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柳歌在一大群随从的前呼后拥下走进了66号病房。陈清躺在屏风后面的病床上 没有动弹,透到缝隙观察柳歌的一举一动。 柳歌西装革履,腰板挺直,要不是左脸颧骨上贴了一块纱布,谁也想不到他是 一个病人。秘书把他扶到病床上,小护士给他输上液。他对秘书说:“来一段柴可 夫斯基的《悲怆》。”秘书犹豫一下,说:“这个曲子太悲伤,不利于老板养病, 换一个吧。”柳歌说:“我现在需要悲伤。”秘书从包里找出一张光盘塞进床头的 DVD 机里,婉转苍凉的乐曲在病房里回响。 柳歌双眼微闭,手指轻动,打着节拍,窗外的阳光照射在他红润的面庞上,映 射出他童年的影像。俗话说冤家路窄,陈清和柳歌自穿开裆裤时起就是一对斗鸡, 见面就干仗,逮住了拿他当马骑,用鞋底使劲抽他的屁股。柳歌在男孩中讨不到便 宜就找女孩子玩,成了女孩子心中的英雄。起初小伙伴都嘲笑他没出息,骂他是个 大闺女,后来才发现他在这方面是个高手。只要他在哪儿一出现,立即就有女孩子 围上去,拿最好吃最好玩的东西给他。这小子有音乐天分,上高中时钢琴就过了六 级,独特的艺术气质使他看起来一尘不染,飘逸如风,把全校的女生都迷倒了。男 生们自惭形秽,对柳歌咬牙切齿,柳歌成了全校男生的公敌。高中一年级时,一个 女生被他搞成大肚子,不得不休学。二年级时又有一个女生因与他乱搞怀孕而自杀, 家长到学校闹个天翻地覆,影响太坏,学校迫于压力把他开除出校。这个自杀的女 生是陈清暗恋多年的同桌,她的死给陈清心理上带来巨大的阴影,有段时间他觉得 活着不再有意思,就暗揣一柄水果刀,发誓要阉割了柳歌,终因没有寻到下手的机 会而放弃,但是对柳歌的仇恨却深入骨髓,成为一块心病。以致影响到他的学业, 高考时没能考取本科,勉强上了警校,毕业后成了一名刑警。五年后机会来了,由 于出色的表现,他被破格提拔为大队长。宣布上任的第一天就遇到一起强奸案,犯 罪嫌疑人就是柳歌。陈清认为这是天意,趁此机会灭了柳歌,省得他再祸害女人。 陈清花费了巨大的精力,用尽了所有手段,要套牢这匹恶狼,最后算盘还是落空了。 案件进行到关键时候,控告强奸的女人突然翻供,一口咬定是通奸,要求公安机关 放人,不放人就要吊死在公安局大门口。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柳歌的钞票在 起作用,奇怪的是整个公安局都被这个无赖女人吓着了,层层给陈清施压,迫使他 放了柳歌。 憋在肚子里十几年的恶气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陈清心里别扭了好多天。好在这 次也有收获,他利用调查强奸案的机会摸清了柳歌的老底。柳歌被学校开除后即走 向社会,先在外地闯荡,跟着草台班子流浪卖艺,好像也没挣到什么钱,却学会了 管理技能和坑蒙拐骗的招数。返乡后四处招兵买马,收罗一些流浪艺人和跳脱衣舞 的小姐,组建了柳歌演艺公司,很快就发了大财。公司规模越来越大,业务早已超 出演艺圈,成为一个综合性经济实体,下辖演艺、酒店、夜总会、房地产、公墓等 十几个子公司,成为全市排行靠前的大企业。他本人也戴上了明星企业家、青年企 业家等桂冠,成为官场和上流社会的座上客。再光亮的桂冠也遮不住黑暗的阴影。 陈清的调查发现柳歌的许多企业是空壳,他的巨额财富来源十分神秘,很可能与贩 毒有关,只有贩毒才能如此迅速地发财,而毒品的最大交易市场就是夜总会。