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夏日的夜晚,宁都市区华灯初上,阵阵热风扑面而来。仁朗提了一大袋冰激凌、 巧克力和水果等食品,从附近的超市步行回家。想着女儿看到这些东西的惊喜模样, 他不由得兀自咧着嘴乐,脚步亦越发轻快起来。 正快步走着,突然见一个警察从远处向他跑来,边跑还边挥舞着一根长长的警 棍:“站住!好啊,总算被我逮住了,今天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呆立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脑子“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额头上汗如 雨下,眼睁睁地看着警察越跑越近,内心陷入绝望的境地。完了!完了!只有这一 句话在耳边反复回响。 警察跑到他身边,却并不停下,而是继续冲向他身后一个蹬三轮的中年男人: “果然又是你!下来下来,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你自己说说,我这是第几次警告你 了?”那男人可怜巴巴地说:“警官,您高抬贵手,我把这位客人拉到就绝对不再 干了。”坐在三轮车上的年轻女孩也帮着男人求情:“警官帅哥,就算了嘛,我刚 才打了半天的出租车都打不到,我还有急事要到南门那边去……” 仁朗长出一口气,转身继续往家里走。他只觉得自己背上都被冷汗湿透了。 打开家门,把袋子放到门边的鞋柜上,他一边换鞋一边叫:“婷婷,看老爸给 你买啥回来了。婷婷!” 没有回答。 客厅的大灯没有打开,只有厨房和婷婷的卧室各开了一盏小灯,在黑夜里发出 幽暗的光。他有些奇怪:这么晚了,这孩子会到哪儿去呢?他正准备推开李婷房间 虚掩的房门,突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一个硬物顶在他后腰上:“不许回头,把手 放在头顶!”声音含混不清并且闷声闷气。 他没有回头,顺从地慢慢把双手举过头顶,突然把右腿往后面死命一蹬,同时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反过身来捏住对方的胳膊,只听“啊!”——一声尖利的 惨叫,他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双手被他反扭着摔倒在沙发上。那人慢慢回过头来— —是李婷!李婷疼得龇牙咧嘴,鼻子上还居然很可笑地夹了个淡紫色的塑料夹子, 使她看上去表情怪异又恐怖。一根擀面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你这丫头搞些什么名堂啊?”仁朗顾不得擦掉刚才惊出的一头虚汗,低声呵 斥。 “逗你玩儿呗。你出去那么久,我在家里闲得怪无聊的。哎,老爸你果然好身 手哦。”李婷一脸崇拜地向爸爸竖起大拇指。 “那你在鼻子上夹个夹子干什么呢?” “这个都不知道啊!好让你听不出是我的声音呀。” “你这小家伙,刚才还真把我吓得够戗。我还以为……”仁朗欲言又止。 “以为什么呀?” “以为家里有贼进来了呗。” “爸爸,如果家里真的有坏人进来了怎么办?” “不怕!有爸爸保护你!”仁朗揽过女儿瘦弱的肩头,顺手捡起地上的擀面杖。 “要是我们真有把枪就好了,一有坏人,”李婷用手指比画成手枪的模样,眯 起一只眼睛,“砰!” “快去洗脸睡觉吧,时间不早了。明天早点起床,背背英语。” “好的。爸爸,明天周末,你带我去欢乐谷玩好么?” “好呀。明天爸爸正好没什么事。” 仁朗走进自己卧室,关上门,拨弄机关把《最后的晚餐》油画打开,拿出那把 仿“五四”式手枪,若有所思。 星期六一大早,仁朗就驾车带着女儿来到欢乐谷游戏广场。李婷嘴里嚼着口香 糖,兴致勃勃地在人群里跑来跑去,地中海4D影院、北极探险、幽灵惊魂、西部牛 仔……一个接一个地玩个没够,仁朗则大部分时间坐在一旁树阴下的长椅上,戴着 黑色太阳镜,笑眯眯地仰头望着玩得兴高采烈满头大汗的女儿。 “好啊袁大主任,够悠闲的哈!”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猛回头,见张老板的胖脸近在咫尺,那张脸因极度愤怒而狰狞扭曲。