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广智和刘斤来到医院,新合正啃着烧鸡,他想到广智会来,却没想到刘斤会来, 愣了愣,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常态,继续啃他的烧鸡。好像刘斤和广智根本不存在一 样,这让刘斤很意外。 “你吃烧鸡?”广智很诧异,“你哪儿弄的烧鸡?” “对门饭店送的。”新合头也没抬,吃得满嘴流油。 “对门饭店为啥要送你烧鸡?”广智显得十分警觉。 “记账,记你的账。”新合说,“我一说记你账上他们就给我送来了。” “你吃烧鸡记我账上?”广智吼起来,“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我少了一条胳膊!”新合说。 “烧鸡跟胳膊有关系吗?”广智说。 “当然有,自从我负了伤,你每天给我喝稀饭,喝得我前心都贴到后背了,你 还让我喝。从今天起,我不想喝稀饭,就想吃烧鸡,每顿一只。”新合说。 “你……你……”广智说不出话来。他看看新合,不像是开玩笑,看看刘斤, 刘斤脸绷着,正瞅着窗外。 “让他吃吧,吃死他个狗日的。”刘斤突然说。 新合不吃了,拿眼瞅着刘斤。 “哈。”他突然笑了一声,“哈哈。”他又笑了几声,说,“是主任呀,您啥 时候来的?” “你看你眼里还有谁?”刘斤说,“你个驴熊。” “主任,这是医院,您说话可要文明点。”新合说,显得一本正经。 “文明,你狗日的啥时候学的文明?”刘斤说,“广智治不了你我可能治得了 你。” “哈,哈哈。”新合又干笑了两声,他觉得这事确实有些好笑。他说,“主任, 您也甭用大话压我,我知道你干什么来了,是为广智当说客是不?要我出院是不? 甭说您是村主任,就是镇长县长来了,不给我个说法我也不会出院。等着吧,你们。” 他把骨头朝地上一扔,把满手油抹在被子上。 “瞧把你个狗日的能的。”广智说,他看着地上的骨头,又说,“看主任怎么 治你。” 刘斤不这么认为。新合这态度他从来没见到过,以前他认为新合就是个熊包, 在他跟前像哈巴狗一样老实。但是现在,新合压根就没把他这个主任放在眼里。他 觉着自己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想怎样?”刘斤尽量放下主任的架子,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 “我想娶小美。”新合说。 “啥?”刘斤和广智同时瞪大了眼珠子,他们不相信似的看着新合,后来新合 在他们眼里越变越丑,就像那只想吃天鹅的癞蛤蟆。 “嗬?”广智笑了,“他说他要娶我家小美。”广智笑弯了腰,“哈哈。”他 弓着身子那么笑着,一直到岔了气。 “好笑。”广智咳嗽着,“真是好笑。” 刘斤和新合都没有笑,他们互相望着,倒是广智挺可笑。 “你凭啥娶小美?小美是你想娶就娶的?”刘斤这么对新合说。 “就凭我断了一条胳膊。”新合说。 “那是意外,不能全怨广智,你也要担负一定的责任。”刘斤说。 “他家私藏手榴弹,那是危险物品,即使不是故意,一旦发现也要上交派出所。 可他非但没交,还炸掉我一条胳膊,要是我报案,少说也得判他个三年五年。”新 合说。 广智不笑了,他从地上站起来,直愣愣地看着新合,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新合 嘴里说出来的。新合说得很流畅,仿佛深思熟虑般,没一点磕巴。就连平时自诩见 多识广的刘斤也被他说愣了。后来他这么给广智说:“要么你去坐牢,要么嫁小美, 两样你选一样。”说完他就走了,头也没回。 谈判是在张寡妇家进行的。新合没参加,他还待在医院病房里,他想这时候还 不能出院,一出院就没烧鸡吃了,所以他还要继续待下去,至于小美,如果不出意 外,他是有八成把握娶到手的,所以他不担心,一心一意啃他的烧鸡。 