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坐了一天一夜的大巴,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银子晕头晕脑地在太原火车 站下了车。她没想到太原火车站这么大,比他们村子还要大。正是国庆期间,车站 广场上的人多得让人眼花,银子想,如果这些人都是牛多好,能卖多少钱啊。 银子站在那里不敢动,只敢用眼睛东张西望,望了好一会儿也没望见李春晖。 银子在心里骂,这王八羔子会不会是个骗子,说好了在火车站的出口接人,咋连个 鬼影子都没有? 又等了一阵子,终于看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像鱼一样从人海里游过来。银 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疑疑惑惑地不敢确定这年轻人是不是李春晖,也不敢 打招呼,只能愣眉愣眼地看着。 但是李春晖却一眼认出了银子,他三下两下挤到银子面前,情绪很激动地说: “我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你比视频里好看多了。” 银子打量着李春晖,说:“你也比视频里帅。” 李春晖露出两颗虎牙,灿烂着一张脸说:“吃饭去吧,你肯定饿坏了。” 银子实话实说:“我都快饿死了,肚皮都贴到脊梁骨上了。” 他们找了一家面馆,要了两碗西红柿鸡蛋刀削面,银子狼吞虎咽地把面吃了, 觉得肚子还是空的,就又要了一碗,两碗面下肚,银子这才打了个饱嗝说:“这面 不如俺娘做得好吃。” 李春晖笑起来说:“那你还是回家吧。” 银子也笑道:“我是赖上你了,你赶都赶不走了。钱你带来了没有?” 李春晖说:“你急啥呀,我们刚见面。” 银子说:“咋不急,我就是想早点把钱寄回去,省得刘建富找我家麻烦,我这 一跑出来,刘建富肯定急了眼,肯定站在我家门口把我爹骂个狗血喷头,逼着我爹 要人呢。” 李春晖说:“那也不急在这一天半天的,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 火车站附近有很多廉价的家庭旅馆,五十块钱就能住上带卫生间的。但是银子 坚持住三十元的,省下二十就是一天的饭钱。 房间小得像鸽子笼,摆下两张床就没有什么空间了。银子盘腿坐在床上,一肚 子的话要说,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李春晖也像哑了似的坐在床上,两个人你看着 我,我看着你。他们在网上认识了一年多,见到真人毕竟是第一次,彼此间的陌生 感还没有彻底消除,多多少少有一些障碍。不管怎么说,见到李春晖,银子是喜欢 的,比当初在视频里看见还要喜欢,但是喜欢归喜欢,银子心里并不踏实。很多事 情,虽然在qq聊天时都已经说好,可银子还是觉得要当面锣对面鼓地敲定一下。 又枯坐了一会儿,李春晖还是不说话。银子不高兴了,问李春晖:“你到底啥 意思,为啥不说话,你是男的呀。”李春晖这才说道:“咱俩的事,如果你觉得不 合适,或者后悔了,你就告诉我,我马上就走。”银子一下子火了:“是不是你自 己后悔了?我配不上你是不是?只要你说个不字,我马上回家跟那个傻子结婚!” 李春晖笑了,说:“你的脾气可真大,我是怕你对我不满意才这么说。”银子这才 松了一口气说:“要是不满意,我跟你坐在这儿干啥?挺聪明的一个人,咋就变得 这么弱智。”李春晖说:“我的智商本来就不高。”银子说:“废话少说,钱你到 底带来了没有?”李春晖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摸了一会儿,摸出一张农业银行的 卡说:“银子对不起,我没有凑够一万,这上面只有七千。”银子一下子愣住: “不是说好了一万吗?” 李春晖垂了头说:“能凑上七千就不错了。” 银子的火气又上来了:“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没问题,你保证能拿出一万 块钱。” 