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推倒第二面墙新合就不想再推了。虽说是春天,天气不是太热,可他却出了一 身汗。他到不远处的瓦罐旁灌了一气水。水里是放了茶叶的,很浓,乌黑,上面漂 着一层亮亮的茶油,味道也是涩涩的苦苦的,有股陈腐的霉味,不用品就知道是隔 年的。喝完茶,新合就蹲在瓦罐旁抽烟,边抽边朝小美那边瞄。他想跟小美说话, 他想知道小美是怎样挣了那么多的钱,他想证实小美是不是做鸡的。可是小美在不 停地嗑瓜子,似乎没工夫答理他。她目光空洞地望着遍地狼藉的石块和瓦砾,仿佛 那儿有一栋楼正噌噌拔地而起。 小美眼里没他。这让新合感到很无趣,他猛吸几口烟,目光重新回到广智身上。 广智没注意新合溜号。他趴在墙上像一只硕大的壁虎,喊一二。一二,他喊。 墙纹丝没动。一二,他又喊,墙仍是没动,倒是他脖子上的青筋暴涨,小蛇一样扭 动。 “新合,你狗日的使劲。”广智说。 没人回答他。他感到很奇怪,扭头就看见新合蹲在瓦罐旁抽烟。 “这熊货。”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这时,他看见新合冲他笑了笑。 “歇会儿吧,广智叔。”新合说。 “再干会儿,推倒这两面墙就歇。”广智说。 “你看这天热的。”新合抬胳膊用褂袖抹了下脸上的汗。 广智便抬头看天。太阳白花花的,晃人眼。三月的天气是无常的,不干活就冷, 稍一动动身子便热。他也想歇,可好不容易逮着一个闲人,他不想把这么好的光阴 浪费了。 “干吧,还有两面墙。”广智说。 新合不情愿,他把烟头摔在地上用脚碾着,忽然发现小美正朝他这边看,不知 怎的他就噌地站起来,说干,不就两面墙吗,眨眼的工夫就叫它玩逑。但到了广智 跟前他又说,天都晌午了,你看小美咋还不去做饭?广智没说话,看着新合。 新合被看得不好意思。他用手挠着头皮。 “小美才十九,你可不要打她的主意。”广智突然说。 新合的脸红了,像晒干的柿子饼。 “我,我是说让她去做饭。”新合这么给广智解释他心中的秘密。 “有你吃的。”广智面无表情地说。 “你看,她光嗑瓜子。”新合说。 “她嗑她的,关你什么事?”广智说。 “她都嗑一上午了,也不嫌累。”新合说。 “推墙。”广智说。 “你说她才十九?”新合把手搭在墙上,又说。 “她多大关你屁事?”广智有点恼。 “我只随便问问,又没咋着。” “你想咋着?” “你看你。”新合说,“我比她大十多岁哩,我能咋着。” 广智不说话了。两人齐心协力推墙。轰一声,墙倒了,荡起一溜灰尘,往小美 站立的方向去了。小美动了动身子,避开了那溜灰尘。这时,她听到那个叫新合的 光棍说:“这儿有个洞。” “别动。”她听她爸说。 “又没什么宝贝,看把你吓的。”新合说。 “那可说不定,你要知道这可是老宅。” 小美看见她爸满脸兴奋,身子弯得像虾一样往下掏。 “真有哩。”她又听她爸说。 小美不嗑瓜子了,她的魂被她爸的话勾了去,屁股扭几下就到了两人身旁。新 合又闻到了那股粉香,他飞快地看了小美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广智。 广智从洞里掏出两只蒜杵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小美忍不住好奇,问。 “还能是啥,手榴弹呗!”广智说。见多识广的样子。他对从洞里掏出这么两 个东西感到有些失望。 新合参加过民兵训练,认得那是两颗手榴弹。 “是真的哩。”他把那两颗手榴弹分别在手里掂一掂,又说,“就不知道还响 不响。” “试试不就知道了。”小美说。 此时,小美不知道她说这句话会为此付出多大代价,要是她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打死她也不会这么说。 “对,试一试。”