为了 抢占地盘,柳歌手下还聚集着一批恶棍,全是些心狠手辣、不计后果的亡命之徒, 经常与别的帮派打斗,砍杀不断,搅得社会不得安宁。柳歌的现象引起了公安局 “打黑”小组的高度关注,为此秘密成立了专案组,任务交给了陈清,由他全权负 责,深入摸排,搜集证据,适当时机,彻底摧毁。 乐声被打断,陈清的回忆也被打断。 有人来探望柳歌,进来的是市长。柳歌欠起身来,市长忙止住他,攥着他的手 坐在他的床边,深情地埋怨道:“老弟,你住院也不给哥打个招呼。”柳歌说: “一点小伤,我反复交待他们不要张扬,你是怎么知道的,还麻烦你跑一趟。”市 长怪罪说:“保密要看对什么人呐,跟我也保密,就是老弟的不是了。”柳歌说: “你是大忙人,不敢惊动嘛。”市长说:“哪里能说麻烦,来看你是应该的。”市 长陪柳歌聊了一会儿,声音时高时低,有些是私密的话,陈清努力把耳朵闭上,他 不想脏了自己的耳朵。市长终于走了,临走叮嘱守在门口的医院院长,一定要照顾 好柳老板。 乐声再一次被打断,这次进来的是一群年轻姑娘,看得出来她们来时都进行过 精心打扮,个个赛似天仙,娇声细语,眉目传情,争相邀宠。柳歌如同对待一群妻 妾,抱抱这个,搂搂那个,这个摸一把,那个吻一下,每人都给予充分的安慰,才 将她们逐一打发出门。 陈清万分后悔与他住一个房间,陈清想逃离,可是外面一拨拨的人进来,不给 他任何机会。他只好钻进被子里,死死蒙上头,用劲捂住耳朵,努力让自己平静下 来。思路又回到柳歌身上,真恨自己当时太手软,没有把这小子做死,否则他柳歌 不会有今天。为了查明柳歌身后的谜团,陈清巧妙布局,暗伏杀机,伺机寻找突破 口,一场大规模的械斗给陈清带来了机会。那是十三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陈 清带领一个小组抓捕械斗中的主凶赵五。赵五持枪杀死三人后潜逃,经确切情报, 赵五躲藏在城郊一个民宅里。民宅是一个四合院,为了弄清院内的情况,陈清对四 合院进行监视,夜视仪里清楚地看到四个黑影在微弱的灯光下晃动。监听器里传来 三人的说话声,其中三人在简短对话,第四个人一言未发。对话内容是商量赵五外 逃的事儿,可以断定其中一人是赵五,另三个人是赵五的同伙,听口气属于大哥辈 的,在对赵五进行一些告诫,劝告赵五外逃期间不要打架玩女人,即使被抓住,也 要口风紧,不能乱咬人。 如此天赐的良机,不是轻易碰到的,陈清当即决定实施抓捕。队员迅速将小院 包围,队员飞身上墙,突听砰的一声枪响,堂屋里的灯光灭了,接着又是砰的一声 响,阵脚全乱了。陈清跳入院子,带人破门冲入屋内,结果除了赵五的尸体,另外 三个人踪影全无,不翼而飞。三天之后才把当时的情况弄清楚,失误在于使用了一 名新警,新警首次参加抓捕行动,由于紧张和经验不足,翻墙入院时摔了一跤,握 在手里的手枪走火,这是第一声枪响。第二声枪响发生在堂屋里,是赵五的三名同 伙乘乱向赵五下手,然后成功潜逃,逃跑的方法是从地道出院的,地道口就在四个 人谈话的八仙桌底下,三天后才发现。这三个从地道逃走的人是谁?后经声音辨认 证实,其中一人是肖六,柳歌夜总会的经理,头号毒贩。第二个人叫张福,外号大 砍刀,他是柳歌夜总会的保卫科长,一个职业恶棍,玩刀出身,擅长砍杀,监狱里 的常客。第三个人很可能就是柳歌,但是由于他一直没说话,无法证实。但陈清相 信,这个人肯定是柳歌。 四天后,柳歌就在电视上露面了,摇身一变成了慈善家,兴师动众地向希望工 程捐款,援建十几所小学。