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春节长假后第一天上班,一楼值班室的同志给我打了内线电话,告诉我说,有 两个女的非要见我不可,说有大案子要跟我谈,问我接待不接待。我就说,如果是 报案,可以找刑警大队。可值班民警说,她们说案子特殊,必须跟我谈。 两个女人年长的六十多岁了,眼神呆滞,步履维艰,还拄着拐杖;年轻的三十 二三岁,神情倒还平静,她搀扶着长者。 我让二人坐到沙发里。年轻女人自我介绍叫袁雪,老女人是她的母亲,有精神 病,不过不乱闹,让我放心。她家在外地,这次来华安,是特意带母亲来找我的。 她母亲的精神病和案子有关,她之所以带母亲来,是想让我看看她的惨样儿,希望 以此打动我。然后就开始讲述案情,基本意思是,六年前,她的姐姐袁春被人杀害 了,案子也破了,凶手当时也被抓起来了,可是,很快又放了。她们知道后非常气 愤,到处告状却没人理睬,凶手一直逍遥法外。她母亲精神崩溃,从而成了精神病 人。现在她们来找我,是希望我能为她们申冤。说完还拿出一封信,说知道我忙, 就不细说了,一切都写在信上,希望我看完后一定给她们个回音。 她们走了以后我立刻看信,信中介绍了案件的具体情况:案发于六年前,当时, 受害人,也就是袁雪的姐姐、老太太的女儿袁春被丈夫申明君杀害,埋尸于地窖, 然后对外说妻子失踪了。但是,老太太到公安机关报案称,女儿失踪之前跟她说过, 申明君有了外遇,要跟她离婚她不同意。在这种情况下,华安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受 理了案件,并很快在其家的地窖里找出被肢解的尸体,经鉴定正是受害人袁春。证 据确凿,凶手申明君只好承认了杀妻罪行。案子到这里本来结了,杀人凶手只等着 押送刑场执行死刑了。可就在这时突然生出变故,申明君的父母忽然提出儿子有精 神病,请求为其做精神病司法鉴定,并且真的鉴定出其杀人时精神异常,不负刑事 责任,所以很快就从监狱里出来,没事了。 我先找来周波询问,周波说,上访人说的属实。这个案子发生时,他还是个中 队长,私下里刑警们议论过,也认为申明君没有精神病。可是,一方面无法推翻精 神鉴定结论,另一方面,他们的权力也太小,没能力过问这事。周波还毫不隐晦地 指出,杀人犯申明君的家人肯定买通了精神病鉴定专家。他还说,鉴定后,申明君 就住了半个月精神病院,然后就出来了,接着就人走家搬,谁也不知去了哪儿。 按照规定,犯了杀人罪的精神病人即使好了,家人也要负责监护,公安机关也 有相当责任,即便他搬家,原住地公安机关也要通知他迁入地的公安机关,继续进 行控制。我把这话对周波说了,周波苦笑着说,说是那么说,实际上谁执行啊?何 况,申明君是屠龙飞的外甥,也就是他姐姐的儿子。 不用说了,既然是这种背景,凭他们的能量,收买几个专家是很容易的事。我 进一步了解了申明君杀人作案的过程。从动机上看,他是在有了婚外情,勾搭上别 的女人后,妻子又拒绝离婚的情况下,才生出杀妻之心的;从实施作案上看,他在 事前精心进行了设计,把如何处理尸体都想好了;在杀人过程中,先骗受害人说要 跟她和好,把她灌醉,然后用绳子勒颈致死;从讯问环节上看,他最初也曾顽抗过, 可是,当受害人的尸体被挖出来后,才一下崩溃了,被迫交代了罪行,而供认的犯 罪手段和法医解剖的结论完全一致。 无论从哪个环节上看,申明君都是一个正常的人,可却被硬生生鉴定出有精神 病,从而在杀人后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这个事我管不管?