小美和张寡妇并排坐在被窝里,床的另一头睡着张寡妇七岁的儿子。虽说已是 春天,晚上却还是挺冷的。她们都穿着衬衣,张寡妇织着线衣,小美手里攥着半截 胡萝卜,她想跟张寡妇说点什么,还没等开口,就听到拍门声。张寡妇前去开门, 回来领进来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爸,一个是村主任。 张寡妇分别给他们沏了茶,就又回到被窝里挨着小美坐下。刘斤坐在床的另一 头,她爸坐在床前的矮凳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起初,小美不知道她爸和刘斤 来干什么,她只觉得他俩一起来肯定有什么事,至于什么事,她想不是跟张寡妇有 关,就是跟自己有关。所以,她很平和。但她绝没想到他俩来是为了让她嫁给那个 被手榴弹炸了的光棍新合。 “爸没法了,爸求你。”广智说,“你要不嫁给他爸就得坐牢。” 小美没吭声,她一直盯着手里的半截胡萝卜。 “爸坐牢,你咋办?你娘死得早,我拉扯你不容易,也该你报恩的时候了。” 广智说。 “你一定得答应,不答应新合会把咱家败光的。他天天在医院吃烧鸡,还有医 疗费、住院费,咱折腾不起了。”广智又说,“你给我盖楼的钱差不多全花光了。 我知道你挣钱也不容易。” 这时,小美才正眼看她爸。她发现她爸比以前瘦多了,她爸坐在矮凳上,像一 条团起来的癞皮狗,向她乞求着。她觉着自己就是块大肥肉。此时,她爸正要将她 咬碎,送给那个叫新合的光棍。眼泪不知不觉就漫了上来,她发觉原本就很昏暗的 屋子更加黑暗了。 见小美哭,广智也哭开了。他伸着脖子,像一只打不出鸣的公鸡。 “你哭个屁。”刘斤跳下床,踢了广智一脚。 广智抬头看着刘斤,不知道刘斤为什么踢他。 “多大点事。”刘斤说。 他看着小美,小美把眼泪擦干了,呆坐着。 “你让我想想。”小美说。 “你答应了?”广智跳起来,眼里燃烧着火。 “我说再想想。”小美望了她爸一眼。 广智眼里的火苗暗淡了下去,他又像条狗一样缩在了矮凳上。 刘斤重又坐上了床沿,和张寡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俩说的都是家长里短, 小美不感兴趣。她在想和新合的事,这是个大事,她得好好想一想。就在这时,她 的脚突然被人抓挠了一下,小美把脚缩了回去,接着又被抓挠了一下。起初她以为 是张寡妇挠痒痒碰到了她,可扭头一看,张寡妇双手在不停地织毛衣。她又把目光 转向了刘斤。看见刘斤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一只手不停地在被窝里摸索。 “他把我当成张寡妇了。”小美这样想,这人也忒胆大了,当着这么多人。 “你就再想想。”她爸站起来,又对刘斤说,“咱走。” 刘斤瞅了张寡妇一眼,有点恋恋不舍。 “走呀。”广智站在房门口了。 “我走了。”刘斤对张寡妇说。 “我送你们。”张寡妇说。 张寡妇放下毛衣要起身,被小美一把按住了。 “我去送吧。”小美说,“我顺便上厕所。” 没等张寡妇答应,她就下床了,穿着衬衣送他们出门。 快到大门口的时候,小美扯了刘斤一下,说刘主任我跟你说一句话。刘斤说有 什么话你就说吧。小美看见她爸走出大门才说,我的脚软乎吧,刘主任。刘斤听了 就一愣,接着便嘿嘿笑出了声。 “弄错了,我以为是张寡妇。”刘斤这样跟小美说。 “是吗?我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小美说。 “我……对你?我是你长辈,不要胡说。”刘斤假模假样地说。 “真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你摸我的脚,你个臭不要脸的。”小美突然提高了声音说。说完,也 不管愣在那里的刘斤,转身进屋了。 第二天,小美就在村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