侦查员们看着电视,牙咬得嘎吱响,要把他抓起来。陈 清没有同意动他,没有证据,他自己不会承认。再说他敢公开露面,说明他心里有 底,有足够的应对办法,不怕公安找他。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可能,第四人不是他, 所以他毫无顾忌,电视上巧舌如簧,谁要说他是杀人犯,公众都得跟你拼命。 陈清把宝押在了肖六和“大砍刀”身上,只要抓住这两个恶棍,堡垒不攻自破。 老天帮忙,半年后肖六在北京参与贩毒,被北京市公安局抓获。他为了立功赎罪, 检举揭发柳歌枪杀赵五的事实。接到北京同行的通报,陈清连夜赶到北京提审肖六。 肖六全盘交代了械斗的经过,幕后老板就是柳歌,目的为了彻底挤垮对手。肖六策 划了这场阴谋,赵五是具体执行者,主打是“大砍刀”。事发后他曾向柳歌建议灭 了赵五,只要赵五的嘴闭上,事就结了。柳歌没有同意,假仁假义地说有福同享, 有难同当,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主张把赵五送到外地,先避避风,再作理会。 当晚是柳歌约他和“大砍刀”去的四合院,没想到关键时刻他下了手,把赵五送上 了西天。 陈清问肖六:“你是否亲眼看到柳歌开枪?” 肖六说:“当时灯一灭,眼前一团漆黑,啥也看不见,但是,可以断定枪是柳 歌开的,因为我和‘大砍刀’毫无思想准备,也没有带枪,‘大砍刀’可能带了一 把短刀,他手不离刀,枪只能是柳歌开的。” 陈清问:“你平时可曾见到柳歌有枪?去见赵五时是否带有枪支?是什么样的 枪?” 肖六说:“他潜藏得很深,砍砍杀杀的事从来不动手,更不会公然动枪,平时 没见到过他玩枪,那天也没留意,只是在他杀了赵五后,我才体会到他的阴险狡诈, 现在回想起来仍脊背发冷。” 肖六的话不足以证明柳歌杀人的事实,因为没有充分的证据加以印证,找不到 枪支,柳歌死不认账,也奈何他不得。能印证肖六供词的唯一证人就是“大砍刀”, “大砍刀”潜逃后如石沉大海,踪迹全无。但是,侦查员们等不及了,陈清也失去 了耐性,急躁中对柳歌下了手。结果不出预料,既没有找到枪支,也没有撬开柳歌 的嘴巴。讯问室里陈清与柳歌的那场较量,可谓职业生涯中最为艰难的一次。讯问 是智慧的较量,智慧长有翅膀也长有四肢,面对凡夫俗子,智慧用翅膀飞翔,高高 在上,一览无余,成竹在胸。可是,当它面对一座高山时,就要靠四肢攀登,冲过 激流,攀上悬崖,登越险峰,穿透云雾,才能看到庐山真面目。柳歌平静地坐着, 文弱得像一个书生,一座高不见顶深不见底的冰山。 陈清伤透了脑筋,他所有手段全用上了,冰山依旧,岿然不动。最后陈清采用 了过激手段。陈清因此受到检察院的立案调查,公安局出面死保,多方疏通,陈清 才渡过难关。此事虽然不了了之,但对陈清的仕途造成重大障碍,以致错失了升迁 的机会。老在了大队长这个位置上,与年轻的大队长相比,成了爷爷辈的人。 陈清头脑里来回放映着四个模糊的剪影,试图找到与柳歌相符的特征。这已经 不是第一次了,每当他想起赵五案件,那个模糊的剪影就像幽灵一样浮现在眼前。 如今这个人就躺在三米之外的床上,享受特殊的待遇。 模糊的剪影渐渐放大与“01.19 ”杀人案搭上了桥。柳歌12点50分左右入住医 院,与“01.19 ”案发时间吻合,还有他脸上的擦伤,是怎么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