新合望着小美细嫩的脸蛋,微笑着。 “里面要是有一坛金子有多好。”广智说。他还没从原先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眼睛不甘地仍盯着那个被掏空的洞。 “那样你可就发了,再不用小美给你挣钱盖楼了。”新合说。接着他就看见小 美嘴角扯了扯,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新合,咱把最后那面墙推了。”广智说。 “推就推。”新合说,“不过,找到了好宝贝你得给我分点。” “这是我家的东西,凭什么给你分?”广智把眼瞪得像铜铃。 “不分给我,我就不推。”新合说。 广智的眼睛直了。他看着新合。新合脸上的表情明显很坚决。他生气了。 “小美,他不推咱俩推,肥水不流外人田。”广智说。 “我不推,脏死了。”小美后退着。 广智左右为难,就在这时,墙竟轰然一声自个儿倒了。他和新合顾不上溅起的 灰尘,嗷嗷叫着扑上去,像两只抢食的狗。但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两人站起 来,相互讪笑着。 “小美,做饭去,我和新合歇一歇。”广智说。 “怎么做,家里又没菜。”小美说。 “没买菜你找我干活?”新合很不满。 “你看你,又不是外人,买什么菜?”广智说。 “你开我工钱,我回家吃去。”新合又说。 广智从新合的脸上看不出真假。 “原先讲好的,只管饭。”广智说。 “没菜那还叫饭?” 新合真生气了,脸涨得通红。他转身便走。 “什么人这是。”他说。边走边甩着袖子。 广智急忙冲上去把他拦住。 “活还没干完,你不能走!”广智说,“人得讲信用。” “讲信用你能不买菜?”新合说,“嗬!”他看着天,满脸不屑和嘲弄。 “谁说不买菜了!”广智说,“小美,你去刘斤家赊两瓶罐头。” “你家都盖楼了还用赊?”新合的脸拉下来,“你骗鬼去吧。” “盖楼和赊账是两码事。我又不是不给钱。”广智说。 “刘斤不在家。”小美说,“他去县城进货了,我早上在他家买瓜子的时候去 的。” 广智顿时又来了精神,他声音颤抖着几乎要跳起来。 “这可不怨我,是你没口福。”他说。 新合不想再跟广智唆了,他觉得广智太抠门了,早知道这样他就不来了。他为 轻易答应帮广智扒屋深深后悔。但一上午的辛劳不能白干,他把放在瓦罐旁的一包 香烟抓在了手里。 “你看你这熊人。”广智说。 他想伸手去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新合已经把烟装进了裤兜里。他的心莫名 地疼起来。两块五一包哩,他平时都不抽这么好的烟,他抽的是三块钱一斤的烟叶。 眼看新合要走了,他急得抓耳挠腮。突然,他看到了脚边那两颗锈迹斑斑的手榴弹, 立马有了主意。 “咱去炸鱼吧。”他说,“我请你吃鱼。” “炸鱼?”这是新合没想到的,可他马上想起了那两颗手榴弹。 “不知道响不响呢?”新合说。他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要是炸到了鱼,起 码他一上午的汗没有白流。 “不试咋知道。”广智说。 说着,他们每人拎着一颗手榴弹,朝村外的池塘走去了。 小美没去。她看她爸和那个叫新合的光棍沿着村道兴高采烈地走着,时而交头 接耳,时而大声嚷嚷。天晌午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干点什么,就在转身的时候,她 看见刘斤翻墙进了邻居张寡妇家的院子。刘斤是村主任,在村头开着一间小卖店。 她不明白刘斤放着好好的门不走,为啥要翻院墙。她是个看起来聪明,其实有点笨 的人,不然在城里她就不会被人欺负了。后来,她想明白了,就脸红心跳进了旁边 的灶屋,直到她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