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列车刚刚停稳,周泉就走上站台。迎接他的接车民警是个陌生的面孔,两个人 照例相互敬礼握手。两只手握到一起的时候,对方小声地作了自我介绍,“周警长 吧,我是阳明站派出所所长张亮,情况上级已经通知我们了,我们的任务就是协助 车上乘警盯牢嫌疑人,不打草惊蛇,做好车下嫌疑人的控制工作。另外,阳明市局 的同志也已经在车站周边撒下网了,来接货的毒贩子跑不了。” “感谢张所长,来支援的铁鹰小分队到了吧,带队的刘勇是我同期,怎么没看 见人呢?” 张亮面露难色,迟疑一下说:“接到命令,我们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并为他们 疏通了通道,可到现在也没有这个小组的消息……你看见了,阳明这几天连降大雨, 估计是在路上耽搁了吧。” 周泉脑袋嗡的一声,“这怎么办,火车就在这儿停点三分,能不能联系运转部 门,多给点时间。” 张亮为难地说:“周警长,我们已经先期联系完了,运转部门表示最多能扣住 两分点,再多就不行了。” 周泉无奈地叹了口气…… 站台上,冠军和少爷两人间隔着一个车厢的距离,他俩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餐车 的位置。运送餐料的小卡车开上站台了,杨金宝和搬运餐料的人交接着,一切如常。 小山慢悠悠地走下车厢,看似闲逛地走到卧铺车厢的门边,他站在那里点燃烟 卷,缓缓地吸着。他打算等列车快要开动时从这个位置上车。 发热的病人被担架抬出餐车,车长何丽举着吊瓶一直陪在旁边,快要上救护车 的时候,何丽伏在女病人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句:“刘儿,你演得真好,不愧是宣传 骨干。”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正常运转着,上下车的旅客冒着风雨来来往往,时间在一 分一秒过去。几分钟里张亮接了三个电话,都是催促他赶紧发车的,拖延的时间太 久了。 开车的铃声响了。 “周警长,没办法了,不能再等了。”张亮无奈地摊开手,“看来他们是遇到 麻烦了。我的人都已经布置下去了,一时也抽不出来支援你们……” 周泉忙摆手道:“张所,你已经很周到了。铃响了,我得上车了,麻烦你看见 刘勇时告诉他,这回我要混囫囵了,回去肯定得抽他几个大嘴巴。” 张亮紧紧握住周泉的手,半天才说出句话:“顺风,保重,乘警兄弟。” 周泉笑着对张亮行了个标准的敬礼,转身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列车。火车拉响汽 笛启动了,它要驶向下一个目标,终点站平海。 小山走进软卧车厢,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边座上的陆洋。他没有和对方打招呼, 而是悄悄地退出软卧车厢,转回头在卧铺车厢寻找起来。他是在逐个进行排除,如 果卧铺车厢没有要找的目标,那么于志明肯定在软卧里的某一个包房内。 于志明此时倒是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平静。与他同包厢的那个男人,在出去了一 趟之后,拿起行李走了。整个包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伸手摸了摸身边的旅行包, 里面藏着多年来自己和潘东还有一些高层朋友来往的记录。他不是个斤斤计较的账 房先生式的人物,这么做目的是为给自己留条后路。