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甄姐被刚才的情景吓得够戗。她是真害怕那个男青年手里的硫酸飞溅出来烫着 自己,硫酸要是碰到脸上,再抹二斤粉也盖不住这个窟窿。可当窦智用身体挡在她 们前面与男青年周旋的时候,她是既钦佩又紧张,不由得从心眼儿里高看这个小民 警,也佩服他临危不乱的镇静和勇气。所以,当小文赞不绝口夸奖窦智的时候,她 也不自觉地掺和进来。 她们聊得正开心,韩大头在身后拍了她肩膀一下:“甄姐,聊得挺滋润呀。” 甄姐扭头看见韩大头:“呦,这都忙乎完了,您韩老板也过来喊我甄姐了。刚 才要不是有警察制住个神经病,我估计你连答应我的事都省了吧。” 韩大头赔着笑脸说:“你看这话怎么说的,我不是去给你找东西吗,不知道这 儿出事了。刚才这车厢里有个神经病吗?他犯病了,伤没伤着你呀?” 甄姐拉下脸说:“别瞎逗,你答应我的事呢?” 韩大头连忙说:“我答应甄姐的事情能当气吹吗?办好了。” 甄姐鼻子里哼了一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哎哟,这都快中午了,时间过 得真快。韩老板,咱们在火车上遇见也算有缘。你帮我办事我得谢谢你呀,这么着, 我请你吃饭吧。” 韩大头脸上赔着笑,心里边却在骂着街。这哪里是请我吃饭啊,明摆着是讹我。 可还不能带出不情愿的样子,只好把手一挥说:“你瞧你甄姐,咱们之间还这么客 气。走,叫上你这几个小妹妹,我请客!” 甄姐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模样,站起来假装客气,“叫你请客,那合适吗?” “合适,合适。平时哪有这机会呀,这不赶上了吗?”说着韩大头拉起甄姐的 手,顺势把手机塞在她手心里,边走边说,“我去餐车等你们啊……” 几个女人嘻嘻哈哈站起身,鱼贯着穿过车厢,向餐车走去。当她们擦着老赶的 后背走过时,甄姐的提包碰到了老赶,这是用苏秦背剑最佳的时机。就在这时他脑 子里忽然灵光乍现,我何必跟兵哥比偷窃呢,他偷谁我就偷他!要不然也显不出我 老赶棋高一招。 韩大头走进餐车后大模大样地坐在中间的位置上,冲乘务员招手,示意对方将 菜单拿过来,后面跟着的甄姐与小文她们也围着韩大头坐下,嘴里洋溢着一分钱不 值的吹捧,眼睛却看着韩大头拿起菜单点什么菜品。韩大头也没有含糊,掂着菜单 先谦让谦让,被甄姐微笑着拒绝后朝乘务员说:“咱们也别太麻烦,来几个你们餐 车上的特色菜,我们尝尝。” 女乘务员微笑着回答:“先生,我们餐车上的师傅是二级厨师,他开出的单子 都是特色菜,您自己点吧。” 韩大头咧着嘴摆出大款的气概说:“不是我瞧不起你们,餐车上能有什么特色 啊。这样吧,别为难你们了,简单点儿,给我们弄四菜一汤。鱼香肉丝、西红柿炒 鸡蛋、辣子鸡丁、青椒土豆丝,再来碗醋浇汤。” 话音还没落地呢,甄姐就哎哟一声,对着韩大头翻个白眼撇撇嘴说:“鱼香肉 丝太辣了我吃了脸上起疙瘩,西红柿炒鸡蛋也太酸了呀,还有这个辣子鸡丁,现在 禽流感多厉害啊,万一吃了得病还得去医院,青椒土豆丝倒是行,可土腥味太大, 最好切完土豆丝先拿井水拔拔……” 韩大头心里骂着你这个老家贼,你跑火车上吃大户来了,可脸上还摆出万般的 无奈,抖搂着菜单对甄姐道:“我可是诚心诚意想请你们,可你看看,这倒霉火车 上能有啥?我想给你们点硬磕的菜他们有吗?” 他的话一出口,旁边的女乘务员不愿意听了,跟上句话说:“先生,您到底想 点多硬磕的菜呀?