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鹿遥没想到,李佑直接找到他办公室里来了。李佑脸上带着巴结的笑容,给鹿 遥递烟,点烟。鹿遥不动声色,猜测他这么急于见自己是什么意思。可李佑摆了半 天龙门阵,却一直没提及来意。 鹿遥忍不住了:“李记者今天来有事吗?” 李佑迟疑了片刻:“有点事,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鹿遥说:“我这人直来直去,你有什么话最好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李佑看了看门口:“鹿队,通过接触,我觉得你这人实在,够朋友。” 鹿遥摆手:“说重点。” “就是那个‘三陪’小姐被害的案子。我想知道,你们警方是不是还把我列为 怀疑对象?” 鹿遥的神经立刻绷起来了。那案子已经非常明确,作案人是在逃犯董超,怎么 李佑现在还问这个问题?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那案子现在正在侦查过程中,我不好说。这个你能 理解。” “我知道,你们有纪律。可是,我真的跟这件事没关系。”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刑警队的人找过你?” 李佑搓着双手,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有些话我不好说。可是,我真的很想 知道,你们是不是排除了我的嫌疑?那女人手机里的一些信息,你们是不是删除了? 我心里很不踏实,老感觉这些东西就像是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担心你的那些信息被泄露出去?可是我无能为力, 我不搞案子了。那案子现在由何涛大队长抓。” 李佑抓抓脑袋:“我知道是他在抓这个案子。” “那你找我干吗?” “其实……其实我找你……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情。”李佑又开始吞吞吐吐。 鹿遥皱着眉头盯着李佑。 “你们何大队长找过我。” “哦?”鹿遥顿时警觉起来,何涛找这个人是什么意思?他应该明白,那案子 其实跟李佑根本没有关系。继而鹿遥恍然大悟。这个何涛,他一定是吓唬李佑了, 否则这家伙能这样害怕? 李佑哭丧着脸继续说:“我实在是冤啊。当然,也怪我,把持不住自己。可是, 我不想这件事情变得没完没了啊。鹿队,你是知道的,我已经花了一大笔钱,可没 想到,我还得继续花。” 鹿遥说:“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说实话,我也不想弄明白。这里面的事儿 你最好别跟我说。我现在解决不了你的问题。” “不,你能解决。鹿队,以我对你的侧面了解,我觉得你能救我。” “呵,你说得越来越严重了。难道这件事情还会危及你的性命?”鹿遥站起身 去给李佑倒水。 “鹿队,你真要救救我!你们何队……他……他跟我要钱!” 正在接水的鹿遥一下子回过头来。他有点儿吃惊,一是为何涛,一是为李佑。 何涛这么做,可不仅仅是过分了,他在敲诈勒索。一个刑警大队长怎么能够这样呢? 而李佑呢,此举也有点儿让人费解。何涛敲诈你,你干吗要来跟我说? 鹿遥忍不住问了一句:“他要多少?” “五万。”李佑快要哭出来了,“我手头实在没那么多,我刚买了房子,借了 朋友好多钱。” 鹿遥思索片刻,转回身来:“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没跟我说过任何话,你今 天根本没来找过我。” “鹿队,你不能不管啊。” “你让我怎么管?何涛是我直接领导。你从下面往上走,这不是害我吗?” “我不是那意思,我知道你的难处。我只想让你帮我想个办法,你们公安局领 导我不熟,我怕一旦出现纰漏,事情会更麻烦。” “那你就不怕我?” “我要是怕你就不会来找你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至少,你没有借这件事情 要求我做什么。可是何涛太赤裸了。我很明白,这完全是他的个人行为。” “这件事情一旦公开,你知道后果吗?” “我反复想过了,纸里是包不住火的。