲁警官,我想联系车上的公安负责人,有个重要的案情需要通报。” 鲁远航示意武惠民等一下,回身朝周泉那边走过去。 周泉此刻和假军官较量了几个回合,假军官从开始的外强中干已经变成汗流浃 背了。“说说你的真实姓名吧,别让我总这么喂喂地叫你。” 假军官低下头:“我叫陈军,真没想到在这条线上又遇到您了,我认栽。” 周泉哼了声:“常走夜路没有不撞墙的,你这叫多行不义。说吧,以前是干抹 子活还是做钳工活的?” 陈军叹了口气:“唉……您眼真高,我佩服。说实在的,我以前的确不是做这 行的,我干的是抹子活,因为风险太大才改的辙。” “除去我知道的那起案子,再算上今天这起,你小子没少得手吧?” “总共加一块儿也没成几回呀,现在的人都太精了,真是不好骗……” 话问到这份上后面要进行的就是制作笔录了。鲁远航趁这个空当拍了拍周泉的 肩膀,周泉回头看见鲁远航,满脸尴尬:“鲁班,您瞧,怎么还把您给砸起来帮忙 呢,真不好意思……” 鲁远航摆了下手,“刚才那个没票的旅客我问了,的确是北河市公安局的民警, 也和他们指挥中心通电话了,他想跟咱们通报个重要案情,你去接洽一下。” 周泉点点头说好,然后拿出手铐递给鲁远航。鲁远航接过手铐,熟练地将陈军 浑身上下搜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异物,顺手把陈军铐在了餐桌腿上。然后掏出支烟, 边抽边注意观察着谈话中的周泉和武惠民。 自从走进软卧车厢里,魏永仁就捧起随身携带的缩印本《战争与和平》读了起 来,这是他多年的习惯。读书,只是为了装装样子,真实的目的在于反复推演自己 的行程,细细推敲每一个细节,及时查找出所有的破绽加以弥补。 车开了。魏永仁没有把目光移向窗外,仍旧盯着手里的小说,只是自言自语地 说了句,太安静了。坐在对面的少爷立刻听懂了老板的潜台词,他站起身拉开软卧 的车门,来到车厢走道上,冠军这个时候已经坐在走道的边座上了。 少爷冲包厢里努努嘴:“老板有些不放心,我得去转转。” 冠军伸手拦住少爷:“我去转转,你陪老板吧。” 少爷犹豫一下,点点头,走回了软卧包厢。 冠军有自己的检查方式,从软卧车厢的一头开始检查。遇到开门的包厢,他就 远距离观察,看清里面乘客的人数,估计他们的身份。遇到关门的包厢,就上去拉 开。他要负责筛选出有没有对老板构成威胁的人,如果有,则要事先做好准备,一 旦发现情况就要先发制人。 冠军走过关门的包厢时,列车晃动了一下,他借着这个力量猛地拉开厢门,里 面的两个中年人同时抬眼看着他。冠军还是按照老套路,大马金刀地坐在铺上。 包厢里摆弄电脑的是一个小老板,从上车以后就没消停。而看书的那个人,正 是于志明。其实于志明心里比谁都紧张,但长期养成的官僚习性在这时起了作用, 无论内心多么恐惧,脸上丝毫带不出半点惊慌。他只是用余光瞟一眼冠军,心里盘 算着,从穿着打扮和气质上看,这个人不像是警察。 “这是9 号车厢吗?”冠军终于先说话了,他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摆弄电脑的中年人看他一眼:“这是8 号,9 号在隔壁。” 冠军继续按程序操作,掏口袋,拿车票,然后核对:“哦,我走错房间了,不 好意思。” 中年人回答他:“这趟车软卧没几个人,你随便坐。” 冠军笑笑走出房间,他没有再和这两个人搭讪,因为在他看来,这两人根本构 不成威胁。 前面是靠近车门的最后一个包厢了。冠军顺手拉开门,迎着他目光的是另一双 审视的眼睛。包厢里的这个人是兵哥。还没容冠军迈步进包厢,兵哥先说话了: “你进错包厢了吧?” 冠军马上答道:“没有吧,这不是9 号车厢吗?” 兵哥端详一下身材魁梧的冠军,“老大,你踩错盘了。” 这句黑话当时把冠军将在那儿了。他不是听不懂,也不是回答不了,都是蹚这 条道的老手了,人家这明显是在试探。可他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能不能接对方 这个话茬儿。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兵哥又跟上一句:“都是老江湖了,干吗装成空 子呢?” 冠军心里清楚,对方是在调侃自己。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说,我都看出 你来了,你还跟我装傻充愣。冠军没办法保持沉默了,他朝兵哥点点头:“都是梁 山兄弟,咱们同门不同路。” 兵哥明白了,人家没有在你地盘上干活的想法。既然这样,自己就应该显得大 方点,想到这儿他朝冠军挑起拇指:“兄弟爽快,佩服。” 冠军客气地退了出来,继续朝餐车方向走。边走边想,过会儿要告诉少爷,让 他注意9 号包厢里的人。 走到餐车门口,透过明亮的车窗玻璃,里面的情景让他停住了脚步。他看见一 个青年民警正在和一位穿着打扮有点土的老人说着什么。 听完武惠民的介绍和想法,周泉真有点愣神儿。