管,难度太大了,首先要得罪屠龙飞,更别说他哥哥、现任 省委副书记了,当然还有庄为民,他们都是一伙的。就算抛开这些不管,也必须推 翻六年前专家们已经做出的鉴定结论,这可不是件容易事。精神鉴定不像别的,很 难通过医生的诊断或者仪器的检验,明确地发现患者到底有没有病。另一方面,精 神病医生也是人,在利益的诱惑下,他们也不一定都能保住自己的职业良心。这个 案子还有一个特殊的难处,那就是,事情已经过去六年了,即便我们找到更权威的、 没有被他们收买的精神病专家重新鉴定,可是,怎么能鉴定出六年前申明君杀人时 是否有精神病呢? 但是,我是警察。这是我的职责。我不能不管。 我先作了必要的调查,申明君当年是在本省做的精神鉴定,所以,我绕开他们, 暗中联系了上海的一位权威精神鉴定专家,并通过互联网进行了交流。我把大致案 情向他作了介绍,然后问他的看法。权威气愤地说,精神病鉴定不是能轻易做出的, 根据我说的这个情况,他可以断言里边有问题,还说,现在在精神鉴定领域里确实 存在很多问题,有些所谓的专家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像申明君这种情况,需要结合 他作案的过程进行分析,像他这种作案前先精心设计,作案后又逃避打击的情况, 怎么能是精神病患者的行为呢?还要对其进行社会调查,一是查他有没有精神病史, 二是查他的家庭,也就是父母和近亲属中有没有精神病,这些对于确定被鉴定人是 否有精神病也是不可或缺的环节。权威还说,如果想对这个人重新进行鉴定,他愿 意亲自参加。 权威的话使我有了信心,又找来周波,了解当年是否对申明君做过调查。周波 说他当年没有参与这个案子,不过他看过案卷,好像是调查过,似乎有人证实,申 明君上中学的时候曾经犯过精神病,他的原籍乡亲还证实,他死去的爷爷有精神病 史。 我决定对这个调查再进行一次反调查,如果能证明这个调查有问题,那么就打 开了突破口。可是,怎么调查呢?只要我们一行动,就会打草惊蛇。我让邢燕秘密 地找出当年的案卷副卷,很快发现,证实申明君上中学时犯精神病的是他当年的一 位老师和一位同学,证明他爷爷有精神病史的是他父母的两个老邻居。 必须对这几个证人进行调查,可是,怎么调查,我一时想不出好办法。就在这 时,上访人再次来到我的办公室,这回是袁雪一个人来的,她说了一个让我惊喜的 情况。原来,当年的一个证人,也就是申明君父母的老乡之一找过她,说当年公安 机关对她进行调查之前,申明君的父母先找了她,让她证明申明君死去的爷爷得过 精神病,而实际上,申明君的爷爷从来就没有什么精神病。 我听了大为振奋,既然这个证人现在是这种态度,那么,获得真实的证据应该 不是难事。于是我又请袁雪私下再调查一下别的证人,如果也能证明事前申明君家 人找过他们,那么,此案就有昭雪的可能。 我又来到县委,向汉英汇报了一下,因为申明君不是一般人物,牵扯到屠龙飞 甚至屠副书记,必须让他知道。汉英听了以后很担心,担心会因此给我带来更多压 力。不过最后他说,既然是这种情况,应该争取上级公安机关的支持。我听了深以 为然,就给省厅刑侦总队的施总打了电话。他支持我重新调查此案,不过一定要注 意保密,他尽量给予帮助。 袁雪又来了。她说,她已经暗中找了申明君另外的几个中学同学,他们都证明, 他们从没发现过申明君精神异常,也不知道他因精神病请过假,还表示需要的时候 可以站出来证明。这就间接证明当年那个老师和同学的证明有问题。