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满,正好鹿鹿也放假了。我想带她回一趟乡下。” 鹿小满咬着嘴唇沉默半天:“你们打算待多久?” “不一定。我现在正好没事儿。” “你不上班吗?” “我在休假。” 接下来,鹿遥给何涛打了个电话。毕竟何涛是他的顶头上司,再说,关于记者 李佑那件事情,鹿遥还没给他反馈信息。李佑果然是怕了,紧跟着在报纸上写了另 一篇报道,虽然没有直接道歉,但对曝光鹿遥打人事件进行了详细的澄清和解释, 等于拨乱反正。 “何大队长,这事儿得感谢你。” 何涛呵呵一笑,鹿遥猜测他此时正半躺在转椅上,一脸得意。何涛说:“鹿遥, 你很少这样的。” 鹿遥暗骂一声,嘴上却说:“我得跟何大队长多学习。” 何涛却突然说:“其实,我很希望你能参与这个案子。现在案子没任何进展。” 鹿遥的心里痒了一下,他现在多么盼望能够回刑警队,再参与侦查破案啊!可 现在回去算怎么回事儿?再说,也许自己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陶昕柔说他得 了抑郁症,也许是认真的。此时回乡下去,应该是个非常合适的选择。 顶高兴的当然是鹿鹿。鹿遥已经有两三年没带她回老家了。结婚以后,鹿小满 跟着鹿遥回去过几次,就再也不愿去了。鹿小满说:“你饶了我吧。我不是不愿跟 你回家过年。可每次去,连个解手的地方都没有,上个厕所,还得跟你家的猪争地 盘。”鹿小满说的倒也是实情。鹿遥老家那地方,没有几户人家专门盖个厕所的, 上厕所就要进猪圈里。 再则,鹿遥一回老家,酒场就接连不断。毕竟,在家乡人眼里鹿遥是个大人物。 村长都高看他一眼,每逢春节,必设宴一场专门请他。年前年后,鹿遥在老家也不 过几天,却天天厮杀在酒局上。鹿小满呢,跟鹿遥的家人相处得并不融洽。的确也 无法融洽,生活习惯思维习惯差得太远了。对鹿遥来说,是难得的亲情重温,可在 鹿小满来说,这无疑是一种穷于应付的折磨。所以,等有了鹿鹿,鹿小满就再也不 回去了。 孙女的到来乐坏了鹿有余两口子。鹿鹿像小公主一般被迎回了家,一进院子, 先是哎呀一声,去看墙角一个围栏里的几只山羊,接着,又跑去看兔子,院子里满 是她的身影和笑声。 鹿有余悄悄问鹿遥:“又不是周末,怎么想到回来了?” “还不是为了鹿鹿吗?放了暑假没事儿干,闷在家里。” 鹿有余哦了一声:“那就把她放在家里多待些天。你回去忙你的。” 鹿遥沉默一会儿,说:“这次我回来,也要待几天。我休假了。” 鹿有余看一眼儿子,没再说别的。 鹿遥给鹿小满打了个电话,说他们已经到了,还说鹿鹿一回家眼睛就不够使了, 到处是新奇的东西,高兴坏了。鹿小满却叹了口气:“没有我在,你们是不是都挺 高兴啊?” “你不是不愿回来吗?” 鹿小满哼了一声:“这一次你可真没要我回去。” 鹿遥一时语塞,此时才反应过来,从他说回家一直到现在,他的脑子里根本就 没考虑要鹿小满跟他一起回来。鹿遥说:“怎么了?现在愿意回来了?” “其实,从头到尾我都希望你跟我说,小满,你跟我一起回家吧,咱们一家三 口儿,多好!可是你根本没那意思。” “那你现在来吧,我以为你要照顾鹿鹿姥姥呢。” 鹿小满沉默半天才说:“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你和鹿鹿好好玩吧,看着她 点儿,这孩子娇嫩着呢。” 第二天吃过早饭,爷孙三个就去赶集。大集就设在邻村,每五天一场。鹿遥开 着车,半路上,鹿有余把车玻璃摇下来,不断地跟熟人打着招呼,那神态就相当自 得了。 鹿鹿一进集市就兴奋起来。她倒是跟妈妈和姥姥去过菜市场。可是,菜市场的 风景远不如农村大集丰富。鹿鹿一兴奋,就到处乱跑。鹿有余跟不上,就警告她别 乱跑。鹿遥已经多少年不赶大集了,也觉得亲切无比,他干脆把鹿鹿扛到肩膀上。 鹿鹿一览众山小,大呼小叫起来。不时有人在问鹿有余:“这是孙女儿啊?”鹿有 余一一作答,赚足了面子。 突然,鹿遥在人群里发现了一张非常熟悉的面孔!他稍稍一愣,在这里看到那 张脸,他觉得非常突然。而且,那张脸此时也有了变化。 不错,那正是马晓雅! 只不过,此时的马晓雅打扮得跟一个乡村少女无异,脸上没有脂粉,衣服也并 不张扬暴露。但鹿遥马上就确认是她!