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天天在熬,这是三个人在熬,在盼。总算熬到了预产期,小妹住进了妇产科 医院。 二姐希望生个女孩,二姐夫希望生小子,小妹呢?她说生男生女都无所谓。闲 着时,三个人开始商量名字。男孩,就叫金晓军,晓军,这是二姐夫的主张,既是 对往昔军旅生涯的回味,又是对孩子身体的祝福。晓军,就冲这名字也好养活的。 要是女孩嘛,那就叫金蔷薇。显然这是小妹取的名。姓金,这是三个人一致的意见。 小妹被推进分娩室时,本以为会顺利分娩的,哪知胎位不正,难产,要下铲钳 的。护士过来让家属签字。二姐一看护士的脸色,手都哆嗦了。她问护士,不要紧 吧?护士没说什么。 二姐夫比二姐更紧张,他一直站着不肯坐下来,仿佛一旦坐下,就会有什么灾 难降临。他在想,莫不真的是自己作孽不成?他乞求苍天保佑,让他的儿子平安生 下来。 好像经过了一个世纪的沉寂,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传出来。随后分娩室的门打 开了,推出一张床,小妹躺在上面。 二姐扑上前,只听护士说:“生了,生了,小子啊。” 六斤八两。谢天谢地。想不到小腚居然可以生出这么水光溜滑的大胖小子! 第一眼看到大胖小子时,二姐欢喜得合不拢嘴。二姐夫要凑上前看,二姐怒斥 他一边呆着:“你个瞎子能看出个什么子午卯酉!” 二姐夫心里合计:这是我的儿子呀,我的啊!他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终于, 他又有了自己的儿子了。看来命该如此,他是多么感谢老天爷呀! 小妹的奶水很不好。乳房先是胀,胀得很大,很多奶水要挤出来,可是挤出来 后,乳房变软变正常了,奶水却日见稀少。这倒给二姐有了用武之地,她给孩子煮 奶粉,或者买鲜奶,总之,奶瓶就在她的手里拿着,只要孩子醒来一睁开眼睛,她 就会将奶嘴堵上去。就好像她真的成了孩子的妈妈,而小妹则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到了晚上,孩子也让她抱到她的房间里,才会安心睡下,而且晚上她的觉特别 轻,只要孩子一动弹,她就会醒来,发现孩子拉屎了,或者尿了,她就会起来给孩 子换尿布。她也亲自动手洗尿布,什么都不让小妹动手。她嘴上说,小妹身体不好, 要好好养身体。实际上,她一点都不希望小妹亲近孩子,她等于全方位接管了孩子。 不去管孩子,小妹倒也轻松自在。她对孩子一点也不感觉亲。从孩子出生时, 她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那份罪,是女人刻骨铭心的。尤其是她横竖感觉都不对劲 儿了,从怀孕起,就感觉不对劲儿。等孩子生下来了,这种不对劲儿的感觉不仅没 有打消相反愈加厉害了。看到二姐和二姐夫两个人围绕孩子忙得不可开交,而自己 却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心里边颇有些不是滋味。再一看孩子,长相真的像二姐说得 似的,跟二姐很像。随着二姐围前围后的忙活,这孩子整天也不找她了,就好像真 成了二姐的孩子。 满月之后,她在家里待不住了,就会时常出外溜达。她喜欢去的地方是图书馆 和新华书店。她想买几本诗集回去,正在挑选《海子诗选》时,突然发现有个人好 像一直站在她的身后瞅她。她回头一看,竟然是诗哥。她头一低,想躲开,可是, 书架之间的距离太窄,闪身时,路已经被他堵住了。“请让开。”她说。 他说:“你就这么恨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瞟了他一眼,发现他好像一个星期没洗脸了。而且,两眼血丝漫布。他说: “我想问你个事情,你是不是生孩子了。”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了。我不想跟你吵架,我只想告诉你,我刚刚从乡下回来,我妈得了 癌症,是肝癌晚期,大夫说只能活两个月。” 接下来,他停顿了,等待着小月的反应。小月沉默。 “我没告诉她老人家真实的病情,但她不知怎么意识到了。有一天,她跟我说, 妈恐怕活不了多久,妈这辈子只一个心思,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可到现在妈也没看 到你有对象。在我临终之前,你能不能把媳妇领来给我瞧一瞧?不然的话,妈死也 闭不上眼睛啊。