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马晓雅乘车刚刚离开几个小时,她住处的门就被一脚踢开!刑警队长何涛带着 几名民警一拥而入。 由于找到了阿玲的手机,尸源的确定还算顺利。何涛这人干活儿是挺干脆利索 的,那边安排人看现场,这边他自己带着人就直奔“梦巴黎”。还没问几个人,一 条线索就浮出水面。近一段时间,与阿玲发生过冲突的就是“三陪”小姐马晓雅。 找到马晓雅的住址并不难。何涛一边在“梦巴黎”转来转去,一边心里暗想,这 “梦巴黎”看来是标准一个淫窝。回去后是不是考虑跟治安大队长联系一下,搞一 次突击行动。不过,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护着老板。 马晓雅的房间里空无一人,这在何涛意料之中。这也恰恰能证明,马晓雅参与 作案的嫌疑越来越大。在何涛看来,这条线索已经非常清晰,马晓雅与死者阿玲发 生矛盾,阿玲约来打手助战,将马晓雅打个遍体鳞伤。于是马晓雅怀恨在心,紧接 着就施以报复。当然,她或许没有亲自动手,而是依赖于另外一名男子。显然,找 到马晓雅是破案的一个突破口。 可马晓雅这个名字究竟是真是假?她是哪里人?何涛带人在房间里四下搜索时, 信息已经反馈回来。果然,马晓雅这个名字,仅在本市就二十余个,全省呢,全国 呢?马晓雅这名字太大众化,这还不包括马小丫马小雅等等一些谐音的名字。何涛 倒是沉得住气,说:“那就一个一个去查吧,先在市内查,再扩大到周边地区。我 估计不会很远。因为‘梦巴黎’的人反映,马晓雅的口音虽不是当地的,但也不会 离得很远。” 卧室里的床上有两个枕头。床头柜上有烟灰缸,里面放满烟头。烟是很呛人的 那种品牌,不像是女人吸的。何况,床下摆着两双拖鞋,一双男式,一双女式。显 然这屋子里还住着一个男人。 他跟马晓雅是什么关系呢?会不会就是那个凶手? 何涛立刻打电话跟各区县以及周围地市联系,安排发协查通报,看能否串并案。 同时,联系画像专家,给马晓雅模拟画像。当然,还有别的收获,在卫生间的垃圾 桶内,他们发现一个刚用过不久的避孕套。在客厅的茶杯上,提取到几枚指纹。门 后那个垃圾袋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一名戴眼镜的警察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了马 晓雅的电话卡。 何涛本以为这个电话卡会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但放进手机一个一个排查通 讯录以及通话记录,发现其作用并不是很大。马晓雅的老家没安装电话,亲属也很 少有手机,即便有,马晓雅轻易也不会打,同学啦老家的熟人啦,马晓雅一概不联 系。她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生意,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没什么可炫耀的。再者,这 些年她独自一人闯荡惯了,觉得这样很好,除了老爹老娘,别无牵挂。因此何涛查 来查去,无非是马晓雅的那些小姐妹,以及形形色色的男人,觉得有点儿泄气。 也不能说完全没收获。通过那些电话号码,居然好些个男人都浮出水面,有几 个人的名字让何涛心惊肉跳,不是在当地商界小有名气,就是一些地方官员。何涛 面对摆在桌子上的这些信息,沉默了半晌,仰天长叹。这些人的号码出现在“三陪” 小姐的手机通讯录里,想不让人产生联想都不行。 各路线索纷纷反馈上来,叫马晓雅的人基本一个个排除。看来,在名字上下功 夫有点儿费力不讨好。一个“三陪”小姐不可能对外透露真名字。 何涛怎会知道,马晓雅户口簿上的名字依然是马小丫。有个男人曾许诺将马晓 雅的户口转进城市,她当时信以为真,回原籍将户口提出来。结果,男人出了事, 喝多了酒飙车,咔嚓一下给撞死了。马晓雅的整套户籍档案装在一个文件袋里,就 放在那人的车后备厢里。