再说,这一次我给他钱了,谁能保证就 没有下次?” “这件事情你有把握吗?也就是说,手里面有证据吗?” 李佑说:“我录了音。” 鹿遥看他一眼,心想,看来跟记者打交道,真的是要有所防备。难怪社会上流 传一句话,叫做防火防盗防记者。鹿遥笑着说:“你今天也录音了吗?” 李佑苦笑:“鹿队你开玩笑了,我再怎么无耻,也知道谁好谁坏,谁是可以做 朋友的。” “那就好。这件事情,你完全可以通过正常的渠道来维护自己的利益。我发现 你这个人老是走死胡同,把这世界想象得太黑暗。就像你被那个‘三陪’小姐敲诈, 你完全可以报警,通过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权益。这次也是一样的。我想,我们公 安局的领导绝对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可关键一点,我们是要看事实的。”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李佑起身告辞。 李佑走后,鹿遥的内心又开始不平静。他看到了一个人的丑陋和险恶。何涛这 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倒还是很正直的,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如此利欲熏心的人!五万! 可见胃口有多大。鹿遥终于明白祁连山为什么委靡不振了。这样看来,何涛从“梦 巴黎”那里也捞到了不少好处。一个记者他都能张口要五万,那么,对“梦巴黎” 的老板来说,恐怕数额更大。通过阿玲的案子以及和马晓雅的接触,鹿遥很清楚, “梦巴黎”毫无疑问是色情场所,而且规模如此之大,其背后的势力可想而知。 鹿遥抽着烟,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再次感觉内心深处被堵得严严实实。面对社 会大背景之下的阴暗元素,个人有时根本无能为力。但无可奈何地目睹它的发生, 对于一个有良知的人来说,这又会面临一种心理和精神层面上的压力。 一件事情的突然到来,舒缓了鹿遥和鹿小满之间的紧张关系。 鹿鹿的姥姥感觉身体不舒服,到医院里一检查,已是肝癌晚期! 鹿遥正开车走在路上,接到了鹿小满的电话,鹿小满哭着说:“鹿遥,你在哪 里,你赶紧过来一趟!” 鹿遥心里一紧,问:“怎么回事儿?” 鹿小满抽泣半天,才说:“我在医院里。是我妈……” 鹿遥赶紧掉过车头,直奔医院。在走廊的座椅上,他看到了面容憔悴的鹿小满。 那一瞬,他突然感到一丝心疼。鹿遥慢慢走过去,在鹿小满身边坐下来。鹿小满抬 头看着他,眼睛里写满无助。少顷,鹿小满倒在了鹿遥的怀里。“我该怎么办啊… …” 鹿遥叹口气:“别着急,医生怎么说的?” “医生说,一切都晚了。现在做手术毫无意义。” 鹿遥闭上了眼睛。尽管此前他对岳母几乎没有什么好感。可是,那个女人是鹿 鹿的姥姥,是鹿小满的妈,是生活在鹿遥身边的一个亲近的长辈。 “老人家知道结果了吗?”鹿遥抚摸着鹿小满的头发。 “我还没告诉她,我不知道怎么告诉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告诉她。我现在脑子 里很乱,什么决定都作不了。我叫你来,就是让你帮我拿主意的。鹿遥,我从来没 像现在这么依赖你,我求求你,你别离开我好不好?咱们不要离婚了,我们一家三 口好好过日子。我需要你,真的需要你!” 鹿遥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开始感慨鹿小满一家的人生起伏,由检察长沦为阶下 囚,这肯定是一个大落差。偏偏老太太又得了癌症,无疑是雪上加霜。如果鹿遥再 跟小满离婚,那鹿小满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鹿鹿的姥姥最终还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她从鹿小满的神情里读出来了。在她 的一再追问下,鹿小满再也无法隐瞒。这个女人的坚强,体现在她得知消息之后, 居然只是很平静地问了一句:“大夫说我还能活多久?” 鹿小满强忍着泪水:“大夫说,这要看你自己的意志力。” 鹿鹿的姥姥叹了口气:“其实,我有预感。