马晓雅也看到了鹿遥,两人的目光相遇之后, 马晓雅赶紧转过身去,步子开始加快。鹿遥把女儿交给鹿有余:“爹,你看好鹿鹿, 过一会儿在车边上等我。”说着,他钻进熙熙攘攘的人群,向马晓雅逃走的方向追 去。马晓雅回头看到鹿遥追上来,突然拔腿就跑! 鹿遥紧追不舍。可是,农村的大集不像火车站广场,就在河边一条土路上,买 东西卖东西的,杂乱无章。鹿遥一个不小心,差点儿踩到一个孩子,躲避那孩子的 时候,又差点儿踩到一个西瓜摊上。稍稍一耽误,马晓雅已经穿过人群跑进一条小 巷子。鹿遥拐进巷子口的时候,看到马晓雅的身影一闪,于是紧追不舍,等追出巷 子,却发现已经到了村子外的一片玉米地,玉米地里一个人影也没有。鹿遥把马晓 雅给追丢了。 鹿有余和孙女在车边等候,鹿鹿累了,蹲在地上看蚂蚁打架。鹿有余则站在车 旁,一脸焦急。看到鹿遥回来,这才放了心。上车后,鹿有余问:“你干吗追人家 一个女孩子,究竟咋回事儿?” 鹿遥说:“这事儿三句两句说不清楚,那女孩子犯事儿了。” 鹿有余哦了一声,说:“我瞅着那样子,像是西边村里老马家的孩子。” 鹿遥一下子停住车:“爹,你咋不早说?你认识她啊?” “我只是瞅着像,也不一定。老马家那闺女在外头好多年了。” 鹿遥恍然:“怪不得她说认识我。” 把鹿鹿和老爹送回家,鹿遥立刻驾车返回去找马晓雅。路上,他拨打了何涛的 电话。 何涛很兴奋:“你别着急,我马上联系当地的派出所去支援你,我们随后就到。 说不定,董超也在附近呢。” 鹿遥说:“我正往马晓雅家赶呢。” 何涛稍一犹豫:“最好你先别一个人去。万一董超在那里,那可是个杀红了眼 的人,很危险!” 这句话让鹿遥有点儿感动。虽说是一个领导对下属的随意嘱咐,但毕竟让听者 觉得温馨,有亲情和友情的成分在里头。鹿遥说:“我会注意的。我担心的是,如 果董超跟马晓雅在一起,我已经打草惊蛇了。我必须得马上去!” 鹿遥听到何涛下楼梯的声音,还听到何涛在喊:“祁连山,马上去开车!咱们 出发!”接下来一句话是对鹿遥说的,“发现董超不要轻易动手,你一个人太危险。 我马上就给当地派出所打电话。” 车到山脚下,没法继续前行了。鹿遥下了车,沿着一条小路悄悄向那个叫旮旯 屯的小山村摸过去。刚走出几步,鹿遥下意识地摸摸腰间,此时,他太需要一支枪 了。但他连手铐也没有。回老家是度假的,带那玩意儿干吗呢? 旮旯屯名副其实,就夹在一个山旮旯当中。屯里居住的人家也都纷纷到了山下, 仅有三两户还苦苦支撑,也多是些老人了。鹿遥进村子之前,先四下查看了一下地 形,心里不由得紧张了一下,这里真的非常适合隐藏。几户人家的房子被茂密的树 木掩藏着,小村子三面依托着山坡,一面通往山下,人离了村子,紧跑几步,就钻 进莽莽苍苍的森林。如果董超真在这儿,估计马晓雅早已回来通风报信了,此时, 他们俩至少已经潜入那片森林了。鹿遥明白时机稍纵即逝,董超和马晓雅一旦逃离, 恐怕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 想到这里,鹿遥步伐坚定地向一户人家走去。他已经问了老马家的具体位置。 鹿遥弯着腰,来到那间茅草房的后面,在拐角处随手抓起一根棍子,是一根废旧的 镐柄。鹿遥觉得还算趁手。院子里寂静无声。鹿遥正想寻找一个更加适合观察的地 点,突然,看到一个老头儿跌跌撞撞从屋里走出来,直奔院子一角的一棵梧桐树下, 解开裤子就尿起来,嘴里还哼着什么。看来,这就是马晓雅的爹了。 鹿遥稍稍后退一下,老头儿没看到他,尿完后就回屋了。鹿遥慢慢转过墙角, 到窗下仔细听了一阵子,好像屋子里再没有别人。看来,马晓雅没回来,或者,已 经逃走了? 鹿遥拎着棍子,慢慢靠近门口,就在这时候,他的视线突然被院子一角的草丛 吸引过去。那草丛明显抖动了一下!鹿遥索性豁出去,向那片草丛走去。 就在他快要靠近的时候,草丛里慢慢站起一个人来,正是马晓雅!两人对视好 半天,都沉默着。鹿遥的眼睛随时打量着四周。马晓雅终于说:“没想到,你还是 找到这里了。” 鹿遥说:“你叫马晓雅?” 马晓雅微微一笑:“这还用问吗?咱们打过交道。”说着,慢慢走过来。 “董超呢?董超在哪儿?”鹿遥直截了当地问。 马晓雅稍稍犹豫一下,说:“我根本没见到董超。他没跟我一起回来。” 鹿遥半信半疑:“那你最后见到董超是什么时候?” 马晓雅说了一个日期,是阿玲被杀的前一天。