这事儿一出,男人的老婆拿着这些档案到处找这个野女人。 马晓雅费尽周折才把档案拿回来。现在,马晓雅的包里,她自认为最珍贵的东西就 是那个文件袋。马晓雅觉得,有这些就能够证明,这世界上的确还有马晓雅这个人。 这些东西要是丢了,她可就真的不存在了。 所以,通过公安网最新户籍资料库找马晓雅,是不会有结果的。 一天过后,另一个消息让何涛大吃一惊。通过对死者阿玲身上提取到的痕迹物 证、马晓雅住房内的指纹以及避孕套上的精液进行检验,凶手的特征居然与鹿遥所 说的那个在逃犯董超完全吻合! 董超果真在本市! 他就是跟马晓雅住在一起的男人! 他就是杀死阿玲的凶手! 看来,鹿遥的确不是无中生有。何涛稍稍惭愧了一下,是啊,干吗要怀疑鹿遥 呢?说实话,鹿遥这人工作是没说的。两人之间的那点儿矛盾,也不至于你死我活。 何涛甚至想,我那天的话,是不是真的有点儿重了? 同时,何涛意识到,一个绝好的展示自己能力的机会来了。并不是每个刑警队 长都有机会遇到这样的案子。一个在逃犯,三条人命,跨省市作案!一名真正的刑 警就对这样的案子来劲儿!既然董超身份已经确定,那马晓雅的身份之谜或许也可 以通过他来破译。否则,董超因何跟她住在一起呢? 这一系列推断,让何涛越来越有信心。他立即与董超的原籍地公安机关取得联 系。 董超原籍地的刑警带来了董超的犯罪资料。 事情的起因,还是那个被董超一拳打倒的音乐老师。那老师是搞美声的,市里 组织一些晚会什么的,扒拉过来,扒拉过去,每次都少不了他。因此,在当地也算 是小有名气。此人个头不高,但很精神。有人说,如果他不贪酒的话,会有更好的 发展前途。凡是带点儿“星”味儿的人,行为举止就异于常人。这歌星先是觉得在 学校里委屈自己,后来调进县文联,找了一个写诗的女孩子做老婆。两口子都是浪 漫无比的人,日子过得跟正常人不一样。女诗人生了孩子后,有一段时间不写诗了, 一心一意照顾老公孩子。歌星呢,反而觉得这很好,在外面放开手脚去玩儿。歌唱 演员之间发生点儿风流韵事,就跟吃根黄瓜那么平常。这老师自然不能免俗,星星 点点传到老婆耳朵里。老婆发起火来,竟也是充满诗意,又开始写诗,开始进入文 学圈。反正,两人各玩各的,都有点颓废。 其实,这老师自己心里清楚,他的颓废,他的放荡不羁,都源于一个女人。那 个女人当然不是诗人,而是被董超一拳打走的梁文莉。老师当初教梁文莉的时候, 不过刚刚毕业,还是个小伙子。梁文莉呢,在班上是偏大的,年龄上倒没感觉有太 大距离。没想到一段挺有感觉的师生恋被董超一拳给打散了。老师倒没刻意去恨董 超,只是感觉梁文莉这女人可惜了,不继续走专业,浪费了她的音乐天赋。 有一天,老师被当地一家纺织企业邀请了去,参加元旦晚会。不想,在院子里 突然就遇到在厂里工作的梁文莉。两人眼对眼瞧了半天,笑了。梁文莉已经是少妇, 看上去多了沉稳,多了成熟,多了女性韵味。老师内心深处有一扇门被砰地撞开了。 当天晚上,老师登台演出,不知是为了烘托气氛还是别有他意,居然走下台邀 请梁文莉上去,跟他共唱一首《十五的月亮》。梁文莉到底是喜欢唱歌的,虽说唱 功很业余,但私下在车间里还是经常展一展歌喉。在家里她不敢唱,或者说,不愿 唱。家里根本没那个环境。有一回,她在厨房里刚起了一个低音,董超就晃着膀子 走过来,盯得她直发毛。董超说:“怎么你一唱我就想起被我揍的那个老师呢?” 从那以后,她在家里就不唱了。 这个机遇来得很突然,起初梁文莉觉得手足无措,待上了台就完全不同了。两 人配合得不错,掀起了一次小高潮。但梁文莉是很有分寸的,尽管内心稍稍起了点 小波澜,还不至于芳心大乱。她在董家多年,已经彻底领教了董超和他妈的厉害。 她不敢轻举妄动。 歌星却不同了。他偶尔去那家棉纺厂门口徘徊,假装无意遇到梁文莉,打个招 呼,邀请她一起吃个饭。梁文莉在外头吃饭需要请两重假,因此,干脆不去费那个 事儿,往往会以“晚上有事儿”拒绝。老师倒也不强求,只是坚决要求陪她走一段 路。走了有小半年,一天晚上,梁文莉终于下定了决心,给老师一个机会,陪他吃 顿饭。 