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东窗 事发,与自己曾经有联系的人最盼望的结果无非就是两个。一个是他能平安逃跑, 远遁境外,这辈子再也不踏上中国的土地。另一个就是盼着他死,死人是没有任何 话语权的,死人也最安全。 当他在北河摆出各种姿态的时候,他相信自己曾经的盟友已经察觉到了。他明 确无误地给盟友施放着信号,我要走,我走了你们才能更平安。所以他不担心自己 这近十个小时的行程,也不担心随之而来的追捕。他甚至很乐观地估计,通缉令发 出的时候,他已经换了身份漂泊在大洋彼岸了。 但是,武惠民的突然出现的确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个武惠民,你怎么阴魂 不散呢。要不是许多年前你非要暗地里调查那起火灾案件,现在的你也许早就是公 安分局长了。想起这件事,于志明就有种万劫不复的感觉。这对残疾人夫妇心太贪 了,商量好的条件总是推翻,定好了的事情睡一宿觉就变卦,把自己弄得进退两难 不说,还耽误了全市的危改进程。关键时刻还是潘东出手相援,可潘东没说要放火 害人性命啊。 于志明使劲揉了揉发涩的双眼,平静了下心态,拿起手机思忖着。是否应该给 那个人打个电话,让他安心,自己宁愿承担起所有的罪名也不会对别人提起他的只 言片语。他只是想告诉对方,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知道感恩。但他按好号码以 后,犹豫了片刻又放下了手机。算了,还是不联系的好,自己悄悄地消失也许更符 合游戏规则。 陆洋对接近于志明这个包厢的人始终怀有一种戒备的心态。包厢里出来的中年 男人上厕所,他跟了过去。等人家出来后他掏出一沓钱递过去,告诉人家,自己是 负责追债的专业人士,里面这个文文静静的人是逃债的。为了避免打扰与此事无关 的人,请您另找个地方休息,损失我来包赔。中年男人当然很高兴,把标有铺位号 的卡片朝他手里一塞,拿着钱进包厢,二话不说提起自己的行李就走了。陆洋心里 清楚,前方到站后小山肯定会过来,也肯定会找到于志明,到时候他们之间无法谈 判,结果只有一个,杀死小山。 小山在卧铺车厢里来回转了个圈,没有发现于志明。他有些疑惑,难道于志明 真的躲在软卧车厢里?可是,陆洋怎么会没发现呢?他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挨个包厢 观察着,一直走到陆洋跟前。 “没找到他?”小山轻声问道。 “找到了,就在这个包厢里。” 小山环顾两边说:“我来,你把风吧。” 陆洋知道自己必须要按照设想的办法动手了,否则等小山完全醒悟想一击得手 很不容易。虽然此刻不是最佳时机,但只能铤而走险。他拦住要推门的小山:“人 去厕所了。时机正好,你上,我把风。” 小山点头朝厕所方向走去,陆洋站起身来紧跟在后面。到厕所门前,小山低头 看了看门上“有人”的标志,从口袋里掏出专用钥匙,拧开门猛地冲进去。陆洋紧 跟着也冲进厕所里面。 在小山的想象中,借助开门的推力将里面的人撞倒,然后自己回身关门,留下 个能自如施展的空间。没想到门开后里面空空如也,还没容他反应过来,就感觉后 颈遭到了一种巨大力量的击打。这是短距离内的爆发力,他有些眩晕,身体也随着 向前倒去,但他仍然在身体下滑的时候出手撑住车厢墙壁,借力猛然转身左手持刀 刺了出去。 陆洋没想到小山竟然还有能力反击,他右手格挡住对方的刀锋,全然不顾尖刀 刺进自己手臂的疼痛,左手出刀迅即地冲小山颈动脉处划去。小山觉得脖颈处一凉, 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伤口,他想喊叫,可已经叫不出声了。陆洋又提膝朝小山腹部重 重地撞去,这一下让小山彻底失去了抵抗能力。