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色浓重起来,小镇街上那几百米长的路灯早已熄灭,一切笼罩在黑暗中,四 周山峰只显出一线黑糊糊的轮廓。 钟琪抬头望着满天繁星,深深呼口气。几个月了,没有一点小壮的消息。大队 人马撤回时,钟琪死活不走,她说自己和小壮一起来的,就得一起回去,哪怕是小 壮死了,让野兽啃得只剩一堆骨头,她也要把白骨装包背回去,决不能这样活不见 人死不见尸。说到最后,钟琪哭了,是那种无声的落泪。 “你们警察,一个比一个执著!”雪柳说,“回去你真得参禅学会放下,然后 好好教育你的手下。” “算了吧,把警察都变成什么都放下的和尚,看谁来保护你。”王项问雪柳钟 琪是不是心理不太正常。 雪柳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每个人都有心理问题,程度不同罢了,是不是在自 我调整范围内,以钟琪的冰雪聪明,她不会有事儿的。 王项放下心来,去向分局长请示。分局长又跟几个党委成员沟通,同意钟琪和 女警陈玉、男警张小民留下,继续寻找小壮。这样不仅对小壮负责,也对小壮的父 母亲属有个交待。 这些天,钟琪等人在小壮失踪的地方反复搜索多次,仍一无所获。李所长又为 他们配上向导带上帐篷给养向大山腹地延伸近百里,连续在大山里转悠十来天,仍 没发现蛛丝马迹,疲惫地撤出来,已没工作思路,只是不时和进山采山货的村民见 见面,看他们有什么发现。镇派出所工作忙时,他们几个也搭把手。尽管这样,谁 也没提回去。钟琪明白,回去后他们特别是她自己更无法面对小壮失踪的现实,只 要他们在这里,所长和同志们就心存希望,自己心底的那丝光亮才不会熄灭。 每到下半夜,钟琪醒来,再也无法入睡,她便起床走出招待所,在几百米长的 小街上踽踽独行,或者举头望着满天繁星叹气。也许小壮真不在了,也许冥冥中她 用这种方式在凭吊怀念小壮。小壮比她小两岁,前年分配到华新派出所后,每遇案 件多数是他俩搭档,小壮顽皮甚至油滑,也喜欢搞一些恶作剧,但关键时刻,他总 是像兄长一样护着她。前一阶段,关于小壮被立案调查的事她知道,可谁也没想到 这点小事儿竟使小壮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做出这样过激的傻事。也许不身处旋涡中, 是无法体会那种心理压力的。或者每个人心理都是脆弱的,只不过被坚强的外表包 裹。内心越脆弱外表越坚强,特别是警察,一旦到极限,坚强的形象便轰然坍塌。 机器战警只属于好莱坞大片,警察也是有血有肉的凡夫俗子啊! 钟琪仰头长长呼吸一口清凉空气,她看到东边山后已露出些微晨曦,天,渐渐 地亮了。 早晨,镇派出所李所长说昨晚东街陈大个子那伙放山(挖野山参)的回来了, 小张、小陈你们去问问吧。钟琪也要去,李所长犹豫一下说,钟琪在所里帮个忙吧, 今早王三丫送来个半大小子,说以前这孩子去她超市里偷过东西。我看就一个流浪 孩子,你帮忙处理一下,别让三丫头撇个大嘴叉胡咧咧咱警察不管事。 钟琪来到外勤室,见墙角站着个蓬头垢面的孩子,说小伙子,告诉我你为什么 偷人家东西啊! 孩子表情淡然地瞅钟琪,摇摇头又点点头,钟琪发现那眼神与年龄很不相称, 这是流浪孩子的普遍特征。钟琪出去买回方便面到值班室煮好,端到孩子面前。 “小哥们儿,吃吧,坐下吃,吃饱了咱再说。” 孩子犹豫一下,接过来吃着,瞅墙角那箱方便面和两瓶酒,含混不清地说,我 没偷,我用钱买的。 “那以前呢?人家不是说前几次吗?” 那时,那时我没钱。孩子不那么理直气壮了,低眉顺眼地只顾吃。 钟琪心生怜悯,说,小哥们儿,没钱也不能偷,有困难咱想办法解决,好不好, 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眨眨眼,考虑一会儿说,我叫小弟。钟琪念叨着小弟,这名字好。起身围 着小弟转了两圈,又弯腰仔细观察那张蓬头垢面脏兮兮的脸。第一眼,钟琪就感觉 这孩子哪儿不对劲,是小弟这极性别化的名字提醒了她。 小弟吃完,钟琪把他领到镇上唯一的公共浴池。一进更衣室,女浴客们立刻炸 了窝,纷纷东躲西藏,来不及逃回浴室的,干脆抱着前胸蹲到地上,几个穿上衬衣 的指责说,你这丫头怎么把个半大小子领这儿来。钟琪笑弯了腰,说你们眼力太好 了,今天让你们看看这到底是小子还是丫头。小弟惊骇地瞪大眼,想逃出去,可钟 琪早堵到了门口。 “快脱!都是女的怕什么?”钟琪严肃的目光透出锐利,小弟不情愿地脱下衣 服。 洗浴完,钟琪用风筒给小弟简单吹了个发型,拿粉扑儿往脸上抹几下,小弟那 张红扑扑的脸立刻透出女孩的媚秀来。以后不许叫小弟了啊,叫小妹吧!钟琪笑嘻 嘻地调侃,见小弟两眼放光,便把带着小镜子的粉扑儿送给她。她知道在这个流浪 女孩的内心一定装着许多辛酸的甚至不堪回忆的往事,而目前还不能问,自己要做 的是让她先相信自己。 “小妹,先跟姐在这儿住几天,等姐的任务完成了,就带你回城里,你放心姐 不会不管你的,姐再不让你挨饿、受冻、流浪了。”钟琪说得动情,有些哽咽。然 而小弟却没领她这份情。第二天早上,小弟不见了,连同那箱方便面和两瓶酒。让 钟琪稍感欣慰的是小弟还带走了那张警民联系卡,她想也许小弟钱花光后会和自己 联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