董超在爷爷和父亲曾战斗过的那家陶瓷厂工作,在本事上却无法超越爷爷和父 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工人。他父亲董凤翔现在是陶瓷厂大师级人物,刻瓷和内画 技艺炉火纯青,有些作品甚至被省里市里拿去当做贵重礼品送给外宾。家里有这样 一个人物,日子就会过得很滋润。董超的母亲随着年龄增长脾气也小了,或者说在 外头没那么多本事了。现在住进楼房,邻居之间都少有走动,你想跟人斗也找不到。 再说,现如今谁怕谁呀?在家里,随着董凤翔逐渐成为大师,她也逐渐没了脾气。 一家人全靠这个男人呢。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因此,即便董超结了婚,即便他是普通工人,他也是衣食无忧的。董凤翔积攒 下万贯家产,可眼前就这么一个儿子,不给他花给谁花呢?再说,多少年来,董凤 翔自己挣了多少钱他不知道,财产大权由老婆掌控,他也懒得问。而老婆顾秀英更 是疼儿子。这样一来,董超这人就活得极其平庸,基本没什么更高的追求。家在离 厂不远的宿舍楼区,每天两点一线,溜达去,溜达回来。在班上说不上兢兢业业, 回到家,皮鞋一踢换上拖鞋,看报纸看电视,等着梁文莉提着菜回来。 这里头,还有一个让两个人不愿启齿的因素。董超和梁文莉结婚数年,却一直 要不上孩子。北京上海都去检查过了,都说两人没什么事儿。没事儿却怀不上,你 说让人着急不着急?这事儿让两人很焦心。问题是,对外还无法解释。 那天晚上,董超破天荒打电话给梁文莉,说不回家了,要跟几个哥们儿去喝酒。 梁文莉接到电话后,竟有一种久违的如释重负感。恰巧,她一走出厂门口,无意间 又撞到了那个老师。于是,两人去了一家小饭馆。那次饭吃得还算温馨。老师虽说 很激动,但也没说过火的话,没做什么不合乎规矩的动作。问题出在两人说笑着走 出饭馆之后,迎面碰到一个董超的同事。那小子是认识梁文莉的,就走上前打了招 呼。梁文莉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脸色苍白。 梁文莉当然非常了解董超是什么样的人。 果然,次日下午,董超就黑着脸回到了家。这次,他没踢掉皮鞋,也没打开电 视。房间里很暗了,他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梁文莉回家稍微晚了一点儿,提着 菜一进门,打开灯,就看到沙发上的董超。董超扭回头,盯着梁文莉不说话,梁文 莉的手就开始哆嗦。董超站起来,向梁文莉走去。梁文莉手里的菜哗啦一声落在地 上,有两个西红柿很活泼地滚到了沙发底下。 董超抡起胳膊,一巴掌把梁文莉打翻在地。梁文莉倒地的那一瞬,右手恰好摁 在一个西红柿上,那西红柿喷溅开来,像是鲜血四溅。梁文莉的半边脸火辣辣的, 伸手一摸,那张脸上就不知是鲜血还是西红柿了。 “那个男人是谁?”董超吼道。 梁文莉盯着地面,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董超就更愤怒。他突然抬起一只脚, 照梁文莉肚子上踢去。梁文莉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董超俯下身来,再问:“那个 男人是谁?” 梁文莉眼睛看着墙角,依然一声不吭。房间里很静,时间似乎也静止了。不知 过了多久,董超慢慢跪下来,伸出手去抚摸梁文莉的脸。梁文莉浑身一哆嗦,将他 的手打到一边,慢慢地爬起来,却开始一个一个去捡那些西红柿,全都捡完了,才 慢吞吞地提着进了厨房。等她再出来,手里却多了一把菜刀。董超正坐在地上,双 手捂着脑袋发呆。就听梁文莉说:“董超,要死,咱俩就一起死吧!” 董超忽地一下子站起来,他还从没看到过梁文莉这样的一面,反而有了恐惧: “文莉,你这是干吗?你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梁文莉的语气很冷静:“我告诉你,那个男人就是当年被你一拳打倒的老师。 我就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俩都好了一年多了。” 