仁朗未及 反应,连放在长椅上的公文包都顾不上拿,本能地迅速起身,扭头就跑。 “爸爸!”背后响起李婷诧异的声音,她刚从“旋转蚂蚁”上下来。仁朗没有 回答,只飞快地朝女儿相反的方向,穿越乱哄哄的人群拼命逃跑。他在心里默默地 祈祷,希望张老板没有看见女儿,不要去找婷婷的麻烦。跑出欢乐谷后门,他回头 一看,满脸油汗的张老板居然也气喘吁吁地紧跟了上来。他扭头又开始狂奔,在几 条僻静的小街上穿来穿去。下午的阳光很毒,晒得树叶都打蔫,他只觉得被晒得头 痛欲裂,就要支撑不住了。而身后的张老板也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踉踉跄跄,跑 几步停一下,被甩得越来越远,却一直把他盯得紧紧的不肯放弃。在他感觉头晕目 眩,快要扑倒在地的一刹那,突然“吱——”一声,一辆黑色小车停在他身边。是 他的车!“快上车,爸爸!”女儿坐在驾驶位,探身替他打开副驾驶的门,他拼尽 最后一点力气,连滚带爬地上了车。车子“呜——”一下绝尘而去。 张老板眼睁睁地看着小车飞驰远去,很快脱离自己的视线,气得当街破口大骂。 车上,仁朗头靠椅背、紧闭双目稍事休息,脑子竟乱成一团麻。半晌才睁开眼 睛,有气无力地问李婷:“你居然还会开车?”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忘了我老妈是干什么的吗?我十岁的时候就敢开呢,早 就是老司机啦。”李婷得意地拍着方向盘。 “把车停下,还是我来开吧,你没有驾照,不怕被交警抓到拘留吗?” “哎,人家还没过够瘾呢。”李婷还是乖乖地把车靠路边停下,跟仁朗调换了 座位。 “咦?你是怎么拿到车钥匙的呢?”他突然问。 李婷指了指放在后座的公文包。“我看你没命地跑,连包都忘了拿。哎,爸爸, 刚才追你的那个人是谁呀,是你的仇家吗?” 仁朗似乎没听到她的问话,独自陷入沉思。他的内心突然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 感:可能自己会有大麻烦。 回到家中,他在心里作出一个重大决定。 吃过简单的晚餐,李婷抢着洗碗。等女儿忙完,他把女儿叫到自己卧室,说: “给你看样东西。” 他站在那张达·芬奇的油画前,手伸进画框的背后拨弄开关,把画打开。李婷 惊异地睁大眼睛看着,不敢置信地说:“哇噻!简直像悬疑电影里一样!” 他从里面掏出那把仿“五四”式手枪:“会用吗?” 女儿紧盯着那把枪,说:“我以前跟妈妈去靶场玩过两次。”“咦,我咋不知 道你妈还有这爱好?”“嗨,我妈还喜欢CS呢,可以玩得一晚上不睡觉,连饭都忘 了给我做。你说那是女生玩的游戏么?” “你要答应爸爸,永远不要跟枪有任何瓜葛。努力读书,争取考个好的大学。” “嗯!”李婷乖巧地点头。 “还有,”仁朗又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个蓝色的存折:“这里面的钱有一部分是 你今后上大学和出国留学的费用,是爸爸给你的成人礼物,等你满18岁就送给你。” “这个一拿到银行就可以取到钱吗?”李婷好奇地问。 “当然不行,还要有密码。” 仁朗又说:“下周你就先回妈妈那儿去。爸爸还有些事情要办,或许等忙过这 段时间,爸爸就跟你妈商量你的抚养权问题。” “可是我也舍不得妈妈。”女儿说。 “这个没关系啊。你都长大了,不管法律上归谁,你都是可以自己选择在哪里 生活的。我很愿意你经常守在妈妈身边照顾她。” “好的,爸爸。” 夜已经很深,四周一片寂静。不知为什么,仁朗始终无法彻底放松大脑和身体, 进入睡眠。一种莫名的恐惧忽而在心头泛起,犹如流星在夜空中划过。这种奇怪的 惧意是从前不曾有过的,他冥思苦想着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却又总是没有头绪。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爬起来,吞下一颗舒乐安定。想了想,他又打开墙上的机关,从油画后面拿 出那支从没派上过用场的手枪,放在枕头下,这才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