“那天上午我醒来以后,就不见 他人了。当时我就觉得要出事儿,就自己一个人跑回来了。你告诉我,那边到底发 生了什么事儿?” 鹿遥心想,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试探我?“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找你核 实一下情况。” “你别骗我了,没事儿你会到这里来找我?你知道吗?论起来,我得喊你表哥。 我知道,我做的那些事儿不光彩,我还惹下了大祸。告诉我实情,省得我回到家也 不安稳。” 鹿遥转移话题:“你知道董超能去哪里吗?” “我真的不知道。” 马晓雅的爹突然站到门口:“小丫,那是谁啊?” 马晓雅扭头看了一眼,然后面对鹿遥,露出哀求的神色:“什么都别告诉我爹, 好不好?你就说是来找我出去打工的。我爹认识你爹。”然后扭头说,“是山下的 表哥。” 老头儿嘟囔:“表哥?哪个表哥?” 鹿遥悄悄把棍子扔到地上,和马晓雅一前一后走过去。老头儿眯着眼睛端详他 半天:“我还是认不出来。” 马晓雅说:“爹,他是鹿遥啊。他爹是石匠,叫鹿有余嘛。” 老头儿哎呀一声:“鹿遥啊?你看,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鹿遥笑笑:“是啊,好多年没见面了。” “你不是在远山当警察吗?咋回家来了?” “我这一阵子正好休假,回家来看看。我有个朋友开了个厂子,正在招人。我 就上来问问晓雅愿不愿意去。” 老头儿嘟囔说:“一个姑娘家,在外头闯荡那么多年,心都玩野了。咱别站着 啊,到屋里去,来,咱爷儿俩喝一盅。” 鹿遥哪有心思跟他喝酒?此时,他心里仍未放松警惕,董超真的没来过吗?马 晓雅有没有说谎? 一进屋子,鹿遥心里顿时叹息一声,四处黑糊糊的,看不到一件像样的家具, 墙角有一盘炕,炕上躺着一个老女人,似乎是睡着了。鹿遥半天才适应了屋里的光 线,四下打量着,想寻找出一丁点儿蛛丝马迹。如果董超在这里,哪怕一个烟屁股, 也能说明一些问题。可是,他没找到。 鹿遥顺口问老头儿:“表妹今年多大了?” 老头儿转身看马晓雅:“多大了?我还说不上来。” 马晓雅答道:“快三十了。” 鹿遥“哦”了一声:“找对象了没有?” 马晓雅顿时有点紧张,不说话了。 老头儿说:“找什么啊?你看我们这个家,穷得叮当响,谁愿意找累赘啊?” 鹿遥点点头,看来,马晓雅真的没把董超带回来。但今天一定得把马晓雅带走, 不管怎么说,马晓雅目前是犯罪嫌疑人。从遇到马晓雅起,鹿遥已经迅速进入了一 个刑警的角色。 此时的董超,正坐在一辆开往小山村的破旧客车上。董超经过反复考虑,才决 定去马晓雅的老家躲避。尽管他知道那样风险很大,阿玲一死,马晓雅当然是第一 个被怀疑对象,她的老家当然也是警察追查的地点之一,可现在的董超心里很清楚, 自己身上的罪恶又增加了一重,已经三条人命了!只要被抓到,毫无疑问,肯定就 是个死!他猜测,此时公安局的通缉令已经在四处张贴。这下子好了,更没地方去 了。而在这世界上,如果说还有什么牵挂的话,就只有马晓雅了。 偶尔,董超会想到自己的父母。可是非常奇怪,他不想见到他们,他知道,警 察同样也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可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自己根本不想见他们。他 怀疑是不是自己成长的过程中,在某一件事上,父母给了他一个很不好的印象。从 此,他对父母居然缺失了亲情观念。 回想起杀死阿玲的过程,他再次惊讶自己当时的心态竟那样平静,完全不同于 杀死梁文莉和那个倒霉的女人。那两个人,说到底,是自己一时失去控制,而对于 阿玲却大大不同,那是考虑好了的。董超张开双手,打量着自己的十根手指,好像 不相信这双手在不久前刚掐死了一个女人。在自己的手上,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鲜 血。这是很奇怪的镜像,那个女人是被掐死的,根本没流血。 董超赶紧把思路收回来。