董超张着嘴,这次轮到他说不出话了。 梁文莉好像豁出去了:“我在你们这个家待够了。我受不了你,受不了你妈! 我在这个家里就像是个罪人,挨你妈的骂,挨你的打!幸亏我没跟你要上孩子。你 老董家就该断子绝孙!” 董超看到梁文莉拿刀出来的时候,其实已经软了下来。他自己心里很清楚,每 次那样对梁文莉,自己会马上后悔,马上压抑,马上焦虑不安。说实话,他就是虚 张声势。外表上冷酷残忍,内心里空虚脆弱,不堪一击。他不过是以这种表面上的 强势来遮掩自己内心的恐惧和自卑。每次他都希望梁文莉反抗,但梁文莉却一直隐 忍不发。这样,反倒让董超更加没有了依赖和支撑。此刻,董超居然莫名其妙有点 儿兴奋,当然,更多的是愤怒,因为梁文莉那些话太伤人,太绝情了。 说话间,梁文莉就逼近了。她虽说拿着刀,但不知道是该横着削还是竖着砍。 剁排骨的时候倒是竖着的,但砍人怎么砍呢?她没干过,实际上她也不敢。但那时 的局势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人很快就发生了近距离搏斗。梁文莉虽说没想 把董超砍死,但积郁已久的怒火一旦释放,也是很可怕的。董超虽然觉得梁文莉手 里的菜刀恐怖,但毕竟是个男人,在力气上占绝对优势。何况梁文莉根本不是打架 的人,连董超他妈都比不上。她虚张声势砍过来的时候,董超瞅准机会突然伸手夺 刀。纠缠之中,菜刀划破了董超的胳膊,鲜血立刻冒了出来! 梁文莉一愣,董超也一愣!就在一愣之后,董超迅速做出反应,这一次把菜刀 夺过去了。 梁文莉手里没了刀,反倒比有刀的时候打得更猛。董超更是愤怒,手里的刀也 就失去准头。当他忽然看到梁文莉一下顿住,不再进攻,而且脖子上汩汩地流出血 来的时候,浑身一颤,手中的菜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董超呆呆地看着梁文莉蜷缩着身子倒在地板上,竟然想不起立即拨打救助电话。 实际上,就是拨打救助电话也来不及了。他割断了梁文莉的颈动脉。 梁文莉很快就一动不动了。 董超一屁股坐在地上,瞪大眼睛,也一动不动。 在那个夜晚的某个时刻,董超终于站起来了。他神志恍惚,甚至没有去理睬躺 在地上的梁文莉,而是在黑暗中摸到了那把菜刀塞进怀里。然后站起来,一带门走 进昏暗的楼道。在一楼和二楼的拐角处,还碰到一个散步回来的邻居大妈,大妈笑 呵呵地问他:“董超啊,吃饭了吗?” 董超不说话。刚要走,那大妈却絮叨起来:“两口子吵架了吧?文莉多好一个 媳妇啊,干吗老是那样对待人家?我在门口听到你媳妇这次是真生气了,老实人也 有发威的时候……” 她在那里说,董超像个傻子,一个字没听进去,转身走了。 走在大街上,董超才开始认真考虑一个问题:谁知道那个老师家在哪里呢?他 站在街头,举着手机茫然四顾。这时候董超才发现,手机里存的同学、朋友的电话 号码很少。他不跟人交往,留那些也没用处。找到最后,焦躁不安的董超一挥手, 把手机扔出去了! 他杀的第二个女人,就是由于这个动作引起的。 那手机落在了马路中间,恰巧有一辆小轿车紧跟着驶过来。开车的是个女人, 跟梁文莉年龄差不多,穿得却非常时尚,属于那种一瞅就知道包里有钱的主儿。偏 偏那个女人在开车碾过那个手机之后,把车停下来了。 当时,董超站在路边,根本就搞不懂自己在哪里,搞不懂自己刚干了什么,接 下来又要去干什么。有一瞬间他在想,我要去找那个狗男人,我要一刀砍掉他的脑 袋!我老婆都死了,我怕什么? 那个女人下了车,先是围着车看了一周,看看自己的车有没有损坏。然后,走 回来看看碾过的那个东西,原来是一个碎掉的手机。她扭头走向心神不定的董超, 第一句话居然是:“你这人有神经病啊!” 这句话把董超骂愣了!董超看看四周,终于意识到女人在对自己讲话。董超不 想说话,不过,右手的五根手指慢慢攥紧了。 “你怎么回事啊?你以为这是在你家啊,想扔什么就扔什么?要不是我开车技 术好,撞了人怎么办?再说,你弄个什么烂手机胡乱扔,砸坏我车玻璃你赔得起吗? 你知道我那车值多少钱吗?”