你怎么知道我们火车上没有呢?” 女乘务员的话等于是给了韩大头一个台阶,他转过脸冲乘务员把袖子一挽: “我想给在座的一人点一个螃蟹,要大黄;六个头的对虾一盘,油焖。”说着伸出 手掌并拢后弯曲起拇指,冲乘务员比画,“这么宽的带鱼红烧,四头鲍鱼来两联清 蒸带煲汤,你有吗?” 这回轮到女乘务员愣神了。这些菜别说在小小的餐车上,就算是一般的小饭店 里也不好凑齐呀。女乘务员噎得小脸通红,刚要说什么,觉得身边有人拉她,回头 看,是餐车主任杨金宝。 杨金宝手里拎着块比脸干净不了多少的毛巾,朝韩大头笑笑说:“我们这位乘 务员还年轻,说话有时候太满,您别在意。我是餐车主任,您有什么话跟我说。” 韩大头把手一摆,把刚才要的菜又重复一遍,说完冲杨金宝晃悠着脑袋说道: “我也不想为难你,本来不打算点这么多海鲜,可你们这儿的小乘务员也太不懂事 了。” 杨金宝依旧点头客气着,“您提的意见很好,我们一定接受批评,提高服务质 量。请问您刚才点的这些菜是真的要吗?” 这回轮到韩大头没转过脑筋来,他奇怪地盯着杨金宝说:“嗬,你这是啥意思? 我当然是真要了。不要这些菜我点它干吗?” 杨金宝仍然不住地点着头:“您要的是,在座的一人一个螃蟹,圆脐的有子。 一斤六个的对虾一盘,油焖。四指宽的带鱼要红烧。四头鲍鱼两联,清蒸带煲汤, 对吗?那我可就准备了。不过得先跟您说一声,因为您要的菜费工夫,所以得耽误 您点时间,您看您等得了吗?” 这哪是和人家商量,这分明是在拱火较劲。果然,韩大头有点急了,站起来冲 杨金宝说:“就冲你说的这话,我今天等定了,你去做吧。你给我做出来咱啥事没 有,要是做不出来,你今天负责包赔我损失。” 杨金宝把手巾往肩上一甩,朝韩大头说:“保证按您的要求上菜,绝对耽误不 了您。”说完话一溜小跑进了餐车操作间。 眼前发生的事情把窦智看得发愣,他急忙拽拽朱得海的衣服小声问道:“师傅, 敢情餐车上有这么多好东西啊,那怎么还总让咱们吃方便面呢,杨金宝真是不地道。” 朱得海和鲁远航、周泉相互对视了一下,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朱得海做了个让窦智靠近的手势,窦智把身子靠过来。“小窦,你刚才说的话 的确冤枉杨金宝了。餐车上哪有这么多好吃的呀,他得去借,这里面学问可大了。” 看着窦智认真的模样,朱得海深吸了口烟说,“你现在就去后灶,我敢保证杨金宝 正急着打电话联系上餐料呢。” 窦智将信将疑地站起身快步走进操作间,果然,杨金宝正举着手机大声喊着话 :“对,对,就按我说的办,车到新广站就得送上来……钱,按老规矩……对,对, 我可告诉你别耽误我事儿,碰上一个傻货不易……对……” 到这个时候窦智是全明白了。列车临近中午的时候到新广站停车,此时正是餐 车开始准备午饭的时候,车站旁边的铁路饭店都担负着为列车送补给的任务,杨金 宝完全有时间按任何旅客的要求补齐餐料,这也是他敢于答应韩大头的原因。想到 这些窦智不由得暗自感慨,跑车的窍门太多了,自己还得紧跟老师傅们学习。就在 他要离开操作间的时候,突然看见那只被看管的小狗不知从哪儿溜达进操作间里, 又扒着方便面箱子不停地嗅着。 还没等窦智过去轰走小狗,杨金宝像被狗咬了一样蹿起来,扔下电话两步冲到 近前抬起腿就踢。这次小狗已经认识杨金宝了,身子一扭灵巧地躲开了,杨金宝的 脚狠狠地踢到了方便面盒子上。“噗”的一声,盒子被踢了个瘪,小狗叫了声蹿出 操作间。