他的身边坐着一个农村女人,穿着破破烂烂,怀里抱 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女孩儿总是盯着董超看。董超想,或许自己这张脸真的 很有个性。在那孩子又一次端详他的时候,董超突然做了个鬼脸,小孩吓了一跳, 赶紧扭过头去。 董超看着窗外,笑了。如果这个女人知道自己身边坐着的是一个杀死三个女人 的在逃犯,会有什么反应呢? 此刻的董超,反倒不像一开始逃亡那样感到无边的恐惧了。偶尔,心里甚至会 想,干脆被警察抓住吧,一枪解决了这条命,也不失为一个痛痛快快的好结局。人 不能总是这样子,无时无刻都处于警觉和紧张当中。一个人的心理,哪能长时间承 受这种煎熬和折磨?他也想到过去自首。董超多少懂一些法律,他反复琢磨,这个 时候去自首,能不能保住一条活命呢?但翻回头想,即便活着又能怎样,注定一辈 子是在监狱里头了。那岂不是生不如死? 去找马晓雅,的确是一个下下策。他给马晓雅打过电话,可怎么也打不通。董 超推测有以下可能:一是她被警方带走了。阿玲一死,警察很快就找到了马晓雅。 这样一来,马晓雅的处境就不妙了;另一种可能是马晓雅离开了。她会去哪里呢? 回家?或者去另一座城市,另一家洗浴中心? 不管怎样,董超想到很有可能跟马晓雅天各一方,永不联系,心底就稍稍疼了 一下。他不得不承认,跟马晓雅是有感情了。感情真是很复杂的东西,董超跟梁文 莉从认识到结婚那么多年,居然还比不上跟马晓雅这短短几个月的相处。 董超决定去马晓雅老家找她。如果她在家,就带着她走,如果不在家,可以就 近潜伏下来,等她回家。她迟早是要回家的吧? 当然,那儿极有可能有一张网在等着他,可现在他不愿意去多想了。 客车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停下来。司机告诉董超,马晓雅所在的村子还要沿 着山路继续再往上走一段。司机是连说带比画着告诉董超的。因为董超上这辆车的 时候装成一个哑巴。他知道一开口,自己的外地口音就会暴露。马晓雅家的地址是 写在一张纸上的。 董超下了车,抬头看看远处莽莽苍苍的大山,心想,或许这里正是我的藏身之 处。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沿着一条小路向山上走去。 就在这时候,鹿遥正带着马晓雅从另一条路下山。 鹿遥跟马晓雅的爹这样解释,他想带马晓雅去跟人家用工单位见个面儿,最好 马上就走。鹿遥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紧盯着马晓雅。那意思是,我是按你的想法, 给你打掩护,你最好不要再跟我耍什么花招。马晓雅一句话都不说。马晓雅的爹很 高兴:“你给介绍的活儿我放心,小丫,跟着鹿遥去吧,好好干。” 走出一段路,马晓雅才问:“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我可不想再回城里去了。” “这个,恐怕不是你说了算。”鹿遥公事公办地说。 马晓雅一下子站住了:“你真的想抓我啊?” 鹿遥沉默良久才说:“那个阿玲被人杀了!” 马晓雅浑身一哆嗦,呆愣在当地。她丝毫不怀疑阿玲就是被董超杀死的。事情 果然是朝着最坏的结局去的。尽管马晓雅恨死了阿玲,可这个结果她是不想看到的。 “不是我干的!跟我没关系。我不跟你走!” “你必须跟我走!我知道人不是你杀的,但是跟你有很大的关系。你跟一个杀 人在逃犯住在一起,更严重的是,由于那晚上你的百般阻挠,杀人犯董超至今还逍 遥法外。” 马晓雅呆呆地站在路边。“这么说,你们已经知道……是董超做的了?” 鹿遥没有回答。 “我会被你们判刑吗?”马晓雅又问。 “不是被我们判刑,是法律。任何触犯法律的人都会受到制裁。你现在唯一可 以做的,就是跟警察配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帮助我们抓住董超。你没别的选 择。”鹿遥看看前方的路,示意马晓雅继续走。 马晓雅迟疑着迈开了脚步,鹿遥紧跟在她后面。两人好半天没说话。突然,鹿 遥看到马晓雅身子一晃,他立刻意识到马晓雅要跑。果然,马晓雅转身就跑。鹿遥 一把没抓住她,紧跟着追过去,他一边跑一边喊:“马晓雅,你不能再跑了!你要 再跑谁也救不了你!” 