在这种情况下, 我决定采取行动了,问她是否知道申明君现在的住址,袁雪说了一句让我吃惊的话 :“这我也打听着了,他在一个叫做新海的城市办了一个制衣厂……” 我一惊:“什么?新海?” 袁雪说申明君就在新海,他办的工厂叫志新制衣厂。 怎么会这样?新海就是我家所在的那个海滨城市啊,原来这个杀人犯躲在那儿 发财。这个巧合坚定了我的决心:这事我必须管,而且要一管到底。我问袁雪还掌 握什么情况,她说,她还对申明君当年的情人进行过调查,申明君杀害袁春,就是 因为跟这个情人勾搭成奸,可是,这个情人已经跟申明君走了,家里再没有别人, 所以查不到什么线索。我想,既然知道申明君在新海,知道他办的制衣厂的名称, 找到他不是什么难事。 到达新海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一路上我对保密非常注意,一行八个东北人到 饭店吃饭会引人注目的,住旅馆也同样如此。我想好了,把大家带到我家去,家里 有厨房饭厅和餐具,就在家中对付一顿吧。我家有三个卧室、一个客厅,完全可以 住得下八个人。我跟老伴打了招呼,老伴不冷不热地说你把咱家当旅馆了?我想老 伴大概还在生我的气,不过这时候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进入我居住的海滨旅游度假区时天已经很黑了,周波、邢燕等人听说我家就住 在距海边不到五百米的地方,都兴奋不已,约定明天早晨去看海。就这样,三辆挂 着假民用牌照的普通轿车直奔我居住的小区。 我带头走进屋子,打开门厅的灯,让大家进来。周波鼻子挺尖,一进来就说: “哎,怎么这么香,弄得我更饿了!”接着我看到一个人影从卧室走出来,是老伴 魏兰。 魏兰说:“别站着了,快坐下歇歇吧,拖鞋我都准备好了!”她料到我会带人 回家吃饭,所以买了好多蔬菜和海鲜,多数都已经做好。我们进屋后,她就进了厨 房,邢燕也跟了进去。两人在里边忙乎了一阵,很快就开饭了。 老伴真够意思。 翌晨不到六点我醒了,发现妻子已经起床,厨房里传来她轻微的动静。周波和 另一个弟兄已经去海边了。大家简单洗漱了一下,我跟老伴说带大家去海边看看。 今天早晨有雾,可是不大,当我们步行着走到海边的时候,雾已经完全散去了,大 海和海滩一览无余地呈现在面前,邢燕和好几个年轻的弟兄忍不住欣喜地叫出声来 :“太漂亮了……” 邢燕悄悄凑近我说:“严局,你肯定腐败了,是不是?凭工资,谁能在这么好 的地方买得起房啊?” 听到这话,我露出自豪的微笑:“这你可说错了。房子确实是我的,但买房的 钱不是我的,是别人给的。” “谁给的?吃贿赂了吧!” “对,贿赂我的是我儿子,是他给我买的。” 邢燕是拿我开心呢。其实她早就知道,我儿子是建筑师,那是国际上最赚钱的 行业之一。 这时我发现,海滩上并没有周波和另一个弟兄的影子,我还以为他们从另一条 路回家了。可是,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时,一辆出租车停到我们身边,周波和另一 个弟兄从里边跳出来,一副紧张的表情。周波把我拉到一旁,低声告诉我,他们先 到了海边,无意间在沙滩上看到一个人。 我问是谁。 “庄为民。” 志新制衣厂就在市区郊外,十几分钟后,“志新制衣厂”的招牌就映入我的眼 帘。那是镶嵌在深色大理石上的金色大字,看上去很气派。我把人分成两组,我和 周波各带一组,分别坐在两辆车中,把对讲机也拿出来,在志新制衣厂大门的两边 开始监视。我观察过了,工厂外边的路旁停着几辆普通轿车,我们的车混在其间, 不会引起注意。 