李春晖说:“剩下的,我会给你凑齐。我觉得我们刚见面就为钱的事吵架,有 点太那个了吧?” 银子说:“难道我想和你吵吗?我不顾一切地跑出来难道是为了钱吗?为了钱 我就不找你了!这一万块钱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是知道的,本来就不多,现在你又 打了七折,我就这么不值钱啊!” 李春晖忍不住笑起来,说:“银子你说话太难听了,在我眼里你是无价的。这 七千块钱是我的全部家当,我会赚钱把不够的都给你补上。” 银子沉默了,银子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退路,她的命运,要靠李春晖来改变呢。 其实,真正改变银子命运的人是爹。爹本来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庄稼汉子,但是 突然就病了。都说病来如山倒,爹就像走着路被人从后面打了一闷棍,说倒就倒下 去了。 爹病倒的那天是端午节,娘去镇上买了几样菜,知道爹爱吃鱼,娘特意买回了 几条带鱼。爹从外边回来一进院子就闻到一股腥臭味,爹问是啥东西这么臭,娘说 是带鱼不咋新鲜。但那几条不咋新鲜的带鱼还是让娘做得有滋有味,成了爹最好的 下酒菜。 那天晚饭过后也就两支烟的工夫,爹就开始往茅房跑,走马灯似的一趟又一趟。 几趟下来,爹就软得不行了。娘吓得把村医请来,村医说是中毒性痢疾,问爹是不 是吃了啥不该吃的东西。娘这才恍然大悟,是那几条带鱼把爹害了。 按说,一个结结实实的庄稼汉子,吃了变质的带鱼闹闹肚子也不算啥,屙几泡 稀挺一挺也就过去了,更何况村医给爹输了液,留了药,爹的肚子也止住了。可是 第二天早晨,娘睁开眼不见爹了,当时天刚蒙蒙亮,娘想下地也不能这么早啊。这 时候听见银子哥在后院嗷的一声喊起来:“娘啊,你快来啊,看看我爹这是咋啦!” 银子也听见了哥的喊声,和娘一起往后院跑,看见哥正拼了吃奶的力气把爹从 茅房里往外拽,爹的裤子都没来得及往上提,露着半个屁股,脸上身上被蚊虫咬得 变了形。银子扑过去帮着哥把爹拖出来,爹的身子很重,软软的,好像没有了骨头, 根本站不起来,眼睛紧紧闭着,像是死了一样。 娘吓坏了,抱着爹的脑袋哭,村医也来了,让娘赶紧把爹往医院送,说爹的病 已经不是闹肚子那么简单了。 在县医院,爹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该验的也都验了,但诊断结果却迟迟出不 来。医生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爹得了脑瘫,一种说爹得的是软骨病,为了证明这 两种说法哪一个是对的,院长决定请市里的专家来会诊。专家们很快就来了,三个 老头一个老太太,老太太是院士,老头们都是博士。护士到病房把银子爹往轮车上 抬的时候说,这次的专家组是阵容最强大的,过去也遇到过疑难病人,也请过专家, 但是从来没有达到过这样的规模。 专家的会诊一直持续到中午一点多,长达五个多小时,会诊虽然结束了,诊断 结果并没有出来。但专家们否定了脑瘫和软骨病这两种说法,认为银子爹的神经系 统出了问题,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还要做进一步的观察。 这一观察就是半个多月。爹的病没有啥起色,只是由一开始的言语混乱变得说 话清楚,整个人还是软的,不要说站,坐都坐不起来,只能在床上躺着。但医院已 经住不下去了,爹和娘这些年的积蓄全都送进医院收费的小窗户里了。 直到离开医院,爹的诊断结果仍没有出来。 娘一直认为是自己害了爹。爹神志不清的那些天,娘跪在病床前,一边哭一边 打自己的耳光,娘说她不该贪便宜,端午节那天的带鱼不是买的,是鱼贩子扔的, 娘在鱼贩子扔的臭鱼里捡了几条回家,没想到把爹害成这个样子了,娘说真想一刀 把自己的手剁了。银子把娘拉起来,告诉娘爹的病和带鱼没关系,爹命里就该得这 种病,只不过是借着拉肚子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