血像喷泉似的冒了出来,飞溅在墙 壁上像泼出去的油漆。 小山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陆洋,嘴里发出的却是唔唔的声音。陆洋拔出小山 扎进自己胳膊里的尖刀,对已经瘫软在地上的小山说了句:“你挡我路了。”然后 利落地拧开自己手中的刀柄,刀柄里面嵌着个能活动的凹槽。他用凹槽飞快地拧开 厕所窗户栅栏的螺丝,把栅栏卸下后放下车窗,顺手将两把刀子扔到车外。然后回 身看看小山,流出的血已经把地面染成了一片红色,小山躺在那里只有出气没有进 气了。“闭眼吧,干咱们这行的,死是解脱。” 陆洋锁上门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靠近门边时才走到车窗前,两手用 力将车窗全部放下。急速的风迎面吹进厕所里发出呼呼的声响。陆洋伸手试了下风 速,然后解开裤子将上衣扎进裤子里,系好裤带,故意用鞋底踩了踩地上的血迹, 在车窗下沿处踩了一下,留下明显的蹬踏痕迹。然后脚蹬在车窗下沿,手把住车窗 上沿仰面将身体探出车窗。与列车上厕所相邻最近的是车厢门,两者间隔几十厘米 的距离。从厕所中探出身来,只要胳膊够长,就能抓住车厢门两边上的长杆把手。 陆洋深通此道。他敏捷地探出身后,先出腿钩住车门把手,借着这个力量移动身体 出手抓住长杆把手,将身体一点点从厕所中移动出来,紧接着整个身体贴住车厢, 脚踩在车门底部的踏板上。很快他又抓住另一侧的把手将身体带过去,掏出事先准 备好的车门钥匙,轻巧地打开车门。车厢门的底锁与车门是连在一起的,这点他事 先观察过,开门后他麻利地爬进车厢。真巧,车厢连接处没人吸烟。他回手将门关 严,整理好衣服,轻轻地锁上了车门的门锁。 何丽气喘吁吁地跑进餐车时,周泉正在跟鲁远航研究着现场图呢。她一把抓住 周泉的胳膊,语气急促中带着紧张:“泉子,软卧那边出事了……” 这句“泉子”喊得周泉心里颤动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他了。 何丽上次这么称呼他的时候还是几年前的事呢。 “出什么事了?”周泉半是安慰半是询问,“别急,慢慢说。” 何丽困难地喘了口气,手仍然使劲抓住周泉的胳膊:“人死了,软卧厕所里, 到处都是血啊。” 这下轮到周泉把眼睛瞪大了,他反手抓住何丽的胳膊:“到底怎么回事,你说 清楚了!” “是软卧小张开厕所门时发现的,人躺在里面,好像已经死了,满地是血……” 周泉和鲁远航对了下眼神儿,两人几乎同时站起来奔软卧车厢跑去,周泉边跑 边对身后的窦智跟何丽说:“封闭走道,喊老朱来帮忙。何丽,你马上派人来找我。” 两个人穿过餐车,几步就赶到软卧厕所门前。 闻讯而来的朱得海已经先期将软卧车厢的门关上了,一帮好奇的旅客隔着窗玻 璃朝里面张望着。看见跑过来的周泉和鲁远航,朱得海招呼他们凑到跟前说:“是 软卧乘务员小张和这个男旅客发现的,两人正站那儿哆嗦呢。我问过小张,她说当 时围观的有几个人,但没人进去过,应该是原貌。” 周泉拍了下朱得海的肩膀,转回身对跟上来的何丽说:“何丽,你和老朱带着 小张和这位乘客先去餐车,具体情况老朱知道怎么办,这儿交给我们处理。”说完 朝窦智指了下软卧的车门,窦智心领神会地站到门边,他接替朱得海封闭了软卧车 门。 周泉没有贸然去拧门把手,而是先蹲下身查看把手下边的锁眼。当确定没有用 其他工具撬捅过的痕迹后,才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后拧开把手将门推开。这两 个细节让身后的鲁远航很满意,这是有多年跑车经验的老乘警的做派,遇事沉稳, 先看后动。 随着周泉推开厕所门,鲁远航就被迎面而来的血腥味撞得抽了下鼻子。