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天上午,喻飞又该当班了。那个王支队长带了两个人,走进房间里来。窗 下的书桌搬到屋子中间,顾局坐在方凳上,两手放在双膝上,抬眼盯着王支队长他 们。王支队长对喻飞说,你出去吧,把门关上。喻飞把门拉上,站在门口。对面的 那个同事说,撂了几天没理他。第一次提审开始了! 喻飞看了被自己关得严丝合缝的门,幸而下方还透出了一点光亮。喻飞欣喜地 用手指点门下,人的好奇心是个说不清楚的怪物,两个看守组的便衣,同时都把头 勾了下去,屁股搁在椅子上撅得老高,要是有人这时走进楼道,可能只见两个朝天 高翘、滑稽至极的屁股。那个同事更是喜剧,一边从门缝里看一边扭头去瞧他那边 的门,还好,还好我的人在睡觉。他轻声说。喻飞说,你进去看实在,他是否在睡 觉,莫不是……那同事赶快抬起头来,像弹簧一样迅速腾起身来,蹑手蹑脚走进房 间,近到床边,推揉床上的那人问,喂!你想不想解手?只听那人恹恹的声音,不 想!那同事笑了笑,走到喻飞身旁扮了个鬼脸说,活着的!没事。 啪!喻飞这边屋里有动静了。只听得桌子被重重地拍得山响:你是涉嫌犯罪的 人,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局里有权审查你!这是王支队长的声音,高八度,一气呵 成。 接着,屋里又恢复了宁静。毕竟只有门下的一丝缝隙,里面的人小声说话总也 听不清楚。喻飞抬起头来,脑袋有些眩晕,他坐在椅子上,望着楼道的天花板想, 打黑专案组也不容易,像顾志成这级副厅的官员,又在公安局干了大半辈子,什么 都见过,要想从他嘴里得出些东西,可能非十天半月的工夫。 临近中午十二点了,门被拧开。王支队长他们从屋里走出来,临到门口了,王 支队长回头对顾志成说,老顾,你再好好想想,我们能动你,自然是有依据的,你 不要再抱任何幻想了。 喻飞把书桌搬回窗户底下。吃完午饭,顾志成没有睡觉,独自坐在窗下抽烟, 他抽的是软“中华”,他的烟瘾也大,还总是抽半截就摁灭丢在纸杯里了(房间里 没放玻璃烟缸),喻飞正纳闷儿:“中华”烟哟,也太可惜了!一包烟钱快顶我一 天的工资了!只见他抽着抽着,突然发起脾气来,他妈的!全是烟疙瘩,假烟!人 倒霉了,烟都欺负人!他把抽屉里的几包“中华”,全部撕开,支支拆散,桌上一 堆黄的过滤嘴和黄色的烟丝、白色的烟卷纸,突然,他猛力挥手刷的一声将烟丝掀 下了桌子! 老顾!你干啥?喻飞用王支队长的称呼在叫顾志成,他觉得这称呼最适宜顾局 现在的身份。 老顾是个大块头,身材可谓魁梧,粗臂大头,转业军人嘛,说是经过老山前线 枪林弹雨的洗礼,脾气难怪有些火暴。这会儿本性出来了,以前喻飞见过老顾发脾 气,亲眼见着他嘴上骂娘将一沓资料撕得粉碎,朝秘书科的小陈扔去,吓得小陈委 屈地哭到中午,并坚决要求调动。 假烟!都他妈的烟疙瘩!烧到一半就熄火! 喻飞走进去,抓起一把烟丝,放到手掌上看,并没发现烟丝有多少疙瘩。 老顾一劈手又把喻飞手里的烟丝打到地上,接着拿扫把,扫拢地上的烟丝和过 滤嘴,而后用手将其捧到垃圾桶里。喻飞带他去洗手时,问他,谁给你买的烟?老 顾说,我从来不用买烟,都是人家送的。喻飞说,哦,难怪!都说抽“中华”的人 不买,买的人不抽。 老顾说,你给他们说,叫家里再给我送条烟来,顺便再带件羽绒服来,这里冷。 喻飞答应了。 