我的事儿别告诉你爸,别让他在里 面也不安心。” 鹿小满再也忍不住,终于哭出声来。 鹿鹿姥姥对鹿小满说:“你先出去一会儿,我跟鹿遥说几句话。”鹿小满看她 一眼,再看看鹿遥,转身出去了。鹿鹿姥姥对站在床边的鹿遥说,“你坐下来。其 实,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心里头也没别的。我这人脾气不好,平时,对你严厉了 一些。你别往心里去。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 鹿遥赶紧说:“您别胡思乱想,会挺过去的。” “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我就是不放心小满,这孩子虽然脾气 随我,得理不饶人,可这孩子不坏。以后,你俩别闹别扭了。谁家两口子不吵架呀, 别动不动就离婚。你看看那些离婚的,有哪一个是过得舒坦的?鹿遥,日子是自己 慢慢过出来的。你自己呢,工作上的事儿也别太要强了。我知道,以前老鹿在台上 时,你虽然看上去很风光,实际上心里的压力特大。但关键一条你要记住,别走你 爸的老路子。有时候,我晚上睡不着觉,就在反思这个问题。实际上,我们什么都 不缺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尤其是那些不干不净的钱。现在想想,拿在手里都是 发烫的。鹿遥,我劝你一句话,不要去做官。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一旦进入了官场, 就不是自己了。如果你有自己的个性,不去同流合污,那么,你会到处碰壁。如果 你随波逐流了,就注定一辈子都不能安生……” 就在鹿鹿姥姥跟鹿遥说这番话后不久,何涛就出事儿了。 李佑果然做得很绝,直接去了市反贪局。一周之后,何涛被带走。市反贪局的 同志从多方面展开了调查,包括“梦巴黎”的老板。很快,何涛被批捕。其犯罪事 实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大吃一惊。何涛在担任刑警大队长之前,就有多次受贿经历, 仅任职一年多的时间里,就接受当事人贿赂五十余万。 何涛被抓之后,居然一下子牵出区分局两个局党委成员。在何涛的任职问题上, 他们都是出过力的。鹿遥分析了何涛对金钱的欲望如此强烈的原因,那就是他送出 去了好多钱,上任后他时时刻刻想着把本儿捞回来。鹿遥想,此前,他是多么优秀 的一名技术人才,破获了多少大案要案,可一下子翻了船,此前的整个形象就彻底 毁了。人们将会记住腐败分子何涛,而不是刑侦专家何涛。 何涛事件一出,分局领导层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在人事变动上,市公安局直接 进行了干预。 一天上午,鹿遥正跟祁连山在火车站广场逛着,接到局里一个熟人的电话,上 来就说:“恭喜恭喜!” “恭喜什么呀?别拿我开涮,烦着呢。”鹿遥看着远处,心不在焉。 那熟人说:“何涛的那把椅子,很快就由你来坐了。” “别开玩笑。就是给我我也不坐。” 同学笑了:“对,我也建议你不要坐他坐过的那一把。腐败分子坐过的椅子, 肯定有一股腐败气息。跟你说真的,局党委研究过了,你很快就会官复原职。” 鹿遥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发了好半天呆。 祁连山问:“是什么好消息?” 鹿遥说:“让我回去当队长。” 祁连山顿时兴奋起来:“这么好的事儿你怎么不动声色呢?我发现老大你很有 定力。这些日子里一点风都不透。”祁连山是真的兴奋,他已经看到自己在火车站 抓小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鹿遥说:“我透什么风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再说,这也没什么可高兴 的。” 两天过后,鹿遥真的又坐到何涛那把椅子上。鹿遥并不在乎那把椅子是否有腐 败气息,直接就坐上了。 鹿遥上任之后着手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翻阅关于董超的所有资料。