他看看 扔在地上的栅栏和打开的车窗,对俯身检查死者的周泉道:“主要检查这个人的衣 服口袋,看看有没有遗留物。” 周泉继续翻动小山的身体,边看边说:“死者年龄大约三十岁左右,身高一米 七五,体态较壮,肌肉组织发达,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没有呼吸了,致命伤在颈 部,一刀毙命……杀人者下手够准也够狠。鲁班你看,把脖子上的肌肉都划断了。” “嗯,看样子很专业。”鲁远航边听边观察着墙壁上的血迹和车窗上的痕迹, “你能推断一下大致时间吗?” 周泉伸手摸了摸死者的腋下和胸口:“尚有体温,死的时间不长,也许就是刚 才。” 鲁远航点点头:“从开车到现在时间不长,出餐车时我看了眼墙壁上的液晶显 示器,最高时速不到一百五十公里。”说完扬手拍了拍车窗,“这小子挺精,玩的 像真的一样。” 周泉抬眼看看车窗:“这么快的速度,跳下去就直接奔火葬场了。连咱们的事 都省了。” “是啊,这小子还在车上。十有八九就在软卧车厢。” “他跟咱玩过桥呢。不过这小子身手真不错。” 鲁远航指着小山的尸体说道:“也只有这样的身手才能让他一招毙命。你注意 他的衣服了吗,很平整,没有褶皱,这说明搏斗很轻微,也许根本就没有搏斗。” 周泉嗯了一声,从小山口袋里摸出个手机,装进塑料袋递给鲁远航,当摸到小 山右后背时,手停住不动了:“好像是枪。” 鲁远航示意他将枪取出,接到手里仔细观察着:“仿六四式,压弹五发,枪身 上有长时间使用过的磨损痕迹,这死鬼还是个行家呀。” 周泉将小山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只找到了钱夹和278 次列车的车票,没有搜 寻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和证件。 两人正在观察着现场,窦智突然从门口探进头来,看到躺在地上的小山,他不 禁哎了一声:“我见过这个人。” 周泉翻眼看看窦智:“你看清楚了,别什么人你都看见过。这是命案。” 窦智把嘴一咧:“真的呢,我借手机的时候在硬座车厢门口看见过他。我记得 他用的是N95 手机,挺新潮的。当时我拍他一下,他反手就使了个擒拿的动作,差 点把我制住。我还纳闷儿呢,怎么今天碰到这么多高人呢……” 周泉哼了一声,“这算什么高人,让人一刀送回家了。小窦,你过来看看现场, 也算积累点经验。” 窦智答应一声和周泉换个位置,小心翼翼地走进厕所里观察着现场。鲁远航站 在走道上掏出支烟卷点燃后深吸了一口,半天才吐出股烟雾。周泉拎着盛物证的塑 料袋站到他面前,“鲁班,你的预感恐怕真要应验了,这是个混乱的开头啊。” 鲁远航又猛吸了口烟,“我突然冒出个想法,只是还不成熟。我觉得咱们太被 动了,让人家一招一招摆布咱,还不如面对面干一场。要不然,咱就太窝囊了。” “你的意思是说……” “我没想好,但有一点我敢确定,咱们不采取行动,他们肯定还会出幺蛾子。 与其这样还不如抢个先手。” 周泉像下定决心似的举起手机,边拨号边对鲁远航道:“鲁班,我马上跟指挥 中心联系,汇报情况。咱们的水再大也不能漫过船去。” 鲁远航沉默着,从阳明站发车他心里就产生了这么一个想法,主动出击,对掌 握的嫌疑人各个击破。但这是个要冒风险的举动。况且行动是需要整个乘警组配合 才能完成的,就像官样文章里通常讲的那样,统一思想,步调一致。可眼下还没等 他们调配好人手,商量好怎么行动,嫌疑人就在他们眼皮底下行凶杀人了。虽然被 杀的人携带武器,身份无法确定,但这也是对乘警的挑战。面对这种挑战,鲁远航 内心里压抑许久的责任感和好胜心不停地升腾,既然你们敢肆无忌惮,我就和你们 在这趟列车上见个高低。 列车上发生各类刑事案件时,车上的乘警要在第一时间向指挥中心进行汇报。 