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深夜十一点多钟,高晓秋给蒋利民打的手机,那时她正守护在中心医院急救室 门口。 住在花园尊邸别墅的市府离休老秘书长藏云江身中数枪,两枪打在大腿,一枪 击中下腹,一枪穿透脖子。可见凶手对他怀有深仇大恨。孙队长他们赶到现场时, 藏云江躺在别墅宽敞的客厅大理石地面上已奄奄一息。随后,救护车鸣着笛赶来, 医生和护士把藏云江抬进救护车,鸣着笛驶向中心医院实施抢救。孙队长命令刑侦 队员们马上勘查现场。 从现场的痕迹观察,犯罪嫌疑人是个“雏儿”,没作过大案,毫无反侦查经验。 现场留下显而易见的众多可疑痕迹:手纹、脚印、弹壳,还有那把射光了全部六颗 子弹的老式左轮手枪。门窗不曾被破坏过,家中财物没被翻动过,显然,歹徒是藏 家的熟人,他(她)顺利地登堂入室,对藏云江连开六枪,直到将老人撂倒在地上, 随后仓皇离去。 勘查现场比预料进行的快。收队后,孙队长又赶往中心医院,打算及时从藏云 江口中得知犯罪嫌疑人究竟是谁。可惜他被医生挡在了急救室之外,藏云江生命垂 危,尚未从昏迷中醒来。医院组织力量正在进行紧急抢救。孙队长离开医院之前, 指派高晓秋和常警官等在医院,一旦藏云江苏醒,立刻通知他赶过来。 孙队长领着出现场的弟兄们走后,高晓秋才想起给蒋利民打电话。拨通了号码, 手机响了一段又一段歌曲,却无人接听。她不理解,蒋利民为什么不接她的电话。 再拨,关机!她有些恼火,干吗你蒋利民,还跟我怄气吗?索性发短信骂他几句。 发短信也白发,男朋友照样不回复。高晓秋有点傻了,不禁自责起来:相恋两年多, 竟不了解利民的为人,他那点耗子胆怎么敢杀人?自己怎么对他那么多疑,那么冷 酷?转而又感觉委屈:利民你也不了解人家吗?我性子直,脾气冲,说话从不讲究 方式方法。你干吗就不懂得让着人家点儿呢?小气鬼!小肚鸡肠!小男人!骂归骂, 抱怨归抱怨,末了,高晓秋思来想去,决定明天一早去蒋家找他,哄哄蒋利民。二 人情感世界别生出裂痕。情感裂痕近似瓷器裂纹,一旦裂条缝,便难以复原如初。 拘禁在历家庄小高层内的蒋利民,同样彻夜未眠。那个夜晚对于他来说,实在 太恐怖了。官正刚的尸体在头顶上方垂挂,一不小心脑袋就可能碰到死人的脏皮鞋。 蒋利民想起山野散人说过的“黑细胞”,上吊的绳子恰好勒在官正刚的黑细胞处, 所以才轻而易举地一命呜呼了? 藏建军酒喝高了,整夜都在烦躁地走来走去。鞋底摩擦粗糙的水泥地,一声声 如砂纸打磨他的神经。他的神经随时都有绷断的可能。好在天色大亮的时候,藏建 军沉静下来,盘腿坐在他对面,很严肃很正经地问一个问题:利民,你说传宗接代 特别重要吗? 蒋利民说:说重要就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现在我最重要的是渴。 藏建军皱皱眉,你必须正确回答我,我给你水喝。传宗接代的重要性在哪里? 蒋利民说,换句话说,繁殖下一代是地球上所有生命的基本责任。倘若人类或 者其他生物都不繁殖生命,地球的物种不就灭绝了吗。 藏建军长长地“唔”一声,似有所悟。 蒋利民越发认真对待,为了获得水喝,他连分析加举例:有的生物为了繁殖后 代,不惜牺牲自己:比如螳螂,雌性螳螂跟雄性交配后,雄性蟑螂就乖乖地让它吃 掉自己,补充生育下一代的营养;还有一种蜘蛛,雌性生下小生命时,为了使小蜘 蛛存活下去,甘愿奉献出自己的肉体。它们这样做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传种。 你胡说八道!藏建军陡然恼怒:你偷换概念,我说传宗接代,不是传种!你不 老实,渴死你。他跃身站起,又用鞋底摩擦水泥地。摩擦了一上午。 晌午时分,藏建军溜出去一趟,抱回来几瓶啤酒、矿泉水和一些吃的。他边喂 蒋利民喝水,边余怒未消地说,从小你就欺负我,骗我,到现在你仍然这么对待我。 昆虫和人类不一样,人类有权选择生育或不生育。这是人的自由。蒋利民不愿同他 争论,用尽力气嘬吸矿泉水,喝干一瓶后,大口大口喘着气。 过午的阳光从落地玻璃窗铺展进来,同时传来历家庄里鸡鸣犬吠和村民的说话 声。蒋利民不由得朝外面望去。他巴望有人发现他们,把他营救出去。藏建军揣摩 到他的心思,扑过来,拿封条封住他的嘴。然后,藏建军坐他对面,一瓶一瓶灌啤 酒,采取自戕的方式。灌得似醉非醉的状态,藏建军开始自言自语:我有什么错? 所有认识的人全瞧不起我,背后瞧我的笑话。包括你,蒋利民。你他妈的最坏,给 我起外号“二娘儿们”。是,我没本事,造不出下一代,怪我吗?老天爷这么安排 的,我无能为力。我他妈的为什么要结婚?还娶了辛丽丽这种淫荡的女人,她背着 我跟别人乱搞,给我戴绿帽子,让我尊严扫地,活得没面子。我早想杀了她,辛丽 丽存在一天,都是我耻辱的影子。你说,我该不该除掉她,让她永远消失? 蒋利民似乎悟出什么,话在喉咙间滚动,吐出来的却是“呼噜”的吹气声。 哈哈哈,辛丽丽真消失了,她不再是我的影子。你他妈的少跟狗似的呼噜呼噜 叫。对,没错,我杀的她,在你约她的那个中午。我问你,你那天为什么约她?你 是我的朋友,辛丽丽是我的老婆,不懂朋友妻不可欺吗?你也想占她便宜?你说! 藏建军猛地撕掉蒋利民嘴上的封条,好像撕掉一层皮肉,疼得蒋利民险些喊出 声来。 妒火中烧的藏建军完全疯了,用枪逼住蒋利民的额头,恶狠狠地盯住他追问: 死到临头,隐瞒顶个屁用。你跟辛丽丽原先有一腿吧? 蒋利民以鄙夷的目光逼视着藏建军,不置可否。他很冷静,此时解释什么已于 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