一切安排停当,我派了一个没有华安口音的弟兄进入制衣厂,先观察一下情况, 看看申明君在里边没有,以便决定下步行动。可他进去不一会儿就匆匆奔出来,钻 进我的车中说,申明君出来了,而且跟庄为民在一起。正说着,我看到一辆奔驰和 一辆凌志从厂内驶出来,探听情况的弟兄说就是这两辆车。我觉得这种情况下不便 实施抓捕,就用对讲机通知周波保持距离,注意跟踪。因为我们换了当地的牌照, 所以一路顺利地跟着他们进了城。 进城后,奔驰和凌志驶进了一个大院,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新海市宾馆”几个 大字。我们不敢轻率靠近,只能把车停在附近路旁盯着。宾馆院内还停着两辆警车, 申明君等人的车停下后,申明君和一个女人及两个保镖模样的男子从车内走出来, 另一辆车中走出的正是庄为民和一个三十多岁的漂亮女人及一个司机模样的男子。 他们也不进宾馆,就在车旁站着,我正在疑惑,忽然听到喇叭响,又看到一辆高级 轿车驶来,是辆黑色的加长林肯,牌照是华安的。这是贾二的坐骑。 看到这个场面,不但我震惊,所有参加行动的弟兄都很震惊。我和周波通过对 讲机商量了一下,派了一个贾二他们谁也没见过、刚从警不久的年轻刑警进入宾馆 内侦查。年轻刑警过了一会儿出来报告说,贾二一伙人进了一个会议室,里边有好 多人,好像还有当地的领导,正在搞什么签字仪式。听服务员说,贾二他们好像要 在这里投资,搞个什么工程。 倏忽间,又一阵无力感从我心中升起,他们的能量实在太大了,而且是无所不 在呀…… 等了大约有一个多小时,贾二一伙人才从宾馆大楼走出来,几个领导干部模样 的人陪着他们,这些人分别进了自己的轿车驶出宾馆,还有两辆警车跟在后边护送。 这种情况当然不能行动,我指示周波继续跟踪。 贾二一行的车驶到一家大饭店停下来,看来,他们是签约成功,要喝庆贺酒了。 我只好嘱咐弟兄们耐心等待。大约一个小时后,一辆车驶到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停下。 最初,我以为是来用餐的,可是,车停下以后却一直没有人下来,这引起了我的注 意。 又等了近一个小时,贾二、庄为民、申明君等人一个个红光满面地从饭店出来 了,和几位领导模样的人握手告别,然后分别走向自己的轿车。就在这时,那辆一 直等着的车里下来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贾二看到此人一怔,现出不安的表情,他 们走到一起后,低声说了两句什么。我本能地感觉到这里边有问题,可是,申明君 的车已经启动,我只好把注意力收回,指示大家跟住申明君。申明君的车是往南开 的,他显然是要回自己的厂子。此时只剩他一辆车,车驶到城郊以后,路上的车辆 和人也稀少了,我给周波下了命令:“行动!” 周波的车迅速超过申明君的车,横在前面堵住去路,我的车则堵住了他的屁股。 申明君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和两个保镖气势汹汹地从车中走出来,指着周波 的鼻子问他想干什么。周波亮出警官证:“申明君,我们是华安警察,跟我们走吧!” 申明君一愣,大声说:“华安警察?华安警察有啥了不起?我现在是新海人, 你们华安警察管不着!” 两个保镖蠢蠢欲动,我们的枪口对准了他们,警告他们不要乱来,否则后果自 负。申明君又要他们给贾二打电话,没等他说完,已经被我们推入车中。这时,邢 燕和另一个弟兄已经把车里的年轻女人拉出来,问她是不是叫奚艳丽。她一怔说不 是,她的名字叫何新玉。