尤其是278 次列车面临的这种危险情况,又发生如此恶性的杀人案件,更要及时通 报。周泉接通电话后连客气话都省了,上来直奔主题,汇报完情况后又加上一句, 我们认为,犯罪嫌疑人仍然在列车上,现在我们已经开展工作,详细情况续报。指 挥中心的回答明显透着焦虑,“周泉,我们知道小分队没有上去,你们人手不够, 车上的情况也很复杂。但是一定要保证旅客生命财产的安全,保证列车安全。” 周泉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个时候发牢骚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刚要挂 断电话,听筒里又传出对方问询的声音:“周泉,鲁远航控制住了吗?” 一句话把周泉的急火从胸口勾了出来,他对着电话大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 你们还有心思问这个?我告诉你,鲁远航同志始终跟我们乘警组在一块儿。”然后 不由分说把电话挂断了。 魏永仁把少爷和冠军叫进包厢,示意两人坐到自己对面。他将手里的书放在卧 铺上,对两人说:“书看不下去了,不踏实,找你们俩聊几句。” 冠军和少爷相视一下,等待着老板的下文。魏永仁故意将语气放得轻松些: “我总说,遇事要搞调查研究,不能像那些官老爷似的想当然。尤其做咱们这行的, 更要细心细致。今天我没出去亲自看看,有点太麻痹了……” 这一番近乎于自我批评的开场白把冠军和少爷说得头皮发紧,两人连忙说道: “老板,您多虑了。不用您出去我们也能搞定。” 魏永仁摆摆手,“你们俩别误会,我没有埋怨你们的意思。我是想,居家过日 子里有凑巧很正常,但总是凑巧就不正常了。” 少爷很敏锐,马上明白老板想什么,于是赶紧说道:“我们按您的吩咐做了, 该检查的都检查了。车到站时我和冠军都在站台,交接也很顺利。” 魏永仁摇摇头:“车上有病人倒没什么,但凑巧的是这病很时髦,流感发热。 据我所知现在各个火车站都跟飞机场一样,有检查设备,发热病人是怎么上的车? 难道是在车上传染的吗?”魏永仁摆手制止住要插话的少爷,“封闭车厢,也封闭 了咱们与杨金宝的联系,这又很凑巧。少爷去踩点,碰上个医生还跟你盘了半天道, 这还很凑巧。到了阳明站,救护车在站台上等候,车上往下送病人,太顺理成章了。” 少爷疑惑地问道:“老板,您的意思是说……” 魏永仁指着窗外说:“我曾经让你搞来北河到平海沿途的详细情况。阳明站地 处山区,是近几年才兴起的城市,各种设施与平海、北河这样的老都市没法相比。 你看见的病人除了发热,并没有生命危险,同时还有一个真正的医生在旁边,这种 情况让阳明的医院送些急救药品上车不可以吗?再说,下一站就到终点站平海。平 海的医疗设施不是比阳明更先进,有这个必要舍大就小吗?”说完这些魏永仁把目 光移回到少爷身上,“你说看见救护车早已经在站台上等候了,这说明他们完全有 时间有渠道和外界联络。既然这样,那救护车开走以后,为什么又多停了近四分钟 的时间。火车在等什么?” 一番话说得少爷和冠军不由得紧张起来。的确,火车在阳明站停车的时间不是 预告的三分钟,而是超出了多一倍的时间。这对于严格按照时间运行的铁路部门来 说是严重的事情,列车晚点是要核算经济损失的。 还没容他俩想完这个事情,魏永仁又朝少爷问道:“刚才我乐观了,没详细问 你交接货的情况。你两次都盯着,就没发现什么不同吗?” 少爷极力思忖着:“没有异常呀。第一站新广很顺利,来人和杨金宝在车下交 接的东西,我看清楚了,两箱方便面,然后杨金宝就上车了。第二站阳明也很顺, 同样是用方便面箱子交接的东西,当时杨金宝在餐车上接过东西时还掂了两下……” “等等。”