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杨三也怕夺了左右邻居的生意,招人忌恨,便常常去梁大年面前巴结着说笑, 以示睦邻,彰显友好。可杨三的热情是徒劳。那天,梁大年酸叽叽地说:“杨三啊, 你好福气,娶了一个好婆娘啊。你家的鱼塘成了超市了哟。人来人往,好热闹哟。 再开下去,就成了城里的歌舞厅了。” 杨三赔着笑脸道:“大年哥啊,我们瞎弄哩。不及旁人的。” 梁大年铁下脸来:“还说笑话,你一家快将别人挤对死了。” 杨三便再无话可讲,讪讪地掏出纸烟,敬给梁大年一支。 梁大年接也不接,冷笑:“我的生意不好,吸不起烟哩。戒了!”说罢,掉转 身,给了杨三一个冷屁股看。 杨三呆在了那里,面对着梁大年没有表情的屁股,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淀 水泡过了的泥人,一截一截地软了下去。他尴尬了好一阵,才垂头丧气地回来,对 杨三嫂叹息:“老婆呀,这鱼塘开好了,也真得罪人哩。” 杨三嫂小心地点头:“须提防些哩。” 那天将近中午,悄然来了一个钓客,自家带着鱼竿儿、鱼饵。进了杨三鱼塘的 院子,也不搭话,便四下看过,就寻了一个树荫处,坐了。粘好了鱼饵,就要甩竿 儿放钓。杨三嫂见是生面孔,心下一动,便款款地走过来,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 又低头看了看客人的鱼饵,捏起一块在手中,细细地闻了,便笑:“先生,你这鱼 饵不好在这里下钓的。” 钓客一怔,虎起脸问:“为什么?” 杨三嫂笑道:“先生啊,一定还要我说破吗?” 那钓客怔了怔,干笑了一声:“这位大嫂,你怎么这样说话呢?” 杨三嫂脸色微微变了,声音便略略地高了:“你今天用这样的鱼饵钓了,明天 呢?我家这鱼塘里还能有鱼吗?” 杨三闻声赶过来,问怎么回事。杨三嫂淡淡地笑:“这位先生的鱼饵营养好, 咱们的鱼儿吃了,都会被撑得翻了白肚皮呢。” 钓客被杨三嫂说破,脸上就成了生姜的颜色,尴尬在那里。杨三嫂仰天看看太 阳,轻声道:“这都晌午天儿了,你先去吃饭吧。先生空着肚子钓鱼,鱼儿饱了, 先生还饿着,塘里岸上两副光景,总是不好。” 钓客点点头,脸上绷着的颜色便灰白了,就匆匆收拾了鱼竿儿鱼饵儿,蔫蔫地 走了。 这件事被钓客们看到,便传讲了出去,众人便夸赞杨三嫂目光厉害。眼睛一搭, 便看出那鱼饵里已经做了手脚。也有人传话过来,说这人是梁大年雇佣来的鱼塘 “杀手”。就有人撺掇,要杨三找梁大年问罪。杨三嫂笑:“没有证据,凭什么就 认定是人家大年呢?” 杨三那天喝醉了,笑道:“老婆,你的眼光真厉害哟。那人自讨了没趣。” 杨三嫂苦脸说:“这人不算什么,只怕真麻烦就要来了呢。” 杨三不解:“真麻烦?是什么?” 杨三嫂低下头:“唉,我也说不清楚。” 麻烦真是悄无声息地来了。那一日,杨三嫂不在鱼塘,她进城走亲戚了,杨三 在鱼塘主持。临到中午的时候,开过来一辆小汽车,车在鱼塘边停下,下来了三个 钓鱼的客人,杨三看这三人,穿戴齐整,不俗,似有些身份。为首一个高个头儿的 男人,瓦刀脸,目光如炬。另外二人称瓦刀脸为李老板。杨三堆起笑脸,欢欢地上 前迎了,递过鱼竿儿鱼饵,李老板却摆手不用,拣一个树荫坐了,同行的一个忙取 出带来的鱼竿儿鱼饵,李老板便甩竿下钓。同行的二人并不钓,只坐在鱼塘边,慢 悠悠地抽烟喝茶,看李老板疯钓。 真是疯钓啊,杨三也看得眼呆,如此手段高超的钓客,他从来没有见过。鱼儿 们竟组成了敢死队一般,前仆后继,纷纷咬钩上岸。大的装篓,小些的,被李老板 摘钩扔回鱼塘。如此疯钓到了下午,李老板方才歇了兴致,收竿。杨三忙颠颠儿地 上秤算账,计一百三十五斤。杨三报过账,李老板冷了一眼杨三,那目光竟是凶恶。 杨三心头一缩,急忙又递上一个笑脸:“凑个整儿,五斤抹了。”李老板点点头, 随同来的二人,一个掏钱给杨三,一个将鱼弄进汽车的后备厢里。李老板扇着膀子 上了车,汽车放着响屁,一道烟儿地走了。 第二天,杨三的鱼塘就出了奇怪的事儿,无论钓客们怎么下饵吸引,鱼儿们竟 然订了攻守同盟似的,谁也不肯上钩了。杨三嫂便亲自下手使用鱼饵,鱼儿仍然不 上钩。杨三嫂大惊,杨三只好下网,网了几网,减价卖给扫了兴致的钓客们。还赔 上了好多笑脸。 夜里,杨三嫂便细问杨三,昨天来的客人都是些怎么样的。