女人喋喋不休的过程中,董超一言不发,但是浑身都 在哆嗦。可惜的是,在夜晚的路灯下面,女人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她同样也 看不到董超身上的血迹,以及董超血红血红的眼睛,看不到她面前这个男人已经完 全失去理智! 董超把手插到怀里,向那女人走近。女人还没意识到危险逼近,等终于看到董 超的眼神,已经晚了。她根本就没看清楚那把菜刀是怎么到了董超的手里,又是怎 样砍向自己的。董超抡起菜刀,就那么自上而下,刷的一下!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警方至今还没弄明白董超杀第二个女人的真正动机。那女人死得莫名其妙。警 察一开始以为这两起杀人案根本就不沾边儿。可是第二天,一个非常细心的勘查现 场的民警在路边找到了一个手机卡,接着又一块一块找到了四分五裂的手机残骸。 菜刀上的血迹是三个人的。其中两个,分别是梁文莉和那个死在马路上的女司 机。 两地的民警围坐一起,综合分析各路信息,最后一致断定,“三陪”小姐阿玲 之死确系在逃犯董超所为。他们还分析了董超的心理,这个亡命徒看来是真的穷途 末路了,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反正都是掉脑袋!这样一来,董超在这个世 界上就是个极度危险的存在。在他的逃亡行程上,任何一个遇到他的人都有可能成 为他攻击的目标。 何涛迅速向上级领导汇报,一级一级汇报到省厅。省厅马上组织刑侦专家迅速 赶到远山参与破案。 专案组一致认为,董超千里迢迢出现在这座城市,恐怕不是漫无目的的。他跟 马晓雅或许此前就认识。关于马晓雅的线索是那个出租车司机提供的。他看到通缉 令后告诉警察,说他曾经送马晓雅一个人到长途汽车站。马晓雅说她要回老家。可 是,这女人的老家在哪里? 何涛的门被敲响,他抬头一瞧,进来的是鹿遥。“你来干什么?怎么不在家里 舒舒服服地休假?”何涛皱着眉头问。 鹿遥说:“你放心,我不是来跟你打架的。” “以为我怕你?这么说,你是来给我道歉的?” “我是为这个来的。”鹿遥盯着何涛办公桌上马晓雅的那幅画像。“我见过这 个女人。” 何涛眼睛一亮:“你见过?” “我曾经跟你汇报过的,案发前几天的一个晚上,就是下雨的那天,我在路上 遇到这个女人。当时,她被打得满脸是血,我想送她去医院,可她死活不肯。后来, 她被一个男人接走。那男人就是董超。我抓捕董超的时候,就是这个女人抱住我的 腿,才让董超有了逃跑的机会。我都告诉过你,可你不信。” 何涛盯了鹿遥半天才问:“你最初发现他是个在逃犯,是什么时候?” 鹿遥稍稍沉默:“是好多天以前,在火车站广场。” “当时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鹿遥叹口气:“当时,我的确不敢确定。” “如果你早告诉我,那个女人或许就不会死!” “我觉得,”鹿遥语气平静,“你这是混蛋逻辑。” “那我问你,你现在跑来告诉我这些,目的是什么?” “我想给你提供一点线索。我敢肯定,这个女人是当地人。根据她的口音判断, 应该离我老家不远。而且,这女人说她认识我,可我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跟她打过交 道。” 何涛眨巴一下眼睛,语气软了些:“你休假在家,关于案子的一些情况你可能 还不了解。我们的确已经确认了那个在逃犯董超。而且,董超原籍地警方已经来人 了。”何涛的眼神和话语也透出另一个信息,你反映的这条线索现在已没有价值。 何涛根本就不想鹿遥参与这起案件。 “那就好,我走了。”鹿遥转身向门外走去。 没想到,何涛突然喊了一声:“你先等等!”鹿遥站在原地。何涛说,“鹿队 长,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你的脾气。但你既然来告诉我这些,我还是表示感谢。” 