杨金宝的脸色立即变得煞白,不去追狗,而是马上蹲下捧着方便面箱子上 下左右地端详着。当他确定箱子没事的时候,长舒了口气。猛抬起头看见窦智正注 视着自己,马上尴尬地笑笑:“小窦呀,你瞧这狗,太讨厌了,这东西是给人吃的, 怎么能让它糟践呢?” 窦智盯着方便面箱子看了看,又把目光从箱子上移到杨金宝脸上,眼神里带着 疑惑说:“杨主任,狗扒拉下箱子你至于这样吗?你告诉我,这箱子里到底放的是 啥?” 杨金宝浑身一哆嗦,但转瞬又显示出极尴尬的表情,用亲近的口吻悄声说: “兄弟,都是一块儿跑车混饭吃的,这点事瞒外行人瞒领导,不能瞒你呀。是哥哥 带的一点货,顺手挣点儿外快。” 窦智心里清楚,虽然铁路上对出外跑车的乘务员有明文规定,不许利用工作之 便捎、买、带。可是听老师傅讲,打有火车那天起,这条规定就没管用过。列车乘 务员从南跑到北,从东跑到西为自己的亲戚朋友捎带点东西,或是开发自己的聪明 才智,繁荣一下两地的经济贸易,带点东西挣个差价,只要不出格没人深究。 想到这些,窦智也很给面子地呵呵几声,问杨金宝:“带点什么好东西呀?” 杨金宝眯了下眼凑过去说:“就是点喂鸟的面包虫,别看不值钱,可这玩意儿 娇气,怕动静。” “你刚才可说是给人吃的,你吃?” “哎哟,你就别拿哥哥开心了,我不是说顺嘴了吗?” 餐车里坐着的鲁远航眯缝着眼睛,随着列车的颤动沉沉欲睡,可心里却始终没 踏实过。韩大头和杨金宝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大,他察觉到嫌疑人陈军一些细微的变 化,他是在极力寻找声音的方向,明显表现出一种不安稳。这代表什么呢?只能说 明他对这个声音很熟悉,至少是这声音触动了他。能触动嫌疑人的声音会是谁呢? 杨金宝?可能性不大,在餐车里杨金宝就露过面,就算嫌疑人陈军认识他,也早该 显现出来。只能是另外一个说话的人了,韩大头。 他清楚车上所有的情况,知道于志明,知道老赶,知道在硬座车厢里的三男一 女,还知道北河市公安局那个执著的武惠民。他捋不清楚头脑中纷繁芜杂的思绪, 确切地说是无法给自己准确定位,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是负案在逃的犯罪嫌疑人, 还是一个老资格的便衣警察?是应该帮助同志战友缉拿列车上的歹徒,还是保持距 离避开眼前的危险?这一刻,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周泉边整理着到新广站要与车站民警交接的材料,边小声对朱得海说:“老朱, 你是不是想盯老赶?”朱得海嗯了声,“快到新广站了,你换便衣瞄着他,把工作 证和家伙带好了,他不下车咱不动,他要下车你就跟,最好抓个现行。但一定要注 意安全。” 朱得海激动地看着周泉:“这可犯纪律,你还是别给我做这个主,算我个人行 为得了。” 周泉伸出手拍拍朱得海的肩膀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火车一动情况瞬 息万变,咱们当乘警的光听上级指示就啥也别干了。再说了,你这是发现重大线索, 对上面咱们有话说。” 朱得海默默地点点头,把手里的“万里长城”卷了又卷插进裤兜里,没再言声。 靠在车窗边上沉默了半天的鲁远航突然插了一句:“周泉,我怎么没看见武惠 民呢,他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