魏永仁突然打断少爷的话,“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到阳明的时候很顺利呀,还是用方便面箱子交接的东西,我当时看见杨金宝 在餐车上接过东西时还掂了两下。”少爷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杨金宝当时在餐车上?” “是啊,我看见他从上面把箱子递下来的。” “他没下车?” “没下车。” 魏永仁沉默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咱们也许太小瞧火车上的乘警了……” 话音刚落,车厢外接连传来两声尖叫,紧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说话声。 靠近车门的冠军示意魏永仁和少爷不要动,他站起身猛然拉开车门冲了出去。过了 一会儿,冠军轻轻地回到包厢里,屁股还没坐稳魏永仁就问道:“怎么回事?” “软卧车厢的厕所里躺着个死人,好像是刀伤,看情形死的时间不长,血流得 满地都是。我没看清楚死人的模样,刚想把前面的人推开进去看就来了个警察,我 怕引起怀疑就回来了。” 魏永仁听罢哼了声说:“看来火车上厉害的角色还真不少呀,有人比咱们还心 切呢。” 少爷仍然有些不死心,小心翼翼地说道:“老板,您的意思是说,咱们的行踪 可能被警察发现了……” “不是可能,是肯定。”魏永仁盯着少爷说,“杨金宝没下车交易绝非是一时 的偷懒,这么多的佣金给他他不能不重视,这说明他被人控制住了。而控制他的人 又没有完全的把握,所以只好让他在车上。因为警察的目标不是他,而是咱们。放 他在车下,他跑了是麻烦,又怕他暴露出疑点,所以隔着车厢是最佳的位置。再综 合我刚才说的这些细节,我敢断定,警察是在和咱打马虎眼,想把咱们哄到终点站 平海,到了平海咱们连车站都出不去就得完蛋。” 冠军听完着急地问:“老板,你说怎么办。要不我现在就出去抓两个人质。” 魏永仁摆摆手:“太鲁莽。我说过你多少次了,遇事要冷静不要慌,要沉着机 敏全盘考虑。按照常规,火车上出了这样的杀人案件,乘警肯定要封闭现场进行调 查取证,过一会儿就会有警察挨个儿走访软卧车厢的旅客,你冲出去岂不成了送货 上门?再说了,人不是咱杀的,犯不上替别人顶这个雷。” “老板,你说吧,到底该怎么办?” 魏永仁沉吟了一下:“等。这个时候火车正跑在平原上,大片的开阔地没任何 遮蔽物。要动手也不是现在。” 少爷好像有点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说,车开到个咱们熟悉的地方,然后拉紧 急制动,咱跳车?” 魏永仁嘿嘿两声,指着少爷对冠军说:“你看,少爷就是比你要多想一层,但 还是差了点。不是光咱们跑,要让所有的旅客和咱们一起跑。”看着两人疑惑的表 情,魏永仁示意他们靠近些,“火车到平海前有一站,叫东辰,是个县的建制,以 前火车没提速时在这站有停点。别看东辰这个地方小,但是个交通枢纽南北通衢, 我以前当兵的时候曾经在这儿拉过练。咱们就在火车快到东辰时动手。” 冠军把袖子一挽:“老板,你说吧,怎么办?” “你要想办法混到硬座车厢那边去,少爷在卧铺车厢,你们两人听我的指示在 两边同时制造混乱。点火、开枪都可以,目的就是要把旅客弄乱,然后趁乱拉下紧 急制动,打开车门放出旅客,造成旅客四散奔逃的场面。咱们夹杂在旅客中冲出去, 到时车上的警察再有本事恐怕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少爷闻言猛地拍了下卧铺床板:“浑水摸鱼,乱中取胜。老板这招太高了。” 魏永仁得意地拍了拍冠军的肩膀说:“遇事千万不要急躁,如果硬座过不去也 不要紧,你和少爷把卧铺这边搞定也能达到目的。