鹿遥慢慢转回身:“我不是为了你才来的。” “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这人,一碰到这种案子就像老猫闻到鱼腥味儿。让我 说,咱俩也别较劲儿了。你看,你把我打了我都没计较。” 鹿遥冷笑:“你还没计较,你不是去跟局长汇报了吗?不是让领导劝我休假了 吗?” 何涛笑眯眯地说:“那天的事儿,也怨我口气不对。不过,你小子也太狠了, 是不是?” 鹿遥搞不清何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何涛抽出一支烟自己先点上,又抽出一支扔给鹿遥。 鹿遥自始至终盯着他的脸。何涛说,“你知道那个记者李佑为什么老是给警察曝光 吗?” “我怎么知道?”鹿遥不明白何涛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何涛故意卖关子:“可是我知道啊,我要是告诉了你,你打算怎么谢我?” “你该不是逼我向你认错吧?我告诉你,休想。”鹿遥笑了,“你要是不说, 我可走了。” 何涛摆摆手:“别走啊。我告诉你,去年李佑在外地被一个派出所抓住,罚了 整整五千元!” “嫖娼啊?”鹿遥脱口而出,这消息他倒没想到。“外地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何涛说:“如果你求求我,我会告诉你更多内容。” 鹿遥喷出一口烟,“我有点儿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了。你这人多多少少 还是有点儿卑鄙!你就想看我服输的样子是不是?” “你说得在理儿!说实话,姓鹿的,我早就看不惯你那副德行。你说你有什么 了不起?整天一副谁都不如你的样子。其实,你心里那点儿事儿我一清二楚。” 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两人有点儿冰释前嫌的意思了。 鹿遥看着何涛:“彼此彼此。” “那好,我告诉你一件对你绝对有用的事儿。” 这段时间,祁连山一直就没闲着。他在满大街寻找一个人。鹿遥的事儿一出, 祁连山替鹿遥觉着委屈。那老吴算什么鸟东西?这种人,不消说暴揍一顿,就是判 他个十年八年也不为过。可没想到,就这个癞皮狗一样的小偷,居然扑哧一下往鹿 遥头顶扣了一个屎盆子。 他把那张报纸揣在身上,去找报上所说的“某医院”,他要找到老吴。结果, 跑了数家医院都没找到。他这才明白过来,照片上显示的地点也许根本就不是医院 病房。其实,造个假现场非常简单。那根针管儿是否真的插进老吴的胳膊都很可疑。 可去哪儿找老吴呢?后来,他终于想到一条捷径——去找那个记者李佑。 于是,那天清晨,祁连山去了晨报大楼。走进编辑部的时候,他愣了一下。没 想到,报社的编辑部居然像公安局的外事服务大厅一样,一个一个小格子。每个格 子里都若隐若现着一个脑袋。祁连山问门口一个男子:“哪个是李佑?”话音虽低, 但还是有几个鸽子笼里的脑袋此起彼伏一阵。男子指着最里面的一个:“那儿!” “那儿”恰巧也探出一个戴着眼镜的脑袋。祁连山从鸽子笼之间的空隙里走过 去的时候,内心稍稍有点儿紧张。到这种地方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老感觉四处有 目光暗中窥视。何况,他是带着敏感问题来的。李佑早听到了祁连山的问话,他还 以为是前来爆料的。于是,挤出一脸和蔼的笑容来迎接。祁连山一瞧,居然是个大 胖子,站在那儿两头尖中间粗。李佑彬彬有礼地问:“请问有什么事?” 祁连山说:“我想跟你谈谈。” 李佑问:“谈什么啊?我好像不认识你。” “咱们出去谈。”祁连山指指门外。 李佑跟祁连山来到走廊。“你有什么事儿?” 祁连山问得直截了当:“那个扒手在什么地方?” 李佑顿时警觉起来:“你到底是谁?打听他干什么?” 祁连山说:“我跟你一样,记者。” “你哪家媒体的?” “电视台的。我们对这个新闻也很感兴趣。”祁连山没想到自己还能撒这样的 谎。 “不会吧,据我所知,你们电视台从来就不敢给公安局曝光。”