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天是个连雨天,雨从早晨开始下,是那种雨丝不大的细雨,淅淅沥沥的, 缠绵舒缓的下个不停。吕颂梅透过雨中氤氲的气雾,看到楼前柳树虬曲粗壮的主干, 上面垂挂的枝条都绽出了新芽,心想这就是润物无声的春雨吧,便萌生了到雨中走 走的念头,于是拿一把雨伞下楼,边缓步行走,边聆听雨珠敲打路面的声响,正感 觉惬意,后面开过来一辆出租车,从她身边经过时,飞转的车轮溅起马路上的积水, 呼啦一下都迸到吕颂梅的裤子上,吕颂梅低头看裤腿上一片脏污,顿时坏了兴致, 忙掏出纸巾去擦裤子上的湿痕。 正狼狈着,丁子建开车过来,看见吕颂梅把车停了下来,打开车门让她上车, 说,有车子不坐,偏玩浪漫在雨中兜风,你看现在弄得一点都不浪漫了吧。吕颂梅 说声我愿意,就不再答理他了。丁子建就又提起了让吕颂梅上分局机关的事,说, 你都四十多岁了,还在派出所当社区民警,每天挨着累,贪黑起早的没个闲时候, 不如调到分局机关,找个轻闲的部门待着多好,还有时间照顾孩子。吕颂梅说我要 那些空闲时间干啥,现在我就够闲的了,你看你一个月有几天正点回来,儿子不放 学,我基本上就是一个人守着这个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丁子建说,我不是忙 嘛。吕颂梅说,你忙什么,只有你自己清楚。丁子建听她说这话,就有些恼怒,声 调也提高了,说,我当然是在忙工作,你一个派出所民警都忙那样,我这堂堂政府 部门的文化局副局长就不能忙啦。又嘟哝着来了一句,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不 愿意上机关,我还省得找人给你说话呢,你当机关那么好进呢,多少人挖门子还进 不去呢。吕颂梅不愿意答理他,车子这时正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过了路口街道 旁拐角就是派出所,吕颂梅推开车门就往前走。岗台前有个交警就过来要纠正她违 章,到跟前认出是吕颂梅,就笑了笑挥手让她过去。 临近中午的时候,吕颂梅的警务区内发生了一起盗窃案件。被盗的是中野公司, 靠南墙的一个仓库窗子被撬开,丢失了一些东西。吕颂梅和王天舒顶着雨赶到现场, 了解到被盗的仓库原来早就废弃了,公司准备在生产规模扩大后在这块地皮上盖主 生产车间。仓库虽然废弃了,但是里面还储存了一些设备,这次被盗的就有电机机 芯和一些金属零件,初步估算了下来丢失东西的总价值能有五千多元。 案子可能是昨天后半夜到天亮这段时间发生的,因为值班保安说他们在夜里十 二点左右还绕着厂区巡逻过,这片区域他们也来过,巡到仓库门口的时候,正好其 中一个人要小解,就到仓库的墙角去方便,还特意拿手电照了照,仓库窗户门完好 无缺。夜里三点钟就下起了雨,雨时断时续的到现在都没有停,保安就没有在厂区 巡逻。刚才公司分管安保的副总打保安室路过,看见几个保安在扎堆儿凑在一起闲 聊,就问保安队长怎么不巡逻都在那儿闲着,队长就把他们都撵出来,转一圈一看 这里就出了事。 吕颂梅仔细看了看现场,觉得要把这么多东西偷走,总得两个精壮的汉子才成。 再观察隔着仓库对面的厂区南墙,外面就是一个建筑工地,工地楼已经起了四层多 高。问保安,说是电厂的家属宿舍,一批外来的民工在那里施工。另一个保安就插 话说,这帮犊子才不讲究呢,整天在南墙根拉屎撒尿,弄得臭烘烘的,都快成公共 厕所了。吕颂梅听他说这话,心里就有数了。王天舒冷不丁接触案子,有些发憷, 就和吕颂梅商量,是不是把刘所长他们叫来,帮着给找找线索。吕颂梅说你没见他 们都忙着,你放心,这个案子好破。 看完现场,保安当中的领头的就把两个人领进分管安保工作的公司副总的办公 室,副总方才到外面办事去了,听到厂区被盗就急着赶了回来。吕颂梅认识那副总, 见面就说,怎么样张总,要听我话早把技术防控报警设备上了,何至于这次被盗啊。 张总就点头,说,回头我就和老总汇报这事,看来不上是不行了。吕颂梅要的就是 这话,这中野公司是她管的这片儿里最大的民营企业,企业效益好,在整个松江都 出名。企业领导层各方面管得严格,尤其对内部保卫工作挺重视,光保安就聘了好 几十个,各项安保工作制度和措施都很齐全,可就是对这次上技术防控报警设备不 上心,认为弄这东西没用,用他们老总的话说就是啥设备都赶不上人好使唤。吕颂 梅反复做工作,口头答应着,就是不行动。 乍听见发案子,吕颂梅挺急,可一听是中野公司被盗,竟觉得有些高兴,心说 正好拿这案子当教训,让中野公司把观念转过来。看来是有效果了。不过这案子还 是得想法破了,否则所里也交不了差。这时候所长方刚打来电话,问案子的情况, 也说了用不用让刘国秀他们抽出人来帮忙。吕颂梅说他们忙的那个案子正在关键时 刻,就别分神了,自己这边能处理好。方刚又嘱咐了几句,把电话挂了。抬头看那 个张副总正打电话让食堂安排饭,吕颂梅说案子还没破,吃得哪门子饭,你还是留 着饭钱上报警设备吧。张副总看吕颂梅站了起来,就挽留,吕颂梅说有事,执意要 走,张副总没办法就往出送。 