我们查了她的身份证,果然不是申明君从华安带来的情人, 而且口音年龄也不对,就放过了她。 上车之后,申明君好像明白了怎么回事,“精神病”突然发作,又嚷又闹又叫, 我也不客气,当即叫两个弟兄给他上背铐,他这才老实下来。 穿过新海市区,出了北郊,就要上高速公路了,我要周波把车停下来,让全体 弟兄都换上警服,又把准备好的警用牌照换上,然后重新上车,向高速公路驶去。 这样做,当然是为了避免意外干扰。只要驶出新海地域,一切都好办了。 可是事与愿违,当我们驶到一个收费站时,却被拦下了。上级对高速公路收费 站有一条规定,对执行抓捕任务的公安警用车辆,收费站不收费,只要出示追捕令 就行了。但是为了防止泄密,我在第一个路口交了费,到这个收费站,我仍然让周 波上前交费。可奇怪的是,费用交了以后,收费站却迟迟不把栏杆抬起,收费亭内 的收费人员反倒不停地打手机。我觉得不对头,就跳下车问怎么回事,他们支支吾 吾地让我们等一会儿。我出示了证件,告诉他们我是公安局长,正在带人执行紧急 抓捕任务,如果他们不放我们,出了事由他们负责。他们这才说接到了新海公安局 的电话,说有一伙人冒充警察绑架人质,让他们协助拦下来。我一听气坏了,让他 们看我们像是绑匪吗?他们还是不抬栏杆。这时我真的有点儿害怕了,贾二他们居 然在新海渗透到这种程度,居然可以操纵当地公安局了!周波也急了,跟我说夜长 梦多,干脆闯卡算了。要是年轻时候,我大概就答应了,可现在我毕竟五十多岁了, 想了想觉得不妥,你闯了这个卡,还有下一个卡,这样反而给了他们阻截我们的理 由。 正犹豫着,一阵急促的车喇叭乱响,又驶来几辆轿车,下来十多个人,平头, 墨镜,个个透着杀气,骂骂咧咧奔我们而来。我立刻作出判断,这不是警察而是黑 恶势力,所以我立刻让邢燕看押申明君,其余弟兄都下车。一伙儿平头停在不远处, 一个身材粗壮的头目走到我们面前,不客气地问:“你们是哪儿的?谁让你们到新 海来抓人的?” 我走上前,以喷火的目光盯着他,大声说:“我们是警察,现在是依法来新海 执行抓捕任务,如果你们不说出合法身份而无端质问我们,就是妨碍公安机关执行 公务。”然后转向所有弟兄,“把枪都拿出来,谁敢乱动就开枪!”弟兄们一听, 刷刷地都把枪拔出来,并“咔咔”推弹上膛,看上去很是吓人。平头们气势收敛了, 开始往后退缩,但是却不走远,为首者不时地把手机放到耳边说着什么。这时,车 内申明君的叫声传出来:“贺大哥,快救我,不能让他们把我带走!” 周波提醒我,应该抓紧跟省厅联系取得支持,我急忙给施总打了电话。施总听 了十分气愤,骂了声:“简直无法无天了!”然后说马上跟这边的省公安厅联系。 放下电话不大一会儿,警笛声由远至近,几辆警车驶来,十几个着装警察跳下来, 为首的四十岁许,佩二级警督衔,他看到十几个平头,大声问道:“你们在这里干 什么?啊?”平头们没有回答,一个个缩回车内,那个头目小声对二级警督说了几 句什么,二级警督仍然拉着脸,他只好退回车内。 二级警督走到我面前,出示了证件,我看了看,是新海市公安局副局长。这位 副局长对我说,他们接到报警,说有人假冒警察实施绑架,要求警方解救,所以他 们才赶过来。我向他说明了情况,同时说明我们不能耽搁,请他立刻放我们上路。 我们押的是重要案犯,如果因为他们无故阻拦,造成严重后果,我要向本省公安厅 报告,也要向他们省公安厅反映,要跟他们把官司打到公安部,打到最高检。听了 我的话,副局长有点儿吃不住劲儿了,恰好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小声说了几句什 么,转过脸来的时候态度已经变了,先是表示歉意,说可以放我们的车和押解的人 走,但是,希望我一个人跟他们回去。