马晓雅却不管不顾,拼命往树林的方向跑去。可这一次马晓雅没能逃出多远, 就被鹿遥抓住了胳膊。鹿遥把马晓雅的胳膊扭到身后,说:“你不要让我为难。再 说,我不是害你,是救你!” 马晓雅拼死挣扎:“说什么我也不跟你去!去了我就再也回不来了。我求求你, 你放了我!我现在只想过安稳日子,我再也不去城里了。求求你啊表哥!” “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你能躲到什么时候?我问你,你知道董超是杀人犯吗?” “我知道他是杀人犯。但他对我很好,要不他就不会去杀死那个阿玲。他是为 了我才去干的。” 鹿遥叹息一声:“那你知道董超在原籍的杀人经历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杀死阿玲前,他在老家就杀了两个女人。你怎么这么傻啊?这个人非常非常 危险,他的心理已经完全扭曲变形,随时可能再杀人!” 马晓雅停止挣扎:“他以前……真的杀死了两个女人?” “当然是真的!一个是他老婆,另一个是跟他毫不相干的女人。已经有三个女 人死在他手上了,你还想做第四个吗?你知道得太多了,说不定他现在也想找到你, 把你杀了!你必须帮助我们找到他。” “好吧,我跟你走。”马晓雅说,“我不跑了。” 鹿遥开车拉着马晓雅向镇上的派出所赶,半路上迎到了几辆警车。是当地派出 所的民警。又走了一段路,才遇见何涛他们。祁连山摇下玻璃跟鹿遥打招呼。何涛 推门而出,鹿遥下车,指指车内:“马晓雅带来了。可是,没有董超的消息。” 何涛拍拍鹿遥的肩膀:“谢了。” 鹿遥呸了一声:“狗屁!这叫什么话?” 何涛悄声说:“她知道那个‘三陪’小姐死了吗?” “我告诉她了。” “她认为是谁干的?” “我从她的神情中能看出来,她也认为是董超。她对这事根本没怀疑。我已经 说服她了。我目前的身份是马晓雅的表哥,这算不算是投案自首?” “恐怕这还得看她的态度。”何涛露出一丝微笑,递给鹿遥一支烟,两人对着 头点上。何涛抬起头,看着那层层叠叠的山脉和苍翠的树林,“你老家的风景看起 来很不错啊。要是董超钻进这一带山里,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啊?” 鹿遥也看着远处:“很难。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这片林子到底有多大。而且, 山里头到处都是山洞,十个八个人躲在里面,你都不一定能找到。” “要是把这一带的山都层层设围,得需要多少警力啊。” 马晓雅被带往另一辆警车,上车前,马晓雅突然喊:“等一等,我要跟鹿遥说 句话。” 鹿遥愣了愣,向她走过去:“想跟我说什么?” 马晓雅说:“表哥,我只相信你的话。你说,我会不会坐牢?” 鹿遥沉默半天,说:“我真的不知道。不过,你要好好配合我们。只要你能帮 我们抓到董超,事情就好说了。” 马晓雅咬咬嘴唇,俯身钻进那辆警车里。 与此同时,董超站在马晓雅家的院子里。他犹豫了半天,才走上前去敲门。马 晓雅的爹走到门口,眯着眼睛打量董超。 董超问:“大爷,这里是马晓雅家吗?” 何涛回到市里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回到办公室里,何涛一下子躺在沙发上, 双手插进头发,苦思冥想。何涛此时太需要破一桩大案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了。可 是,到目前为止,案子似乎走进了死胡同。 假如董超真的离开了这座城市,按照何涛以往的办案经验,阿玲的案子极有可 能变成一桩积案。像董超这样的流窜犯,已经积累了丰富的反侦查经验,抓获难度 之大,何涛是明白的。何况,这人曾在鹿遥的眼皮子底下逃跑过,肯定是个很难对 付的人。而且,如果董超没有落网,马晓雅的羁押期限也会成问题,她的犯罪事实 也难以认定。董超拿起电话,向分管刑侦的副局长简要汇报了案情。随后,他拿出 笔记本,再次仔细搜寻这起案子的每一个细节。 