在鹿遥的刑 警生涯中所遇到的犯罪嫌疑人当中,董超是非常特殊的一个。鹿遥一旦回到刑警队 长的角色,立刻就产生了将董超缉拿归案的欲望。 当刑警的时间长了之后,许多老同志会有一些异乎常人的思维。尤其是对最终 被判死刑的罪犯。互相之间说起来,谁将那个人抓获的,就会说那个人是栽在哪个 刑警手上的。好多退休的老刑警会时不时梳理一下,栽在自己手上的人物都有哪些。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将某一个具体的犯罪嫌疑人推到一名刑警的面前。按照 这种说法,董超是冥冥之中撞到鹿遥手上的。有时候,警察跟犯罪嫌疑人之间,会 有一种非常神秘的难以解释的联系。 鹿遥想到了马晓雅。第二天下午,他就去了看守所。马晓雅看上去比以前瘦了 些,但人却似乎精神了。“你来干什么?该说的我不是都说了吗?”她看上去有点 生气。 鹿遥微笑:“我来看看你,这阵子怎么样?” 马晓雅说:“怎么样?你进来住几天试试。我想跟你打听一下,我这个案子什 么时候才能有个结果?” 鹿遥说:“现在董超没有下落。”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一辈子找不到董超,我就得待在这里一辈子?我冤不 冤啊?” “当然不会把你关一辈子。我听他们说了,你很配合。我想会有一个好一点的 结果的。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下,你跟董超生活过好长一段时间,他有没有透露过 特别想见的人或特别想去的地方?” 马晓雅沉默了好半天才说:“这个人的嘴巴很严实,他几乎就没跟我说过什么。” “你再好好想一想,比如说,你们有没有谈过以后的事情?” 马晓雅突然笑了:“谈那些有什么用?以后?我这样一个人,还能有什么以后 吗?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我现在觉得自己真傻,半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浪费了。 说不定,连后半辈子也会搭进去。” “你还年轻,一切还来得及。” “别安慰我。不过,你说到未来,我记得有一天我们谈过这件事。” “哦?”鹿遥眼睛一亮,“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我跟董超说,咱们一起回老家吧,躲在山里过安稳日子。” “当时董超怎么说的?” 马晓雅抬起头看看窗外,脸上仍挂着微笑:“我们设想得很好,我在家做饭, 看孩子。董超到坡上干活。我们永远都不回到城里来。我真的很想过这种日子。我 真后悔当年为什么离开家。在山里多好啊,到城里来干什么?” “董超愿意跟你回去吗?” “他倒是愿意。可是,也就那么说说罢了。你说就我们俩,一个杀人犯,一个 ‘三陪’小姐,还能过上那种日子吗?也就是一个梦罢了。当时他说,听起来这种 日子很好。现在想想,简直是傻瓜!” 鹿遥问:“对我说实话,你觉得董超对你动真感情了吗?” “董超这个人我琢磨不透。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对我是有感情的。要不, 他怎么会因为我去杀人?说到底,是因为我被人打了他才这么做的,你说是不是?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我估计没人会猜到我和董超到底是怎么回事 儿。你知道吗?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真是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鹿遥给祁连山打电话的时候,祁连山正在跟秦岭云逛商店。鹿遥说:“你准备 一下,明天出差。” 祁连山问:“去哪里啊?” 鹿遥说:“暂时保密,带几件衣服。明天一早出发。” 回到家里,他跟鹿小满说:“我要出一趟差。” 鹿小满问:“很远吗?” “不远,但是什么时候回来我拿不准。” 鹿小满没再问,只是悄声说:“你自己要当心。” 可鹿小满那天晚上却根本睡不着。鹿遥已经很久不出去办案了。当打流队长的 时候,她根本不需要为鹿遥担心。所以,这种久违了的感觉突然来临的时候,鹿小 满有了一种异样的情绪。那是一种很强烈的担心。