副局长说,这事已经惊动了市领导,指令公 安局必须把我们拦下,他们放我们的车辆走,已经违抗了市领导命令,所以我必须 回去跟他们解释清楚,不然他们交不了差。 我也是警察,又身为公安局长,听了这位副局长的话,立刻明白了他们所处的 尴尬地位,所以就答应了,然后把周波拉到一旁,嘱咐了几句,让他们抓紧走。看 见他们驶远了,我才跟副局长进入他的车向市区内驶去。 尽管施总给了我鼓舞,可是,我充分估计到面临的复杂局面,还是有些忐忑不 安,并做好了跟他们理论一番的准备。可没想到,我在新海市公安局大楼前下车后, 一眼看到一个四十七八岁年纪、着一级警督衔的面熟警官正在等着我。副局长给我 介绍说,这是他们公安局的一把手,局长余成义。我吃了一惊,定睛一看,不是余 成义是谁?那年他到华安抓逃犯,我亲自带人帮他抓,让他顺顺利利地返回,还记 了个二等功,怎么当局长了…… 余成义迎上来,一边使劲握手一边道歉:“严局,抱歉,怎么事前不跟我说一 声啊,快进屋……这下可轮到我做东了。我知道你不喝酒,我们不去饭店,那太招 摇,就在我们小食堂吃,我们的大师傅手艺不错。对了严局,这位是何副局长,主 管治安的……严局,您一定要理解我,我是没办法呀,你知道吗?你抓走的是我们 市的功臣哪,是他给我们引来一个投资几亿元的大商家。就是这个商家报了案,说 人被你们抓走了,市领导能不重视吗……走走,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我们三个走进小食堂的一个包房,关上门。我先把申明君的犯罪情况,上访人 反映的情况说了一下,他们露出震惊的表情。余成义问何副局长,你不是当过那片 的派出所所长吗?听说过这人有精神病吗?何副局长有些尴尬,说申明君确实是他 当派出所所长时到辖区投资办制衣厂的,可从来没发现过一丝一毫精神病的迹象。 余成义愤慨起来,说怪不得严局这么重视,看来,一切都是真的了。这个杀人犯居 然在咱们这儿逍遥法外这么多年,严局这是帮了咱们哪。何副局长还是有些难堪, 话里话外埋怨我来新海不该不通知他们一声。我也不客气,直言不讳地反问,我告 诉了你们,你们能保证不走漏风声,让我们抓捕成功吗?然后,我就问收费站亮相 的那伙平头是干什么的,为什么那么猖狂。何副局长说:“还不是三秃子那帮东西!” 余成义气得拍桌子说:“妈的,太猖狂了。严局你放心,我早晚把他们打掉!”他 有这个态度,我就没再提别的要求,因为我深深知道,黑恶势力哪儿都有,这个三 秃子在新海肯定有相当势力,余成义想打掉他们,也要费一番力气。 余成义说,严局您放心,你们已经把人抓走了,剩下的就是我的事了,我也有 话跟市领导解释,他们再保护投资环境,总不能不让人家抓杀人犯吧。之后,我们 说到贾二身上,余成义告诉我,贾二在当地的海边买了一大片地,要建一幢观海大 楼,今年还准备建一个大规模的服装加工厂,申明君的制衣厂将会成为新厂的附属 工厂。我把贾氏兄弟一些人所共知的、明显的违法犯罪事实点了出来。余成义听完 后担心地说:“这么说,这人不行啊,搞不好,这不是招商引资,是给新海人民招 来个祸害呀。” 正说着话,手机忽然响起,是周波打过来的:“严局,坏了,那个人是尤子辉, 太可惜了……”我有点发蒙,不明白周波啥意思,他马上补充说,“我说的是咱们 在饭店外边看到的那个人,那个跟贾二说话的人……” 什么?我急忙大声问:“是真的吗?你怎么认出他的?” 