大胖子突然一 笑,“小伙子,是不是鹿遥让你来的?你回去告诉他,我还会继续深入报道,直到 你们市公安局拿出个态度来。” 祁连山稍稍有点紧张,但他内心的愤怒也逐渐升起来:“姓李的,你怎么不顾 事实胡说八道呢?” 李佑抱起胳膊,脸上不动声色,“那你告诉我,事实是什么?你不是要告诉我, 鹿遥根本没有打老吴吧?” 祁连山反问:“他打没打,你看到了吗?” 李佑呵呵一笑:“我可不可以问你,你看到了吗?” “我当然看到了。” “你在哪里看到的?” “我当时就在讯问室。再说,那小偷有证据吗?” “跟你们警察打交道,需要拿出什么来才能算证据?你说你在现场,如果你也 参与了打人事件,你跟鹿遥能互相证明吗?对不起,我很忙,恕不奉陪了!”李佑 转身就走。 祁连山急忙说:“你别走!告诉我,那个老吴在哪儿?” “无可奉告。” 李佑已经走进编辑部,祁连山紧随其后。已经有好几个人站起来看热闹了。记 者都有警犬一样的鼻子,有人已经举起了照相机。祁连山怒火中烧,根本没意识到, 自己此时有点儿羊入虎口的意思。祁连山指着李佑的背影:“你这人还有没有职业 道德?你去做过深入采访吗?你明白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儿吗?你知道那小偷当天偷 了一个什么人吗?你不知道!你就知道歪曲事实,胡说八道!”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李佑转过身,语气非常沉着:“大家都来看一看,这就是保护我们生命财产安 全的人民警察。我呢,不过是写了一篇客观真实的报道,就引来警察的穷追不舍。” “狗屁客观真实!那个小偷当天偷了一个卖鸡蛋的老太太!你为什么不把这个 写上?” “那不是我们关注的焦点。小偷也是人,他有人权。这你应该比我懂。警察打 人就是违法的!” 祁连山感觉有点儿吃力,可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转身面对四处望过来的眼 睛:“你们都是记者是不是?我就想问一下,你们中间有多少人打过‘110 ’?有 多少人遇到困难的时候想到找警察?你们的自行车、钱包,是不是曾经被偷过?你 们到底是恨小偷,还是恨警察?你们了解警察的辛苦吗?为什么揪住一点儿小辫子 就不放?” 李佑冷笑:“这么说,还是有小辫子可抓的嘛!你也别把自己说得天花乱坠, 警匪一家的事情,媒体曝光的还少吗?”李佑的目的很明显,他就像一个斗蟋蟀的 老手,撩拨着盆钵里的蟋蟀。 祁连山彻底被激怒了:“你是不是被警察抓过,就怀恨在心?你说的是人话吗?” 说着,他上前一步,抓住李佑的衣领猛推一把。李佑顺势躺倒下去,由于其身躯肥 硕,那躺倒的姿势就显得很夸张。 这一切,都被记者拍进镜头。 李佑爬起来大呼小叫:“警察打人!你们都看到了!”他抓起电话,像是要报 警。“你别走,有本事等警察来。” 祁连山说:“你打吧,打‘110 ’啊,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找警察呢。” 大概是这句话刺激了李佑,他居然把电话放下了。“你叫什么名字?有胆量把 名字留下!” 祁连山昂着头:“有什么不敢留的?我叫祁连山。” 如果不是鹿遥及时出现,祁连山推倒李佑的那张照片,极有可能就出现在第二 天的报纸上了。 当李佑下了车,走向楼道口的时候,突然被一个人拦住了。对前刑警队长鹿遥 来说,找到李佑的家庭住址并不是一桩很难的事儿。 大胖子李佑吃了一惊:“你要干什么?抢劫啊?” 鹿遥笑着伸出手:“要不要先握个手?咱俩可真是不打不相识啊!自我介绍一 下,我叫鹿遥。火车站广场那帮扒手们封我个诨号,叫‘狼眼儿鹿’。” 李佑居然有点儿惊慌失措:“你找我干什么?” 鹿遥说:“别担心,李记者,我不会因为你写的那篇狗屁报道,就来找你的麻 烦。我有公事,有个案子我想跟你了解点儿情况。” 李佑慢慢放松下来:“鹿队,据我所知,你已经不搞案子了。” “你们记者的鼻子的确很长,想不到李记者对我这么了解。可最近发生了一起 杀人案,我很感兴趣。