眼前的这位警察,一没工作证 介绍信,二没刑事拘留证,仅仅凭怀疑就红口白牙地指证车上的一名乘客,同时想 让乘警配合将他抓捕并控制住,这基本上是行不通的。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 远处的鲁远航。 这个细微的变化让武惠民看在眼里,他更觉得自己刚才的判断是正确的,现在 还不能说出鲁远航就是在北河涉嫌杀人外逃的犯罪嫌疑人。在这趟列车上,自己还 要取得鲁远航的支持,千万不能因小失大,先搞定于志明,再劝说鲁远航投案自首, 这么做应该是最理想的选择。 周泉果然招呼鲁远航了,他把鲁远航让到座位上,然后将刚才武惠民对他说的 话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最后问:“鲁班,您看怎么办?” 鲁远航心里也在打鼓。其实他已经做好了先发制人的准备,只要武惠民说出对 自己不利的事实,他会马上反击,指责对方有作案嫌疑,证据不用编造,就说对方 是盗窃手机的嫌疑人,然后招呼周泉和朱得海控制住武惠民,在行驶的列车上弟兄 们会听他的话,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单独关押武惠民不让他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系, 至少在自己下车后再放他。他只是想赢得时间见见自己的孩子和母亲,然后就听天 由命了。万没有想到的是,武惠民会给自己出这么一道难题。 鲁远航环顾四周,窦智正在给小文看写好的询问笔录,估计谈话已经接近尾声 了。老朱边看管着假军官陈军,边询问着那个受骗的女人。他把目光转到武惠民的 脸上:“你想让我们怎么帮你,你手里又没有确实的证据。” 武惠民明白,鲁远航说得没错。 此时在后排座位上窦智的调查也结束了,他让小文在笔录上按下手印后送小文 回硬座车厢。走到车厢门口,从车厢走道里突然蹿出一只小狗,小文惊得喊了声: “哎哟,狗。”一头扑进窦智的怀里。 还没容餐车里的人们反应过来,一个中年女人气喘吁吁追了上来,嘴里还不住 地喊着:“全全,全全,你别跑了,我的小祖宗,看遇到坏人把你抓去炖肉吃了… …” 周泉听见喊声先是一愣,心里想,这是叫谁呢?紧跟着看见奔跑的小狗和后面 追赶的中年妇女。周泉明白了,这肯定是旅客违反规定,私自带上列车的。最可气 的是,这小狗还叫了个这么有想象力的名字。 小狗跑到操作间,东闻闻西嗅嗅,突然对码放在角落的一堆方便面箱子产生了 兴趣,围着它不住转圈,用爪子抓挠箱子外部的封条。 餐车主任杨金宝正招呼后灶的厨师们起火料理食物,抬眼看见小狗抓挠着方便 面箱子,他像被火燎着似的两三步赶到跟前,飞起一脚把小狗踢了出去。“这东西 是怎么上的车,怎么还跑餐车上来了?” 没等周泉答话,后面的中年妇女指着杨金宝说:“对这么小的性命下狠手,你 算个什么玩意儿呀。”说完赶紧抱起受惊的小狗,“全全,别害怕,妈妈抱抱。这 回你记住了吧,他就是坏人,你可不能落到这样的人手里。” “你这个倒霉娘们儿怎么说话呢?”杨金宝顺手把擀面杖抄了起来,“你私自 带活物上火车就是不行。” 周泉忙拦住他们,先朝杨金宝说道:“你把擀面杖放下,别跟打把势卖艺似的。” 转过头来对中年妇女说,“大姐,您怎么把狗带上车了?铁路上有明文规定的,旅 客列车不允许携带家禽家畜,就算您不在乎,可还影响其他旅客呀……” 鲁远航感觉到这是个机会,便示意武惠民在座位上别动,自己走到朱得海旁边 轻声说道:“老朱,我看这事你来解决最合适,和和稀泥,把狗和人分开,别把事 情闹大了。我帮你看着嫌疑人。” 朱得海点点头过去了。鲁远航朝周泉招招手,等周泉凑过来时他看了眼背对着 他们的武惠民:“小周,你先把他领到空闲的软包休息,什么也不要答应他。他反 映的情况咱们可要慎重处理,千万别鲁莽。” 餐车里发生的一切,都被隔着窗户的冠军看了个满眼。 老赶没有去卧铺车厢里寻找目标。 因为他知道,虽然北河到平海路途很远,但铁路提速,火车朝发夕至以后,很 多人会选择坐硬座,所以他不像兵哥那样扎在卧铺车厢里找猎物。说起来在硬座车 厢里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照顾一下被兵哥和大头的手下监视着的小姨子两口人。 老赶转悠了两个车厢后,悄悄地倚在车厢的连接处点了支烟,他想静下心来盘 算一下。自从收山以后,许多年再没有出过手,他不是怀疑自己的手艺,而是对上 车前看见的鲁远航心存畏惧,他不知道对方的底有多深。在北河车站站台上,自己 是沾了躲在暗处的光才没被这个便衣纳入视线,可如果这个便衣当时不是急着上火 车呢,如果他躲在暗处钓鱼呢,那自己在车上干活岂不是送货上门吗? 现在火车已经开了一段时间了,还没见这个便衣出来巡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呢?这不符合列车上便衣警察的规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