周波说:“我没见过他,可有个弟兄去省城调查过他,在派出所看过他的照片, 而且翻印了,就在身上揣着呢。尤子辉跟贾二在一起时,我用手机拍下来了,刚才 看的时候,他觉得眼熟,就把照片拿出来对比了一下,我们都觉得是他。严局,怎 么办?” 怎么办?时机已经错过了。我让周波把申明君的事办好,尤子辉的事由我来办。 放下手机,我就跟余成义和何副局长说了尤子辉的事,请他们协助抓捕。何副局长 露出为难的表情,余成义却说:“你放心,当年我去华安抓逃犯,你那么支持我, 现在你有逃犯在我这儿,我要不使劲儿还是人吗?” 余成义现在也有点手忙脚乱,他接到电话说刚刚发现一具无名女尸,不能再陪 我了。说真的,我很惦念尤子辉的事,真想留下来亲自查一查,可是我很清楚,我 就是真留下来,也不能发挥什么作用,反而给余成义添麻烦。再说了,申明君的事 更急,更需要我亲自处理。所以,我就踏上了返程的路。路上,我又给周波打了电 话,他告诉我,上海的那位精神鉴定专家为了谨慎,专门找了好多在这个领域的同 行为申明君会诊,现在刚刚做完鉴定。尽管申明君竭力装出一副精神病的样子,可 鉴定的结论还是说他心智正常,而且非常聪明,根本没有精神病的可能。结合我们 的社会调查,他们认定申明君当年犯罪时精神正常,具有责任能力,也认为当年的 鉴定结论有问题。 我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省城,开到了省公安厅,见到了施总,把情况向他作了 汇报。施总听了开始很是振奋,可是,当说到申明君的背景时,他的表情严峻起来 :“按理,你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总队可以把案子接过来,可是,跟屠副书记比, 我的官儿也太小了点儿,而且离他越近压力越大。我看,案子还是你们办吧,我可 以帮你们联系异地关押。不过,这么大的关系网,押到咱们省哪儿都不牢靠。干脆, 我联系一下外省的朋友吧。” 施总联系妥当后,要我立刻把申明君押到邻省一家管理最严的县级看守所,说 当地的公安局长是他的老朋友,而且人非常正派,他们就是再有神通,想捣鬼也难。 于是,我要周波等人立刻押着申明君前往,自己则迅速返回家中,带人找到当年给 申明君做过证明的同学和老乡,申明君的亲属家人大概还没来得及做他们的工作。 总之,在一番思想工作后,他们都承认,当年给申明君作证之前,确实有人找过他 们,请他们帮着做假证。总之,申明君的案子办成了铁案。 在这种情况下,申明君也彻底老实了,他承认自己的精神病是装的,但是,他 坚持说已经改过自新,我要是不抓他,他也不会再犯罪,而且要回报社会来赎罪。 他的话让我心里一动,就问他过去的情人奚艳丽哪儿去了。我话一出口就看出他的 神情不对劲儿,他迟疑了一下才说离了,不知她去了哪儿。我问什么时候离的,他 说就是春节前。我一听就觉得不对头,转身就给余成义挂了电话,问他们那具无名 女尸案件查得怎么样。他说还没有进展,因为当地失踪的女性和尸体对不上号。转 回头来,再审申明君,当我告诉他,新海发现了一具被肢解的女尸时,申明君一下 子脸就白了,咕咚一声跪下哀求饶命,还说看在他舅舅是屠副书记的份儿上放过他, 他会让舅舅报答我们的。我冷笑一声说,如果上次就枪毙了你,奚艳丽还能死在你 手里吗?他当时就瘫在地上了。新海的余成义接到我的电话一听乐坏了,说又欠我 一个情,将来一定要好好感谢我,等我退下以后去新海养老时,有啥事就找他,别 的做不到,一定确保我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