你们记者的消息都很灵通,难道没听说那案子?最近,有个 ‘三陪’小姐被杀了!” 李佑冷笑一声:“什么意思啊?一个小姐死了,你找我了解什么?” 鹿遥漫不经心地看看远处:“你知道那个‘三陪女’叫什么名字吗?” “我不知道。”李佑的脸色微微起了变化,掏出烟递给鹿遥一支。 鹿遥摆摆手:“我可不敢抽你的烟。我怕明天会上你们的报纸,说警察接受当 事人贿赂。” “我算哪门子当事人呀。” “那说不准。”鹿遥压低声音,“死的那个‘三陪’小姐叫阿玲。我们在现场 找到了这个‘三陪女’的手机,里面存了好多手机号码,而且,还有很多短信没有 删除。” 李佑的声音哆嗦起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鹿遥盯着李佑的眼睛:“什么跟你没关系?是电话号码、短信,还是你跟这个 阿玲根本就没关系?” 李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鹿队,对不起,我错了。我登报声 明,我听信了虚假信息,好不好?这事儿你千万替我保密!这个女人……我的确认 识。” “不止是认识吧?我们调查过,外省某个派出所两年前曾办理过一起嫖娼案。” 李佑浑身哆嗦起来。他腿一软,差点要跪下,“鹿队长,我该死!我不该写那 个报道,你怎么教训我都行。只是,别把这事儿声张出去。” 鹿遥看着李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像是一不小心踩在牛粪上。“你还没回答 我,你跟什么没关系?现在阿玲死了,任何一个曾经跟她来往过的人都可能是犯罪 嫌疑人。而且,有目击者证明,作案者正是一个男子。” 李佑已经带着哭腔,“我跟这个女人的死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干吗要杀她 啊?又没有深仇大恨。” “这可难说。” “鹿队,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我把我跟这个女人交往的过程,全 都告诉你……说起来,我是个受害者。那臭婊子可把我害苦了!那次,被那个派出 所抓住之前的一个晚上,几个企业界的朋友约我去唱歌,没想到他们就是想去找女 人玩儿的。结果,鬼使神差就认识了阿玲。而且,我喝多了酒,居然傻乎乎地给她 留了一张名片。鹿队,凭这一点你就应该相信,我不是常干这个的人。” 鹿遥内心里忍不住笑起来。 “后来,在她租的房子里,我俩就被派出所给抓了,罚了我整整五千块!你说 我冤不冤?没想到更冤的还在后面。这臭婊子阴魂不散,就像块膏药一样贴上我了。 过了没几天,她居然到远山来了。她手机在你们那里,你们肯定知道的。她敲诈我, 说是那晚上在她出租屋里的一切都被录了像。她还真就寄了一张光盘给我,他妈的 那画面上的男人就是我!” 鹿遥越听越奇,这真是个意外收获! “这么说,从那以后,你就再也没跟那个女人在一起过?” “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鹿队长,这事儿放你身上,你还会对这个女人感兴 趣,跟她上床吗?我花了整整两万块钱买下了那盘带子……” 鹿遥将李佑彻底拿下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鹿遥发觉自己今晚的举动像是在 完成一次私密交易。这完全违背鹿遥的处世原则。更可悲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鹿遥拿这事儿咬住了记者李佑,自己却很有可能因这个人情被何涛咬住。何涛的胃 口是很大的,他不只是要看到鹿遥屈服低头的样子,还要以这种方式将鹿遥笼络住。 他早就知道李佑跟阿玲之间的交易,也知道李佑完全与此案无关。所以,李佑这条 线索对何涛来说几乎没有任何价值,对鹿遥来说却很有用处! 鹿遥叹了口气,讲官场心机,他远非何涛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