杨三详细说了,还 说到了那个李老板近似凶恶的目光,杨三嫂恍然点头:“是了,是了。” 杨三心慌地问:“老婆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杨三嫂一叹:“唉,是那人了。” 杨三奇怪地问:“什么人?” 杨三嫂摇头叹气:“唉,你别问了,这个人还会来的。” 这个夜里,杨三嫂辗转无眠。杨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不知所措。 钓不上鱼儿,钓客们便无趣了,杨三的鱼塘渐渐冷清下来了。邻居们有同情的, 也有解恨的,更有好奇的,想知道杨三的鱼塘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杨三嫂不闻不问, 只是天天喂鱼。杨三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又过了十几天,杨三鱼塘的鱼儿又渐渐开 始上钩了,于是,钓客们又云集而至。但是,杨三感觉到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 看到杨三嫂的脸色一直阴着。 终于,李老板又坐着汽车来了。依旧是同行三人。杨三嫂淡然一笑:“三位来 了。”说着话,眼睛就盯着那个李老板。李老板朝杨三嫂微微点头致意,就拣了个 地方,粘了鱼饵,就甩竿下钩。许多钓客已经知道了,这位李老板是钓家高手,便 上来围观盯看。李老板无奈放下鱼竿儿,四下抱拳,微微笑道:“李某钓鱼,不喜 欢别人围观。诸位这一围,鱼儿就不上钩儿了。诸位,请了,散了!” 围观者讪讪地笑着四散去了。 李老板看看四下无人了,便低低地喊一声:“鱼塘老板,请过来说话。” 杨三闻声,就要过去,杨三嫂摆手,制止了,她姗姗地走过去,站在了李老板 身边。 李老板并不看杨三嫂,目光软软地盯着鱼塘里浮动的鱼漂儿,彩色的鱼漂儿在 阳光下忽忽闪闪,很是艳丽。李老板淡淡地说道:“你知道我为何来?” 杨三嫂也声音寡淡地说道:“当年师傅教我,总盼着我长进。我如今长进了, 师傅为什么又来搅我的生意呢?自古没有师傅忌妒徒弟的道理吧?” 李老板不答话,拉动了一下鱼竿儿,鱼漂儿的颜色欢快地在水面上跳动起来。 杨三嫂的声音就硬了:“只为这鱼塘,值得么?” 李老板淡笑:“三嫂错了,如何不值得?你这鱼塘的生意红火啊!” 杨三嫂怔忡了一下,叹道:“我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并不曾抢夺过谁的生意。” 李老板冷笑一声:“只是你从来不把师傅放在眼里。我今日来只是要教训教训 你。” 杨三嫂淡淡地说:“师傅不要说什么教训不教训了,只是生意上的事情罢了。” 李老板讪笑道:“你啊,师傅传授你,并非让你用来发财的。” 杨三嫂嘿嘿冷笑了:“师傅这样说,就是借口了。就这样一个破鱼塘,还谈什 么发财?我刚刚说过了,我只是养家糊口罢了。师傅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呢?就算我 想着发财,有什么不对吗?徒儿发财,师傅不高兴吗?” 李老板张张嘴,却说不出,一时尴尬了。 杨三嫂轻轻叹了口气:“师傅不明说,我也明白,师傅来挤对我,自然是收了 人家的钱。自古道,‘接人钱财,与人消灾’。我知道师傅也有难处的。那雇佣师 傅的人,给了师傅多少钱呢?我双倍给师傅还不行吗?” 李老板摇摇头,沉吟了一下:“恐怕……不是钱的事情。” 杨三嫂又笑了:“那能是什么事情呢?” 李老板想了想,缓缓地说道:“你不要再讲什么了,我今日来,便是要与你比 试一番钓鱼的本领。” 杨三嫂苦笑:“我怎么敢在师傅面前出手呢?” 李老板冷下声调:“只怕……由不得你了。” 杨三嫂沉吟了一下,低声问一句:“不比不行吗?” 李老板干硬地说:“不行!你若输了,明天便不要再开这鱼塘。我若输了,今 后不会再来找你的不是。” 杨三嫂四下看了看,稳了稳声音:“师傅啊,今天鱼塘钓鱼的客人多,我挣不 挣钱的,且放在一边,还是不要扫了客人们的兴致。等晚上关塘的时候,我再与师 傅商量?” 李老板深思一下,微微点头:“就依你了。” 杨三嫂也微微笑了,点点头:“多谢师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