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亮的时候,银子已经筋疲力尽。脚底板磨出了水泡,水泡被鞋底蹭破,疼得 钻心。吃的东西没有了,装水的葫芦也不知啥时候丢了,再加上提心吊胆地走夜路, 老是害怕有啥东西跟在身后,神经一直紧紧绷着,绷得快要断了一样。所以,天光 发白的那一刻,银子已经体力不支,精神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银子的眼里,还是那些一棵挨一棵的大肚子树,还是那些青绿青绿没有成熟的 橘子。银子开始讨厌这些树,这鬼地方,就不能长点别的好看一点的东西吗? 银子就是这时候看见了不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炊烟升起的地方是个小村子, 银子兴奋地张大嘴巴。银子想,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有了村子,就说明她已经走出 大山了。 银子靠在一棵萝卜树上,把自己的心安稳下来。回想起这一夜,银子觉得自己 真是了不起,摸着黑,壮着胆子,竟然走出了弯弯曲曲的山路,又见炊烟,这算是 一个奇迹,换成一般的女孩,胆子早就吓破了,早就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靠在树上歇了一会儿,银子撒开腿直奔小村而去,步子有点飘,不像是走,像 是要飞起来的意思。就这样一路跑上了石板小径,很眼熟的石板小径,银子愣了一 下,脚步慢下来。又走了几步,看见村头站了好些人,这些人都在看银子,目光齐 崭崭的。银子觉得奇怪,也不知这些村民在村头站了多久,好像是专门在迎接她的 到来,他们怎么会知道银子要来呢?银子诧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再走几步,银子倏地站住了,脑子“嗡”的一声,她看见了菊香。 然后,银子又看见了双城。 银子的脑袋,眨眼间变成了一颗炸弹,“轰”的一声自己就爆炸了。 老天爷,走了一天一夜,她又走回了荒村!银子觉得天旋地转,眼里闪着金花, 金花越来越多,像雪花一样飞舞起来,银子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成了一片雪花,被 大风漫卷着飞了起来,越飞越高,到后来就飞在了云朵上,她能感觉到太阳强烈地 照射下来,阳光晒疼了她的眼睛和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银子开始有意识了,她想睁开眼,但却懒得睁,仿佛睁开眼 睛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情。虽然闭着眼睛,但是隔着眼皮,银子感觉到眼前是一片 金色的光晕,偶然间,金色的光晕会变得粉红起来,这种粉红的颜色好像是匆匆过 客,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眼前又恢复到原来的金黄,这金黄,像六月的麦田, 一望无际的黄,灿灿的,让人感觉特别踏实。后来,银子慢慢把眼睛睁开,看见正 午的太阳把整个屋子涂了个金碧辉煌,一些阳光照在她脸上,她感觉到热,感觉到 额头上有东西,一摸,是一条湿毛巾,她把毛巾拿下来,毛巾最里面的一层,已经 被她的脑门焐干了。恍恍惚惚的,她不知道自己这是躺在啥地方,意识还没有完全 恢复,她就那么无声地躺着,一时间啥事都想不起来。 有人进来了,一开始那人的脸是模糊的,慢慢地清晰起来,是双城。那张脸依 然那么丑陋,不,比原来更丑陋了。双城端着一碗姜糖水,他把水碗递到银子眼前 说:“你发烧了,喝点姜糖水发发汗吧。” 直到这时,银子才把一切都回想起来。她双手撑住身子坐了起来,伸出手,把 双城递过来的姜糖水打翻到地下。然后怒目圆睁瞪着双城。 双城说:“我是有言在先的,你要是能走出这大山,那就是命中注定你和我无 缘,我认命。你要是走不出去,那就是老天要你留下来做我老婆,你认命。” 银子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干巴巴的嘴唇说:“你做梦!我宁愿死,也不会做你老 婆!” 双城说:“可是,我不会再给你机会让你逃,包括死,你也没有机会,你死不 了,你只能和我生活一辈子。” 银子咬牙切齿地说:“你做梦!我才不会和你这个丑八怪生活在一起!你给我 设了个圈套,明明知道我走不出去,你耍我,你这个浑蛋,我还把你当好人,其实 你和李春晖一样,全都是骗子!” 双城并不接话茬儿,柔声说:“你肯定饿了,想吃啥我给你做,我做的面条很 好吃,我给你放姜丝,放乌鸡蛋,还有香菜。” 银子不再说话,她觉得和双城说啥都是多余,她觉得身子很软,没有力气,重 重地躺倒在枕头上,脑子开始飞快地旋转。以后该怎么办,当然还是要逃,可是, 想逃走必须认识路,否则就是逃上一千次也逃不成。但是这地方没有人能帮她,她 自己想逃出去好像不大可能,她必须找一个能帮助她的人,这个人会是谁? 想了很久,银子觉得能帮她逃走的人,只有双城。 但这几乎是银子的一相情愿,她看见窗户上安装了铁条,门上也装了锁,双城 会昼夜看守,整个荒村所有的眼睛几乎都在看着银子,她往哪里逃?根本就是插翅 难飞。 剩下的就是菊香。菊香能帮银子吗?不能,她是双城的说客,她不可能背叛双 城,她的任务是说服银子做双城的老婆,指望她显然不行。银子有些绝望地看着屋 顶,屋顶是竹片,手工编织的竹片,非常结实,虽然已经陈旧,依然显得韧性十足。 看着看着,银子忽然想起一个人,荒村的村长,现在应该叫村主任吧。银子想, 不管咋说,村长应该是个明白人,他也有能力帮助银子,所以她要请村长帮忙。想 到这儿,银子眼前一亮,脸上立马浮起一层喜色,银子想,生活是不会把人逼到绝 路上的,总是在你最绝望的时候为你燃起希望之火。 双城不和银子计较,姜糖水打翻了,他又端进来一碗。这一回,银子把碗接了, 尝一口姜糖水,是红糖的,又甜又辣。这种姜的辣和别的辣不同,它是温和的,不 会辣到你心里,不会让你觉得不舒服,银子一口气把姜糖水喝光,立时觉得自己像 一株旱地秧苗得了雨露,那种从里到外的滋润像一杯醇香的家酿酒把人弄得醉醉的, 很爽很爽。 银子抹了一下嘴角说:“我要见村长。” 双城怔了一下,好像没料到银子会提这样的要求,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银子说:“你带我去见村长。” 双城说:“村长不会管你的事。” 银子说:“是你不敢让我见吧?” 双城说:“有啥不敢,等你退了烧再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