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下半夜了,哗哗的大暴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地间静得可怕。小壮酒醒,胸 膛里像着了火。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有点像做梦。小弟的爹死了,小弟不知道;钟 琪几个人还在山外的小镇,自己在哪里钟琪不知道;小黑就是自己曾经追捕的目标, 小黑也不知道;所有这些人都不知道。小壮以前也都不知道。可就这么集中在一个 傍晚让他全知道了,这一切都来得密集而突然,让人无法承受而又不得不承受。大 山深处也不是桃源圣境,更不是一片净土。生活有着它该有的逻辑,残酷的现实终 于击碎了小壮逃避现实的美丽梦幻。现在小弟睡在地铺那块宽大的狍子皮上,正做 着爹快回来的美梦;小黑就呼呼地睡在身边,还不时说几句梦话。抓,还是不抓? 他痛苦地抉择着。本想忘掉一切,过无忧无虑的世外桃源的生活,可烦恼却魔鬼一 样又缠上来。 迷迷糊糊中,小壮感到有人摇自己,他支起身子发现是小弟。 壮哥,你听什么动静? 小壮细听,在森林深处,或是在天地间的某个幽深的不确定的角落,有一种低 沉的悲号,在这大森林雨后寂静时刻让人听得毛骨悚然。渐渐地悲号声越来越大, 越来越清晰,小壮已辨别出是在东南方的森林深处,并且是冲着他们的小屋奔涌而 来。就在小壮急急地推醒小黑的瞬间,那种悲号已变成嗷嗷的吼叫,犹如万千野兽 冲着小屋狼奔豕突而来。小黑喊声不好,就招呼两人往外跑。小壮还是晚了一步, 他拽着小弟出门,刚想折向东山坡,一道水墙劈头盖脸砸下来。 沉在水底,小壮才知道这山洪暴发的厉害。水中杂草树枝咯咯糟糟,像锅黏稠 的粥,即使你是游泳高手,也无法自由施展自己的本领。小壮憋着气,双脚不住地 踢蹬,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好不容易才浮出水面。四周是一片白亮亮的水, 小壮看清小弟仍漂在身边,右手一直下意识地紧紧抓着小弟的胳膊没松开。他感到 右胳膊酸疼麻木有些坚持不住,便用力一拉,左手迅速抓住小弟的前胸衣襟,抓住 衣襟时小壮感到有些异样,他抓的不仅仅是衣襟,小弟也本能地躲一下又紧紧抱住 小壮,两人在山洪的激流中扑腾着。 一道道闪电在天地间霍霍地挥舞着光的长鞭,无情地抽打着天地间的一切,雨 又突然大起来,山洪的吼声、哗哗的雨声和隆隆的雷声响成一片,大自然被蹂躏得 支离破碎,如同末日来临。小黑毕竟经验丰富,他抢在水头砸过来的瞬间,逃了出 去。他知道身后的小壮和小弟都被砸进水底,所以他拼命地往下跑了几百米,爬上 斜歪在溪岸边的那棵大榆树。他知道,如果水头过后小壮和小弟还能浮上来,就有 希望。又一道闪电划过,白茫茫水面上一起一伏的两个脑袋向这边急速冲过来,小 黑声嘶力竭地喊,喊声瞬间被水的吼叫吞没,眼看来不及,他右手抓牢树杈,迅速 跳进水里,将小壮死死抓住。 三人顺着榆树精疲力竭地爬上岸时,天已亮了。这山洪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 一个多小时,滚滚洪流就消了大半,那间小屋只剩三分之一立在深深的沟壑边摇摇 欲坠。 小弟哭着说,咋办?爹回来没地方住咋办?她的女孩身份暴露了。小黑震惊得 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小壮没太吃惊,他让小黑从窗户爬进去,递出来没冲走的日 用品,找件衣服给小弟披上,说咱们盖新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天咱就 盖。 他们先搭两个简易窝棚,然后在东山坡高岗处,开始建造新房。大山里最不缺 的就是树木,小黑又有丰富的经验,他们先用木楞刻,然后用草把滚上泥填塞空隙, 看到木刻楞一天比一天长高,越来越像屋的形状,小弟笑容也一天比一天灿烂。终 于,十多天后,他们从地窝棚迁入新居,新居分为两间,小弟自己独住一间,她就 像搬进豪华宫殿般高兴,不住地叫着小壮哥小黑哥,来表达那份喜悦。 早晨,吃着饭,小黑说咱们今天再去南山捡冻蘑吧,我昨个儿又找到了一片。 小壮表情肃穆没吱声,这些天,他常常现出这表情,每当此时,小黑就没缘由地紧 张得腿发抖头冒汗。小弟问,壮哥去吗?小壮回过神说,去啊,小黑我那天让你搓 的绳搓好了吗? 好了,好了!小黑麻利地出去拿过来,递给小壮,小壮没接,边低头吃饭边长 长叹口气。 小黑说壮哥,这些天,你咋了? 小壮抬起头,死死盯着小黑说,黑弟,别怪壮哥无情。这些天,我反复考虑, 还得抓你。就是我不抓你,好汉做事好汉当,你也该把以前做的事来个了断。 小黑吃惊地张大嘴,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壮哥,你……抓我?为啥? 为啥?我就是那天朝你开枪、在后面撵你抓你的警察。 晴天霹雳,小黑目瞪口呆。小黑站在一旁瞅着两人发愣。这十来天我像过了十 来年,有时候我真想放了你算了,放了你没人知道。再说我现在也不是警察了。 就是啊,壮哥。你看你都不当警察了。再说咱仨还是桃园三结义啊,你再好好 想想,好好想想。小黑说着已警惕地弯起腰,拉开向门口逃跑的架势。 不用想了,我想了十来天了,我下决心了。小壮忽地站起来。小黑说你要抓我 我就跑,看你能抓住不。小黑几步退到门口逃到外面,可还是慢了半拍。小壮猛跨 几大步,一个鱼跃将小黑扑倒在地,两人扭打在一起。 小弟一边急得连哭带喊,看到地上那把菜刀离两人不远,急忙跑过去抢在手里。 两人厮打了一会儿谁也没占上风,小壮腾出手划拉一把土扬到小黑脸上,小黑 立刻闭了眼,如法炮制也扬小壮一把。两人眼睛都迷了,谁也没松手,累了,便扭 扯着躺在地上喘息。 小黑说壮哥,人都说警察不讲究,我才明白。咱俩可是拜过把子,再说你都不 干警察了。 这是两码事,这案子就差你一个了,做事得有始有终,你不到案,这辈子我不 管干什么心都提溜着。 做人得义气,没有我,你和小弟早喂王八了。 我和小弟也救过你,咱谁也不欠谁的。 你抓不住我,大山里我到哪儿都能活。 你跑不了,山外我们所的人围了好几层,你别想再跑掉。 喘息了一会儿,两人缓出点力气,又在地上滚打。不知什么时候,小壮额头被 地上的石头磕破了,血汩汩地淌到脸上。 壮哥、黑哥,你俩别打了!小弟已泣不成声。 小弟,快帮帮我,把壮哥拽开! 不行,快帮我,他是坏人,是犯罪嫌疑人。 小弟左右为难,她擦把泪,突然把菜刀横在自己脖子上说,你俩都松手,要不 我就砍我! 小壮大吃一惊,急忙松开手,跳起来夺下菜刀。小黑趁机连滚带爬蹿入后山树 林。 小弟找来一块布条,给小壮缠头上,哭着说壮哥,小黑哥救过咱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