还有一点切记,敌变我变,遇紧 急情况我们得提前行动。” 冠军和少爷点头答应。冠军在心里不住盘算,怎么才能通过餐车到达硬座车厢 呢? 厕所里发现小山尸体的时候,兵哥第一个跑到车厢门边。他的兴趣和注意力并 不在这里,他想借此机会再观察一下8 号包房里的肥羊于志明。 兵哥从车厢门转身走到8 号包房门口,刚要举手推动门把,忽然觉得身后边座 上的那个男人动了一下。他不由转过脸打量这个敏感的男人,可当他的眼神扫到对 方脸上时,发现对方也在盯着他。难道这车上除了自己和老赶还有别的同道?想到 这些兵哥把手缩回来,转身坐到了这个男人的对面,四目相视,兵哥感觉到对方投 过来的目光里充满敌意。 “兄弟,穿的挂洒火,怎么看也不像个忠样点。是靠山搭绺还是孤雁独行?” 兵哥的意思是说,别看你穿的好衣服,可不像个好人,是有团伙还是自己干?兵哥 在投石问路。 陆洋盯着兵哥没说话,只是眼睛里更透出一股阴冷。这目光让兵哥有些畏惧, 他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对方,一张带着棱角的脸上挂着那双阴冷的眼睛,鼻梁有点瘪 但不弯曲,人中很窄且短,厚厚的嘴唇始终紧闭着。再朝身上看,左手手臂上好像 包裹着东西,脚下的皮鞋边沿上带着几个血点。兵哥在心里打了个转,嘴上继续说 道:“兄弟,踢土儿上挂着红了,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练家子。” 陆洋盯着兵哥的眼睛,嘴里慢慢吐出句话:“你有事吗?” 兵哥索性单刀直入,朝包厢里努努嘴:“这个火点子是我挂的桩,没想到兄弟 也挂上了。好办,咱们一刀分南北,二一添作五。” 陆洋哼了一声:“你说的是什么我不懂,但里面的人是我老板,别打他的主意。 没事赶紧滚吧,别招我烦。” 这句话把兵哥噎得满脸通红,想发作却又碍着车厢走道里看热闹的旅客,他压 住这口气站起来冲陆洋说:“你小子真有种,咱们走着瞧。” 陆洋冷冷地跟上一句:“想好好活就老实点,要不然我给你喷子升点儿。” 兵哥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人懂黑话,而且还是个行家。他是在用黑话告诉自 己,我有枪,你不老实我就打死你。兵哥第一次碰到这么硬的道上人,不仅不给自 己丝毫的面子,甚至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不由得有些奇怪,今天怎么总遇到奇 怪的同道呢,联系起刚开车时到包厢里探路的壮汉和在车门边抽烟的男人,算上眼 前的这个人,他们都是干什么的?今天自己这活儿可能真要雷上了。 陆洋盯着兵哥的背影进了包厢后才收起阴冷的目光,凭着多年混江湖的经验, 他知道对方虽然不是警察但也来者不善,至少他已经盯上于志明了。他站起身来活 动了一下身体,手臂上的刀伤让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扒开袖子看了看,包扎 过的地方已经渗出血迹了,看来小山临死时的这一刀尽了全力。他缓缓地活动手腕, 走到包厢门口,轻轻地拉开了包厢门。 于志明坐在包厢里微闭着双眼,对门外的嘈杂声充耳不闻。其实从阳明站开车 以后,于志明的心跳就陡然加快了。他知道随着列车的向前运行,离自己的目的地 越来越近了。他一分一秒地计算着时间,还有几个小时自己就能到达平海。他在脑 中反复地衡量着到平海以后的线路,计算着需要的时间。除去武惠民这个不利因素, 他甚至为自己的精确设计有些沾沾自喜。 就在他沉浸在想象中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从外面进来个穿着合体的年轻男 人。于志明有些诧异,自己这个包厢里的同伴不是个中年人吗?