在查看被害人阿玲的手机通话记录和短信记录清单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 盯着天花板思考了好半天,终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电话那边一个 男子问:“请问你是哪位?” 何涛稍一犹豫,说:“我是区分局刑警大队长何涛。” “哦,何大队长啊?您亲自打电话,有什么吩咐?难道最近破获了大要案?” 何涛说:“我想跟你见个面。” 半小时之后,何涛坐在一家咖啡厅的角落里。不一会儿,记者李佑推门而入。 何涛冲他摆摆手,李佑急忙走过去:“何大队,怎么选这么一个地方?要不换个地 方,咱们喝一杯。” “我戒酒了。脂肪肝,相当厉害了。” 李佑坐下来:“那好,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话。” “李记者,那我可就直说了。前几天你干的那件事儿,可是让我们刑警队非常 难堪。” “我的确是做错了,我也是让那扒手给骗了。我不是登报更正了吗?何大队, 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需要我去正面报道,我二话不说,立马赶到。” 何涛看看四周,微微一笑:“你以为我找你来是向你兴师问罪的?我告诉你, 最近有一起案子,又把你牵扯进去了。” 李佑脸色骤变,嘴角哆嗦一下:“你是说,那个‘三陪女’被杀的案子?” “哦?”何涛故作惊讶,“你们记者果然消息灵通啊!不过,你怎么知道那案 子跟你有牵扯?” “我——”李佑欲言又止。 “难道,我们刑警队有你们报社的眼线?” 李佑话锋一转:“何大队,你找我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来了解一点儿情况。在这座城市,你也算是一个名记。 如果到报社去公开传唤你,我觉得影响很不好。” 李佑的脑子到底不笨,立刻恍然大悟,很显然,姓何的是带着个人目的来的。 既然是个人目的,那就心照不宣了。李佑不由得暗骂自己混蛋,一夜风流快活,居 然惹出这些甩都甩不掉的麻烦。可姓何的手头究竟掌握多少信息呢?这关系到一个 价码的问题,需要衡量一下得与失的比例。 像是猜到了李佑内心深处的想法,何涛慢慢从兜里掏出几张纸,沿着桌面推给 对面的李佑。李佑只看了一眼,额角的汗珠瞬间渗了出来。 “据我所知,有些短信的内容比这些还不堪入目,简直可以写一本黄色小说了。 你是记者,知道那些短信的分量,一旦到了网上,那你李记者将会迅速走红,名气 会更大。说实话,这些资料都在我的电脑里面,我办公室人来人往,很乱,一个不 小心就会泄露出去。” 李佑闷坐在那里,好久没说话。何涛用一根手指敲打着桌面:“老李,我知道, 这件事情上,你多多少少还是一个受害人。你给了那女人一笔钱。而且,之前派出 所还罚了你款。你花了不少银子,我很同情你。可是,我也没办法,谁让你当时不 报警的?” 这种事情怎么报警?李佑暗暗叫苦,他抬起头来,愁眉苦脸:“何大队,求求 你饶过我这一次,以后,你安排我干什么都可以。” 何涛把头探过来:“我让你去杀人,你也干?” 李佑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何大队你开玩笑吧,杀人的事儿我怎么能干?” “现在不是我让你去杀人,而是根据我们的推测,你自己出于报复的目的杀了 人。”何涛慢悠悠地说。 “何大队,我绝对没杀那个婊子!不信,你可以去问鹿遥鹿队长,当时他已经 排除我的嫌疑了。” “是吗?”何涛一脸狐疑,“你是说,鹿遥找你调查这起案子?这不对呀,鹿 遥现在是打流队长,不搞案子了。何况,你把人家鹿遥整惨了,都回老家休养去了。 退一步讲,鹿遥能给你证明什么?不过,你还真提醒了我,这证明鹿遥已经了解到 这些资料了,我不知道队上谁还知道。” 李佑咬咬嘴唇:“何大队,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一旦这些事情曝了光,我的 家庭事业都没了。这样,你给我个卡号,我给你打进一笔钱。我知道,这事情知道 的人越多,要摆平就越困难。你看,打上多少合适?” 何涛注视着李佑的眼睛:“哎呀,兄弟,你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我要做方方 面面的工作。” 