两个人是开着所里的警用面包车来的,到了院子里,王天舒就小跑到车跟前去 开车门,面包车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白色宝来,吕颂梅好奇似的问身旁的张 副总,这辆宝来的车牌号倒是挺有意思的,车主是谁啊。张副总看了看没发现车牌 号码有什么意思,就说,普通的车牌子么,没啥特殊号啊。不过车主倒不是一般人 物,这车是工行王行长的,他和我们老总是朋友,平常总过来的。吕颂梅其实认出 了那辆车就是昨天接肖琳琳出院的车子,就是想再确认一下。原来开车男人不仅是 有身份的,而且这身份还不小,竟是个银行的行长,自己在芳苑小区他的家中走访 时还真没看出来。原来他和中野公司老总是有着密切关系的。便联想到了肖琳琳, 肖琳琳就是中野公司的职工,这中间难道有什么巧合吗? 案子破得很快。下午刚上班,吕颂梅就接到常老大的电话,说他的废品收购点 来了两个民工,拿了些铜和铁来卖,瞅着像是她上午跟他说的东西。吕颂梅就带着 几个所里的同志赶过去,一看就是中野仓库被盗的材料,就是都给拆零碎了。吕颂 梅把这两个人带回派出所,一问就全交代了。两个人都是墙外工地的民工,在墙根 解手时发现了那个仓库,两个人商量着想弄点零钱花,就趁着下雨翻墙进了院偷东 西,得手后先埋在工地的沙堆里,中午吃完饭见四周没人,就把东西拿出一部分到 收购站去卖。吕颂梅就让王天舒带人到工地上取余下的赃物,又打电话告诉中野公 司案子破了。电话里张副总连连称谢,说要请吕颂梅和弟兄们吃饭。吕颂梅说这回 我答应你,不过得等案子忙完了。 接着又对两个犯事的民工一顿轮番审查,主要是问他们除了这起案子之外是否 还干了别的坏事。这一挖不要紧,就又带出另外几起盗窃案件,吕颂梅急忙打电话 核实,有的能查实,有的因为当事人没报案没有原始记录,核实起来很困难,但好 在现有证据已经足够了,人可以马上拘起来,剩下的东西就不急了,慢慢补也赶趟。 吕颂梅把材料交给了侦管队的大赵,让王天舒配合他补充材料,自己就出了门准备 去丁聪的学校。丁聪新换的班主任,作为家长总该是要见个面。本来她是想和她在 电话里谈谈丁聪的情况,考虑这样做有些不礼貌,于是决定去一趟。 到了学校门口,她让传达室的老头给拦住了,说现在正在上课闲杂人等一律不 让进。吕颂梅说我不是闲杂人等,我是家长,找老师商量事。老头说那也得等下课。 吕颂梅见老头毫无通融的意思,只得站在门卫室旁等下课的铃声。传达室北侧有几 块宣传板,吕颂梅就溜达到跟前去观看,宣传板上有学生的美术和书法,也有些励 志口号和学校的通知通报,吕颂梅一路看下去,最后目光落在了一张图板上,板上 都是一些成年人的标准照,下面附有说明文字。细看这是学校的任课教师展示台, 各年级各学科的班主任及主要学科任课教师的照片和主要工作成绩全都在一张大图 板上,让人一目了然。吕颂梅就找丁聪所在的高二八班的班主任,班主任是新换的, 她拿不准这么短的时间学校能不能换成新班主任的照片,找了半天,终于发现了高 二八班班主任的字样,往照片上一看,不是小刘老师,再看,照片上的人竟然认识, 她就是芳苑小区住户里的女主人、银行行长的老婆,吕颂梅记得她有个很洋气的名 字,叫陈丽娜,现在她成了丁聪的新班主任。 吕颂梅马上放弃了和儿子这个新班主任见面的打算。她觉得现在和陈丽娜见面, 只能让陈丽娜感到不安,虽然自己今天是以一个学生家长的身份,但陈丽娜或许不 会是这么想,她甚至会认为吕颂梅的到访,不过是昨天到她家中调查肖琳琳被砸事 件的延续。事实上,昨天清晨陈丽娜和她的行长丈夫在房间里的争吵,已经暴露出 他们夫妻间的生活出现了问题,而这些问题出现的背景是一个叫肖琳琳的女人的意 外受伤,受伤的地点恰巧在这对中年夫妻新居的楼下。在吕颂梅进行调查的过程中 至少有两个人撒了谎,一个是肖琳琳,一个银行行长。肖琳琳说她出现在那栋楼前 只是偶然路过,对楼上住户的情况一无所知,银行行长则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事。听 起来这两个人就像是走在平行线上,根本没有相遇的可能,但吕颂梅却眼睁睁地看 见肖琳琳在医院的门口上了银行行长的车子,两个人不仅相识,并且看起来关系暧 昧。这中间到底隐藏着什么?作为银行行长的妻子,陈丽娜难道真的不清楚么,他 们争吵的原因是什么呢? 吕颂梅知道这些问题在陈丽娜心里肯定有答案,在银行行长心里也有答案,甚 至在肖琳琳的心里也会有答案,但这些答案对她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正如刘国秀所 说的那样,这起案件从法律意义上已经结案了,作为一名警察,她履行完了属于自 己的职责,现在最重要的是曾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陈丽娜是自己儿子的新班主任,身 为高二学生的母亲和家长,自己无可避免地要和她见面,但眼下肯定不是时候,至 于要等到什么时候,吕颂梅也吃不准,只是觉得最好的主意是马上离开。吕颂梅不 再犹豫,迈步就往校门口走,守门老头嘀咕了一句,都快下课了,咋不等了呢。吕 颂梅说了声有急事,改天再来。挥手拦了辆出租车,让司机往派出所方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