他睁开眼睛上下地 打量了一眼陆洋,“年轻人,你进错包厢了吧。” 陆洋望着眼前这个已呈现出老态,身体微微发福的于志明不由得有些激动。时 光过去多少年了,他已经认不出来自己了。“您是于志明于叔叔吧?” 听到这句话于志明更诧异了,他连忙抬眼看着身边的陆洋,在记忆里仔细搜寻 着:“年轻人,我不认识你呀?”这句话等于承认了自己就是于志明。 陆洋用手把头发向后拢去,凑到于志明眼前说:“于叔叔,您再好好看看我, 我是陆洋呀。小时候您总叫我洋洋。” “洋洋……” “您还记得二十年前您救过的那个姓张的女工吗,当时她让汽车撞了,同时被 撞的还有一个六岁的孩子。” “你是张大姐的儿子?”于志明猛然想起了那个瘫痪的纺织女工,“哎呀,你 都这么大了。” 陆洋连忙坐到于志明跟前,指着门外说:“于叔叔,我是来帮你的。也许过会 儿警察会来询问情况,我得让你心里有数。” 陆洋的话让于志明提高了警惕,他朝后缩了缩身子,对陆洋说:“怎么,你是 不是干了什么违法的事情了?” 陆洋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唐突,忙解释道:“于叔叔,你别误会。我知道你的 处境,你肯定是让人陷害才跑路的,我是来保护你的呀。” 这话让于志明更反感了,他坐到陆洋的对面,脸色阴沉:“你这个孩子,怎么 净说这些我不明白的话呢?” 陆洋从口袋里掏出于志明的照片放到桌上:“于叔叔,这是你的照片吧。我的 老板受北河市潘东潘老大的委托,让我从新广站上火车劫杀你,目的就是要你手里 的证据。据说你手里的证据足以让北河市政坛闹一次地震。”看到于志明惊讶的眼 神,陆洋继续说道,“您一从北河出来潘东就察觉到了,赶忙找我的老大帮忙。因 为我以前办事很得力,所以才叫我干这趟差事,可是他没想到这竟然成全了我。另 一个要杀您的人已经让我做了。于叔叔您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定能让您回平海。” 于志明急忙拉住陆洋的胳膊让他坐到身边,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陆洋啊,你怎么,怎么会干这个呢……” 陆洋摇摇头:“于叔叔,我走这条道是自己选的,您别担心。咱们也没有时间 再叨咕以前的事了。我上车以后看见警察从您的包厢里出来,您在这个车上还有什 么麻烦吗?” “唉……是我以前的一个对头,也不晓得他怎么就跟上火车了。” “这人是谁,干什么的?” “他叫武惠民,是北河市公安局的一个警察。”于志明说,“这些年他始终盯 着我不放,这不,盯着我上了火车就进包厢来要挟我,好在我能应付,你不用担心。” 陆洋摆摆手说:“于叔叔你放心,他要再来找你麻烦让我来应付。” “孩子,你可不能再杀人了。”于志明转身从旅行袋中摸出张银行卡,“这里 面有40万,密码是121212. 于叔叔感谢你的好意,拿着它回去好好赡养你的妈妈和 爸爸,他们都是老实人。火车上的事叔叔自己能应付。” 陆洋把银行卡推了回去,黯然地说了句:“谢谢于叔叔,他们用不着了。” 于志明怔了下,马上又把银行卡塞到陆洋手里:“孩子,自己留着,以后娶个 媳妇,好好过日子。真的别再干这行了,这,这是条不归路啊。” 陆洋坚决地把卡送回到于志明手里,朝他笑笑:“您放心,只要这次能把您平 安地送到平海,我肯定洗手不干,照您说的好好地过日子……” 于志明的眼圈红了。他想起了远在异乡的老婆孩子。好好地过日子,可这好好 的日子难道就是远遁他乡,隐姓埋名,终生再也不回眸生养过自己的这片土地吗? 他第一次感觉到那种淤积在内心的伤感像潮水一样冲击着自己。他盯着陆洋,半晌 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