李佑说:“这我很明白。我不会让你为难。” 何涛伸出一只手,张开了巴掌。李佑摇晃了一下身子,但很快就稳住了。“好 吧,我会尽快办这件事。你把卡号发到我手机上。” 何涛说:“我很笨,不会发短信,一直就没学会。” 李佑马上一拍自己的后脑勺:“其实,我也不会发。” 从老家回到远山,鹿小满把一纸离婚协议放到桌上。“鹿遥,咱们还是离了吧。 你看看这份协议。你是男人,你还有机会要孩子,就让鹿鹿跟着我吧。除了鹿鹿, 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 鹿遥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他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这个问题真正摆在面前, 而且是由鹿小满很正式地提出来,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何况,鹿小满要鹿鹿,而 一想到鹿鹿委屈无助的眼神,鹿遥就心如刀绞。 鹿遥接过那份协议书,那样子像是一个罪犯接到了判决书。鹿小满随后就带着 鹿鹿去孩子姥姥家了。这一次,鹿小满是真的下决心了。可鹿遥却犹豫不决。这是 一项大工程,牵扯的人不止是他跟鹿小满。 他没有立刻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那份协议书就摆在书桌上。而鹿遥呢,既然 不上班,就只能窝在家里。在家里无所事事地待了几天,鹿遥实在坐不住了,干脆 去了局长的办公室。 于是,鹿遥的身影重又出现在火车站广场。再次见到祁连山,他发现这小子在 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有了很大的变化,不再咋咋呼呼的了,像是有了心事。鹿遥心 里咯噔一下,这屁大的孩子,怎么一夜之间像是长大了? 两个人把车停在火车站一个角落,祁连山打了个哈欠,说:“困死了。” 鹿遥问:“昨晚干什么了?” 祁连山沉默,脸上却露出一丝微笑。 鹿遥眨巴一下眼睛:“我明白了。谈恋爱了吧?” 祁连山“嘿嘿”一笑:“老大你真是高人!一眼就看穿了。说起来,你还算是 媒人呢。还记得我大闹报社的那次吧?没想到,那屋子里有一个美女记者,主动和 我约会。她姓秦,叫秦岭云。” “这才认识几天啊。是不是还没领证就住到一起了?” “老大,你这就太老土了吧?” “狗屁!我这叫老土?等你到我这年龄你就明白了。两人在一块儿要多磨合感 情,多沟通交流……” 祁连山突然说:“不过,我现在真的感觉挺空虚的,对结婚这件事,从内心里 觉得烦。说实话,有时候想想你跟嫂子,我就觉得累。” “你个臭小子,我跟你嫂子怎么了?”鹿遥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又沉重起来。 祁连山说得很郑重:“你跟嫂子的事儿……我觉得你们这样在一起,真痛苦。” “你懂个屁!”话虽如此,鹿遥心里却被刺痛了。 祁连山继续说:“有些话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但鹿队你心里累,我很清楚。 很多事情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你知道我现在为什么毫无斗志吗?我跟你说,我觉得 现在刑警队的氛围不对,好像人的心态都乱了。” 鹿遥皱皱眉头:“你什么意思?刑警队怎么了?” 祁连山说:“我就想用一个词儿来形容,乌烟瘴气。前阵子,咱们刑警队的好 多人被集体邀请喝酒,知道谁请客吗?‘梦巴黎’的老板。何大队通知我了。我说 我有事儿,没去。我一想到那种场面就觉得恶心。‘梦巴黎’老板腰包里那些钱都 是怎么来的?一帮子民警怎么能去吃这种饭?” 鹿遥叹口气:“你也别那么悲观丧气。再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风格。” “可我不喜欢这种风格。” 鹿遥倒是喜欢祁连山这种脾气。跟我多年前多么像啊,愣头青一样,什么都不 怕。可这样子注定是会吃亏的。自己就是一个例子。