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按照惯例,周末晚上季洪达是要回家住的。由于工作太忙,这个惯例常常被打 破,但没有极特殊的事情,他还是会把这个惯例维持下去。这一点司机小马也是清 楚的,所以,即便没接到他的通知,小马总会按时把车开到办公大楼的台阶下静候。 这天季洪达走出办公大楼好一阵了,也没有见到他的那辆“奥迪A6”,从身边走过 的一些人打招呼时就问,季县长,你的车怎么还没来?季洪达嘴上说不着急,心里 却已经相当不快了。 季洪达掏出手机,准备给小马打电话。以往小马是很守时的,只要他出来,小 马总会及时地把那辆奥迪车开到他的跟前,然后下车,拉开车门,直到他气派而又 舒服地坐好,小马才会把车门关上,然后绕过车头上车。要是以往小马迟到那么一 两次,他是绝不会在乎或怪罪的,但今天不同,今天刚刚传出他要调走的消息,小 马就迟到了,这显然是给自己眼罩戴嘛!这么一想,一种对小马的厌恶感便油然而 生。 季洪达刚想在手机上按键,手机却先响了起来。打来电话的不是小马,而是妻 子江雪梅,问他今晚回不回家,他说当然回。他本来是想向江雪梅通报一个“好” 消息的,好带引号是因为这好中多少有些无奈的成分。他是陈县的常务副县长,而 且是干了多年的资深常务副县长,陈县的人都知道他与县长陈生不和,他能稳坐多 年常务副县长的宝座完全是因为有县委书记老苏的支持。也许正因为有了他和陈生 的不和,老苏这个书记才当得更加得心应手。前年秋天,陈生被调到另一个县做县 长去了,他这个常务副县长就成了县长的热门人选。在老苏的建议下,组织部门已 经把他内定为陈县县长的唯一候选人,就等着在不久要召开的县人代会上通过了。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老苏由于数目不大的经济问题被“双规”了,陈生杀了个回马 枪做了陈县的书记,县长的候选人也就悄然易主,被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副书记取 代了。季洪达这个常务再做下去显然既尴尬又艰难,他便找了上级领导说明情况, 想换个地方任职。“好”消息就是在这天快下班的时候传来的,市委已经决定派他 去秀水区任代理区长了。代理只是一种叫法,只要在随后就要召开的区人代会上得 以通过,这个代理的帽子就会摘掉。他本想在回家的路上把这消息提前告诉江雪梅, 可小马的迟到破坏了他的心情。 他的“奥迪A6”还是姗姗赶来了,他看了一下表,整整迟到了二十分钟。坐上 车,小马连说对不起,但季洪达还是很容易在这对不起的道歉声中找到了一种幸灾 乐祸的成分。小马曾是他的亲信,专职司机一般都是领导的亲信,领导的一些私事 几乎都不瞒着司机,他季洪达也是一样,常常在车上打手机与人谈一些私密的事情。 季洪达知道,小马今天的表现绝不单单是看他要调走了,做人走茶凉的小人相,而 是对他恰到好处的一种不满的表示。小马的对象是县政府机关的临时工,因转正的 事托过季洪达,季洪达想办,但又觉得这么做违反原则,也就没办。小马就把不满 藏在心里了,再不表示一下就没机会了,就精心设计了这次迟到。 季洪达坐在车里一言不发,从陈县到家里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他的家一直在 市内,而陈县则是该市所辖县中最偏远的一个。也不是他有意留有后手,不甘心在 偏远县城扎根,实在是因为江雪梅也是官场中人,是级别一点也不比他低的市计生 委主任。两个人曾是大学同学,上学时就都是学生会的干部,志趣相投,都想以官 为业,认为官才是中国最好的职业。结婚后两个人打赌击掌,立志要比翼双飞,看 十年后谁的级别高,十五年后又是谁的级别高。两个人都自视甚高,自然都认为自 己会领先一步,到十年的时候,江雪梅曾领先他半步,现在已经过十五年奔二十年 了,两个人级别相同,但大区的行政正职总比江雪梅目前的位置要重要一些。夫妻 之间的竞争也是必要的,总比老婆低半格,男子汉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 江雪梅在这座城市的知名度要比季洪达高得多,她是本市屈指可数的几个正县 级女干部中的佼佼者。女干部的成功身后往往站着一群强大的男人,至少也要站着 一个有绝对实力的男人。但江雪梅不是这种女干部,在她升迁的路上,季洪达显然 帮不上她的忙,季洪达也知道她绝对没有傍任何实权男人。江雪梅具有男人性格, 豪爽粗犷,绝不会有男人喜欢的那种婀娜忸怩之态,她长得也是五大三粗,身高不 比季洪达低,体重也和季洪达不相上下,说话高嗓门,激动时还爱拍桌子瞪眼睛。 这种资质的女干部身后比较清冷也就是件很自然的事了,她的升迁完全靠自己的魄 力,敢想敢干,出马一条枪。于是,大家都爱叫她江姐,这其中包含了对她工作作 风的认可和概括。她做的最有名的一件事是在全市推广男性绝育术,当然是在农村 实施的,有了孩子的适龄男性大都被强制绝育了。对于这样的事社会上反响甚大, 褒贬不一,有人戏称她为“骟主任”。更有人在酒桌上和季洪达开玩笑,说你可得 时刻小心,千万别让咱江姐给“骟”了。他听后哈哈一笑,心里也难免有些别扭。 在整个归途中小马也没有说话,一直到了季洪达家门口,小马才程式化地说了 一句,季县长,到了。季洪达点点头,本想大人不记小人过地也说句话,但嘴唇动 了动还是什么也没说。 一进门,江雪梅就问,怎么样了?季洪达当然知道这怎么样指的是什么,这些 天,对于他的去向江雪梅当然是很关心的,在这一点上江雪梅的敏感性一点也不比 他差。他说,有信了,叫我到秀水去当区长。江雪梅问,正职?他说,正职。江雪 梅就兴奋地叫了一声,夺过他手里的手包,又帮着他脱外衣。 “这回你就可以大展拳脚了。”江雪梅说。 “我又不是武师,动拳动脚干什么。”季洪达说。 “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当了这么些年副职,是戴着镣铐跳舞。现在是正职了, 总可以放开手脚跳舞了吧!”江雪梅说。 “别忘了区长上边还有书记,还有市委市政府。”季洪达笑道。 江雪梅历来是个不怕事的人,但季洪达和她不一样,为人为官,他更讲究策略。 但提到了未来的工作,他还是很快兴奋起来,因小马迟到而带来的不愉快也一扫而 光。他对江雪梅也是对自己说,是该好好干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