喻飞叫对门的同事帮忙给他瞄着老顾,快步跑到楼道口去给专案组的人打电话, 转达了老顾的要求后,又把老顾发脾气的事汇报了一遍,并且说了心里的狐疑:他 看烟丝并没多少疙瘩,老顾立刻给他打掉了。喻飞到底是做刑警的,从蛛丝马迹中 窥视出了一点问题。 下午,老顾没有面壁,也没坐在窗前沉思。他在这间十来平方米的房间里,来 回走动,忽而用大步,忽而又用小步,他低垂着头,心里念念有词,喻飞见他嘴唇 嗫嚅着,像是在数数,看样子要丈量走了多少圈,从门到窗有多少步,从床到墙有 多少步。有个人无端且无聊地在不停地疾走,喻飞见着有些发慌,说不出来一种别 样的滋味在心里翻滚。平心而论,像顾志成这样的官员,年轻时血气方刚,曾为保 家卫国出生入死,中年时也为公安事业立下过汗马功劳,也许奖章证书抱出来都论 斤扎秤,还有两年船都到码头了,不料会栽倒在钱字上。可惜呀!喻飞盯住他,那 身黑色的西装,虽长时间坐过,但臀部腿后却没一丝褶皱,西裤上熨烫的褶子,依 然清晰如刃,足以说明那套西装工艺面料十分的了得,而且价值不菲。喻飞瞧着瞧 着,心里直想问他。 喂,老顾,你这套西服很棒,啥牌子? 哦,西服,阿玛尼! 阿玛尼?朝鲜的?韩国的? 老顾笑了,斜眼看着喻飞说:你到网上去查嘛。 晚上九点左右,专案组的同志提了一大包东西来,交给喻飞说,把东西给老顾, 说完急匆匆离开了。有件蓝色的羽绒服,一条“玉溪烟”,一盒蓝色的“百雀灵”。 一张纸条上写了一行字:家里都好,少抽些烟,百雀灵是擦手的。妻。喻飞本想转 身就递进去的,但他一想反正没事,我来搜搜。喻飞打开羽绒服的包,用手仔细地 捋了一遍衣服内里的羽绒,从领子到下摆,而后是衣领和袖口,羽绒是软软的,直 到他确认没有夹带了,才把衣服放在一边。然后拿起那条“玉溪”,观察它的薄膜 封口,也没发现异常,他寻思专案组也许都检查过了,可能是多此一举。他又随手 打开百雀灵的盖子,见是一盒用过的,白色的油脂散发出香气,里面还有手指抠过 的印子,另一半是蒙的锡箔纸,看来也无异常。但香脂里面呢?喻飞抽出随身的瑞 士军刀,取了刀旁的小牙签,伸进香脂里选了几点戳了戳,发现香脂里有异物在滑 动,没想到牙签挑出一个小纸片。他用手指拂开油脂,只见纸片上写了一句蝇头小 字:赶快传出几个账号密码。 对门被审查的人下午被带走了,看守的那个同事也随人走了,门已经关得死死 的。喻飞掏出手机给队长发了个短信:SOS !快通知专案组来狮子山!不多会儿, 王支队长带着一个人来了,在楼道里大家没说话,王支队长看完纸片后,用数码相 机对着纸片拍了照,竖起大拇指对喻飞做了个赞扬的动作。又把纸片重新放入香脂 盒,捋平锡箔纸盖好盖子,用手指了指墙,意思是可以送进去了。 这时的顾志成并不知道外面的动静,喻飞送东西进去,他正坐在床头发愣,两 眼直直地望着白墙。喻飞说,你家属送东西来了。顾志成说,哦,谢谢,小喻!他 撕开烟的薄膜,抽出一包烟递给喻飞说,你拿去抽!喻飞说,我有烟。老顾说,烟 酒不分家,你看得起我就拿着,看不起就撂在床上。本来喻飞都转头走了两步了, 听他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心想不要白不要,也许要了他心头还会高兴些。于是喻 飞接过了一包“玉溪”。老顾说,对啰,这不算受贿,看来我们真的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