是很久很久以前鹿遥告诉她要出 差的时候才有的一种感觉。现在的鹿小满对鹿遥的依赖感经历过反弹之后愈加强烈。 她不想自己的生活出现任何闪失。 鹿遥睡得很好,发出轻轻的鼾声。鹿小满凝视着那张脸,突然感到心疼。她在 问自己,其实,幸福就在你身边,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呢?这个男人是你自己选择的, 可你却没做到一个妻子应该做到的。你让这个男人焦虑、压抑、憔悴、心神不安。 鹿小满陷入了深深的自责。直到凌晨,她才渐入梦境。 鹿遥早就起来了,为鹿鹿买来了早点,又送她去幼儿园。鹿鹿快要进门的时候, 突然扭回身跑了回来。鹿遥蹲下身问:“怎么了?” 鹿鹿伸手搂住鹿遥的脖子:“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鹿遥说:“完成任务马上就回来。” 鹿鹿小声问:“你不会不要我和妈妈吧?” 鹿遥伸手刮一下她的鼻子:“放心吧,我不会的。” 鹿鹿这才一蹦一跳进了幼儿园。鹿遥站在那里,看她进了楼道这才离开。 祁连山已经等在局里,鹿遥回办公室拿了点东西,匆匆下了楼。祁连山开车出 了大门口,这才问:“到哪里去啊?” 鹿遥说:“去我的老家。” “家里有事儿吗?”祁连山顿时轻松下来,他以为是要跟鹿遥回老家处理私事 儿,正好可以游山玩水了。“我发现,鹿队你官复原职后,心情好了许多。” 鹿遥说:“一言难尽。不只是因为这个。” 等到了鹿遥家那个村子,鹿遥才说:“到我家以后,别说咱们是来办案的,就 说是回来爬山玩儿。” 祁连山迷惑不解:“咱们不是来处理私事儿的?” “什么私事儿啊。我告诉你,咱们俩可能要在这一带山里待一段时间,目的是 为了寻找董超。” 祁连山恍然大悟。 回到家里,鹿遥跟父母简单聊了几句,就说:“我要和小祁上山去玩儿。”鹿 有余两口子并不在意。 两人一人一个背包,绕到村后,开始上山。鹿遥问:“你知道为什么我只喊你 一个人来吗?” 祁连山说:“人多了反而不好。如果董超在山上,老远就能看见警车,能看见 搜山的人。” 鹿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行啊,小子,开始动脑子了。那我问你,你知道我 这包里装了什么吗?” “一副手铐,一支‘六四’式手枪,还有饼干、矿泉水。” 鹿遥说:“差不多。不过,你说的有一样我没带,那就是枪。” 祁连山着急地问:“怎么不带枪呢?” “对付董超,不需要枪。他身上没枪,只要手铐就可以了。昨天晚上给你打电 话的时候,去枪库拿枪已经来不及了。”鹿遥抬头看了看那片森林,“再说,你认 为咱们俩还对付不了一个董超吗?” 祁连山笑了笑:“你确定他手里没枪?” 鹿遥说:“我曾经跟在他身后追了半个晚上,距离最近的时候,伸手就能抓住 他。他手上只有一把刀。” “那就好。”祁连山说,“其实我根本不担心,鹿队你一个人就能对付得了。” 两人翻山越岭,祁连山说:“咱们为什么不进入那片森林?” 鹿遥说:“我们先去一个小村子,马晓雅的老家。” 此时已处于夏秋之交,天有些凉了。鹿遥选择下午进山正是时候。因为此时山 下的村民正在收庄稼,半山腰也到处是人影。鹿遥去马晓雅家的路上,多次碰到熟 人。鹿遥一边解释说是进山游玩的,一边小心翼翼打探消息,尤其是仔细询问牧羊 人,问他们有没有在山里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其中一个牧羊人的话引起了他的注 意。 “有一天,我在山坪上放羊,突然下起了雨。我赶紧跑到附近一个山洞里去躲 雨。没想到刚走到洞口,就闻到一股子烟味儿。就是咱们抽的那种烟。当时,我还 以为洞里面有人,可喊了几嗓子没人答应。我刚往里走了几步,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地上有个烟头,还冒烟呢。我没敢再往里走……” 鹿遥和祁连山对视一眼。 鹿遥问:“大体在什么方位?”他知道,那一带山里,要找一个具体的山洞, 恐怕也不容易。 牧羊人伸手画了个大圈:“就在那山坪上,具体什么地方我也想不起来了。” 又走了一阵,祁连山问:“鹿队,咱们还有必要去马晓雅老家吗?既然马晓雅 被抓,我觉得董超去那里的可能性不大。” 鹿遥说:“如果董超躲在这里,他是冲什么目的来的?” “当然是马晓雅。”祁连山说。 “如果董超真的来到这里,他肯定会跟人打听马晓雅家的住址,或者跟马晓雅 的家人见过面。” 半个小时后,鹿遥和祁连山到达马晓雅居住的那个村子。祁连山站在半坡上, 发出一声感叹:“现在还有人住在这种地方。” 鹿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穷人。” 祁连山说:“跟穷不穷没关系。我觉得这地方真是世外桃源。炊烟袅袅,鸡犬 相闻,真是诗情画意啊!” 鹿遥哼了一声:“那你就在这里过一个月试试。” 祁连山说:“你别瞧不起我。你以为我是在蜜罐里长大的?” “你先不要忙着感慨,如果有可能,我带你去我出生的那个小村子。那里才是 真正的世外桃源。” “在哪里?”祁连山果然有了兴致,“以前你没说过。” 鹿遥望着远处的山头:“得爬过那座山,在山的那一边。” “我的天,那么远?” 鹿遥没说话。他好像已经闻到了董超的气味,而且,隐隐约约有了种预感,在 这座山里,他将与董超再进行一次赛跑。 马晓雅父亲的话让鹿遥眼睛一亮,那句话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是有一个男人来找过小丫。” “是个什么样子的人?”鹿遥顿时兴奋起来。 “看上去年纪不小了,胡子很长,很像一个算命先生。我还奇怪,小丫怎么会 认识这样的人。小丫呢?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呢?” 鹿遥犹豫片刻才说:“她在一个厂子里打工,挺好的,您不用担心。你说的那 个人,后来去哪里了?” 马晓雅的爹说:“我还真没在意他去了哪儿。就那天下午,你们前脚刚走,他 后面就到了。那时候,天好像都快要黑了。” 鹿遥内心发出一声叹息,看来,那天与董超是擦肩而过了。 从马晓雅家出来,鹿遥看了看屋子后面莽莽苍苍的大山和森林,悄声说:“我 现在可以肯定,这家伙就在山上。” 祁连山问:“咱们怎么办?回去组织人来搜山,还是咱们两个人上去?” 鹿遥看着远处,“你觉得咱两个抓不住他一个人吗?” 祁连山一笑,小虎牙又露出来:“我觉得没问题。” “那咱们就走。”鹿遥抬腿就走上了屋子后面的一条小路。那时候,日头已经 偏西了。 当鹿遥和祁连山爬上一个半坡快要到崖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山去。祁连山 累得气喘吁吁。鹿遥示意停下来休息一下。两个人都小心翼翼,互相交流也是压低 了声音。鹿遥说:“我们这个时候进山是比较理想的,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不过, 往前走,咱们得小心,因为前面的山崖上到处都是山洞。” 祁连山问:“你觉得这种可能性大吗?一个杀人犯钻进山洞里,假如被堵住了, 那不是找死吗?” 鹿遥说:“一切皆有可能。别忘了,我们抓到马晓雅到现在一两个月都过去了。 董超如果在这一片山里,他的心态已经逐渐放松下来。” 祁连山感慨:“我觉得,这个董超也有两下子。如果让我自己一个人生活在这 山里,我会闷死的。你想,一个人,四周悄无声息,不敢生火,不敢点灯。还有, 这山上有狼吗?” 鹿遥说:“应该有。村子里有人见过,可我从没见过。” “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鹿遥说:“这个董超跟一般人不太一样。我跟他交过手,我心里有数。”他从 包里取出一瓶水,又拿出些火腿、面包,“先吃一点。我发现你的身体素质有点儿 差劲。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爬这山根本没问题。” 祁连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野外生存也是门大学问。说不定,现在咱俩都不如董超。” 不知为什么,鹿遥内心里突然闪过一丝担忧,是啊,自己这样做是不是草率了 一点儿?董超在山里住的这段时间整天攀岩走壁的,其体力恐怕要胜自己一筹。可 他反过来又一想,事实未必如此,董超自己一个人在山上,吃不好,睡不踏实,说 不定体力大大减弱了呢?他以前也是生活在城市中的人,这种孤寂的日子,他未必 就能撑得住。 尽管如此,鹿遥还是作了安排。 “今晚,咱俩不要分开,晚上可能要摸黑去寻找。到天亮的时候,咱俩稍微分 开一段距离,做好呼应。”