鹿遥说:“你别犯傻,年轻轻 的跟我一样的臭脾气,到头来会吃大亏。” “狗屁!吃什么大亏?顶多不让我干了。我还真就不想干了呢!” “打住,别跟我说这种话。我能看出来你喜欢这个工作。” “喜欢有什么屁用?你看看咱们俩这还叫刑警?整天就在这广场上晃,什么时 候是个头儿?” “着什么急啊?只要好好干,总会有出头之日。” “我不踏实。我别扭!你不知道啊,现在队上议论纷纷的,都对那个人很有看 法。” 鹿遥问:“哪个人?” “还有哪个人?何队长啊。” 鹿遥正色说:“你一定要记住,不要在背后议论单位的领导,尤其是在同事的 面前。” “我也就是跟你发发牢骚,别人我才懒得说。对了,你说这事儿怪不怪,就那 个记者,我们后来见过几次面,居然转性了似的,对我们态度可好了。” 鹿遥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摆了摆手。可奇怪的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就 在鹿遥准备下车去转一圈儿的时候,李佑的电话打进来了。鹿遥手机里存了他的名 字,他犹豫了很久也没接。不一会儿,李佑发过一条短信: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 见见您。鹿遥轻笑一下,没理睬他。 董超站在一间破败不堪的房子前。 他没有离开那一带大山。那期间,董超真正度过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这种 艰难来自于食物的缺乏。在那片莽莽苍苍的山里,他的心似乎慢慢静下来,没有了 城市里的那种紧张。但问题同时接踵而至,吃饭成了一个大问题。身边一件生活日 用品也没有,开水,熟食,这一切都显得很奢侈。这些天,董超是真正的居无定所。 今天在这个山洞里,明天或许是在一块巨石下面。这种突然而来的静寂最初带给董 超的是安稳和踏实,终于可以放下心来过一段清静的日子了。可几天过后,每当深 夜的时候,董超却被那种孤寂的感觉折磨得难以入睡。那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恐惧。 他是在城市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身边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可现在,整天都见不到 一个人,只能远远地看到山下的半坡上,有牧羊人以及羊群隐约的影子。 只有动物跟他做伴,不时会看到野兔一闪而过。当然,蛇无处不在。他已经遇 到过好多次。董超对蛇的恐惧与生俱来,这也影响到他晚间的睡眠质量。 但是,董超决定在这片区域潜藏下来。几天过后,他作出了判断,警察已经放 过这片森林了。他们没有搜山。这样很好,这意味着只要自己的行踪不被发现,就 可以长期居住在这里。 起初几天总是吃生的东西。他趁着夜间到山脚下,扒村民的地瓜和萝卜,用衣 服兜着,返回山上。可这样的食物容易让肚子坏掉。董超当然不希望自己生病。他 知道,对他来说,一个小病说不定也会断送了性命。后来,他翻了几道山岭,到了 另外一个村子里,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这样,他就可以自己做一些简单的食物了。 他终于可以喝酒了。在山上,喝点酒有什么不可以?喝酒有助于睡眠。 四处溜达的时候,董超看到了一间破败的房子,董超甚至有点儿兴奋。他没有 想到,在这深山里居然还有一个村庄。很显然,村子很久无人居住了,因为这个村 落已经完全被荒草淹没。所有的房子都残破不堪,有一些房顶都没了。 董超自言自语:“这是适合我居住的地方。” 现在,他已经学会了自言自语。因为没有任何谈话的对象。他不知道自己能在 这里坚持多久,如果是好多年,会不会连语言能力都丧失了?董超在影视里面见过 在野外生存的人,现在,他逐渐地开始熟悉这样的生活。 当然,董超绝对想不到,在这座破败不堪的村落里,曾经出生过一个叫鹿遥的 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