鹿遥正说着,祁连山的电话响起来。在这个时刻,在这 个地方,手机的声音让两人都是稍稍一愣。 祁连山赶紧摁下接听键。是秦岭云,她问:“怎么一整天不给我电话?” 祁连山压低声音:“我在外面执行任务。” 秦玲云“哦”了一声,叮嘱说:“你自己要小心,别逞能。” 祁连山答应一声,看看鹿遥,把手机调到振动。 鹿遥笑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祁连山说:“还没定,明年五一吧。” 两个人吃了一点儿,祁连山顺势半躺在草丛里,看着西天的一抹残红。“说实 话,这里的景色真美。这小子真会选地方。” 鹿遥没有躺下:“是啊,小时候,我经常来这一带玩儿。在城市里这么多年, 每次想起来,仍然觉得很温馨。” 祁连山说:“你们那时候真好,玩的东西多。你知道吗鹿队,我都小学快毕业 了,还没见过猪,没见过羊。” 鹿遥朝一边的一块巨石走去。那个地方地势略高,但依然隐藏在树丛当中。祁 连山看着鹿遥攀上那块巨石。一会儿,鹿遥回来了。 “我看了看四周,还算开阔,没什么动静。等翻过那座小山头,崖下有一个山 洞,咱们今晚住在那里。” 不一会儿,两人悄然摸到那个小山洞前。鹿遥摆摆手,示意祁连山在洞口边等 待,他慢慢将背包放下,顺手掏出一把枪和一只手电筒。祁连山微微一笑,心想, 鹿队呀鹿队,你不是说没带枪吗?鹿遥右手举枪,慢慢地进了洞口,那个山洞的角 角落落一一显现的时候,鹿遥恍然感觉,跟小时候的情景一模一样。 不一会儿,鹿遥走出来,示意祁连山进去。山洞很小,在一块竖立的岩壁后面 有一处平台。鹿遥说:“今晚咱们就睡这儿。我已经看过了,那家伙没来过这里, 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祁连山皱皱眉头:“这里怎么睡呀?洞里会不会有蛇?” “可能会有。”鹿遥笑着说,“说不定从哪个窟窿里就飞出一只鸟来。我记得 小时候曾经钻进一个大山洞,那里面住着两只大鸟。我们这里的人管它叫恨鹄。我 一直搞不清楚是哪个‘恨’。后来,我觉得应该是仇恨的‘恨’。因为,那种鸟的 叫声非常凄厉,非常凶狠。这一带山里,常年生活着两只恨鹄,一雄一雌,多少年 了,一直如此。” “是个传说吧。”祁连山说,“我可以演绎一下,上升到爱情的高度。” 鹿遥说:“这个不需要你演绎。我们县的县志里就有记载,说这是一种神鹰。 为什么叫恨鹄?也是来自于一个传说。很久以前有个猎人,把这两只鹰中的母鹰给 抓住了。这鹰的身上都是宝,它们的粪便都可以做药引子,治疗眼病。猎人打折了 母鹰的一条腿,把受伤的鹰带回家,专门打了一个大铁笼来装它。这鹰的个头很大, 它的翅膀展开有两米多宽,立在那里也将近一米高!” 祁连山听得入迷,“有这么大啊!” “奇怪的是,另外那一只鹰竟然一路跟踪到了猎人家里,在上空盘旋良久不去。 有一天晚上,猎人居然发现那只雄鹰试图解救雌鹰,它用爪子拼命摇晃那个铁笼子。 猎人情急之下,开枪向它射击,可是,那鹰的反应很快,竟然躲过了。猎人检查那 只雌鹰的时候,发现它已经奄奄一息,因为他那一枪又一次击中了雌鹰。就在他要 起身的那一瞬,忽然觉得头顶有点异样。一抬头,就见那只雄鹰悄无声息地俯冲下 来。你猜怎么着?猎人发出一声惨叫。当人们听到叫声拿着火把跑来的时候,发现 猎人满脸鲜血,他的两只眼睛被那只鹰啄烂了!” “可怕!”祁连山说,“这是真的还是传说啊?” “真假说不好。但据说老人们曾见过那个瞎子。更奇的还在后面,据说,第二 天,在这一东一西两面山崖之间,就飞来三只鹰。一只是那雄鹰,还有一雌一雄两 只小鹰。那大鹰带着两只小鹰盘旋一阵,好像是告诉它的孩子们这里的生存环境如 何。过了片刻之后,山下的人们却惊讶地看到,那只大鹰像箭一样飞向崖顶一块巨 石,两只小鹰在后面发出凄厉的叫声。那只大鹰的脑袋撞到石头上,翅膀扑腾几下, 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落下去了。” “真是个凄婉的爱情故事啊!”祁连山摇头叹息。 鹿遥说:“所以,有时候,人的爱情比不上这些动物。” 两人沉默半晌。祁连山突然惊叫一声:“呀,鹿队,有月亮啊!” 两人站到洞口,在清冷的月光下看着山下的点点灯光。祁连山再一次感叹: “真美啊!”鹿遥不说话,一种久违的温馨弥漫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