我就告诉她老人家,我不但有了媳妇,我还有了孩子。我妈这时候 眼睛忽然亮了。她连额头都放光亮了。她的那种高兴,是我无法给你形容的。所以, 我请求你,你就看在一个临终老人的面子上,抱着孩子跟我回一趟老家,让我妈看 看她的孙子。” 小月盯着他说:“我已经分不清你说的是真是假。说不准还是你虚构的小说情 节呢。” 他就发誓说:“要是假的你就让我出去就让车轧死。我没有半点假话,你看, 这是什么?” 他从腋下夹的皮包里掏出一摞病志指点着给她看:“你不想想,谁那么缺德能 够拿自己母亲得癌开玩笑,说假话?” 小月回敬道:“就算是真的吧,我也不能接受你的这个要求。” 他惊怔住了:“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你这么缺德,你能够为她老人家留下一个孙子吗?亏你说得出 口。” 说完,她就推开他要往外走。他一把拽住她:“你说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让余扬去你二姐家给你送信,他回来已经告诉我你马上就要生孩子了。前天我从 你二姐家门前走过,我还看见院子里晾晒的尿布呢!你还想瞒住我?我再跟你说, 今天我眼睁睁看到你从家门口出来,你二姐抱着孩子站在门外晒太阳呢。那个男孩 眼睛很大,很白净,眼睛长得像你,皮肤白净像我。我当时就想,这孩子将来肯定 是个好苗子,要培养他当钢琴家。” “做你的好梦去吧!”小月一扭头快步离开,连想买的书也放弃了。 一路上,她恨恨地想起当初怀孕被他踢出家门的情景。但是,她也不免想到那 个她没见过面的老太太,那个应该成为她的婆婆却没有那个缘分和福气的老人家。 毕竟不久于人世,她也十分理解这位老人。然而,她怎么能答应诗人的要求,抱着 不是他的孩子去弄虚作假呢?!何况,这个理由也无法跟二姐说的,打死她,她都 不会让自己把孩子抱出门的! 回到家后,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吃饭。二姐怀里抱着孩子,先喂孩子。二姐见她 闷闷不乐的样子,便问她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 她原本不打算告诉二姐的,但是,二姐居然猜到了。你是不是遇见那个死哥了? 死哥是不是知道我们的孩子了? 她只好如实说了。二姐气得大叫道:“他想得美!他妈死不死跟我们有什么关 系?如果你听了他的话,跟他去了乡下看他妈,那可能就是他的一个阴谋,他就不 会让你再把孩子抱回来了。” 二姐夫开始一直没吭声,后来也说这件事情荒唐。他明明没有结婚,怎么能这 样快地就抱着儿子回家给老人看呢?老人大多是封建意识,没等结婚就抱了孩子, 还不被他气死?这是伤风败俗呵! 小妹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她决定不再搭理诗人。 二姐一再叮嘱她这两天不要出门,不要见这个死鬼。 全家人开始防范了。二姐看过一个电影,外国的,也是千万百计偷小孩的。二 姐生怕这个孩子被诗人偷走,每天睡觉时,都将孩子放在身边,还将门多加了一道 锁。 连着下了两天雨,到了第三天,放晴了,太阳暖洋洋的。二姐在这样天气,要 将孩子抱出去晒太阳的,为了孩子的钙质。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二姐怎么 也不会想到的事情——诗人带着几个哥们儿前来索要孩子。二姐死抱住不放,但诗 人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的孩子,我有权抱他走。我是孩子的父亲,你只是孩子 的姨。法律上的监护人只有父母。” 二姐就骂他死不要脸。你没结婚,还好意思说你是孩子的父亲。 诗人说:“没结婚怎么的?没结婚也是小月跟我做爱生的孩子。这个你不会不 承认吧?!” 二姐语塞。 “所以嘛,这个孩子就是我们老丁家的种。我想什么时候抱走,就可以什么时 候抱走的。”说着,他一挥手对那几个弟兄说,“来呀,把孩子给我抱过来!” 两个年轻人应声而上,二姐拼命护住孩子,狂喊不已。就在这时,只听二姐夫 一声大吼:“给我住手!”接下来,他对诗人说,“这孩子是你的吗?” 诗人嘲笑:“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二姐夫以军人的姿态一手掐腰一手点动着他说:“算你说对了,这孩子就是我 的!” 诗人哈哈大笑,几个兄弟也跟着起哄。“听听,他个瞎子说什么来着?居然说 这孩子是他的?哈哈哈!笑死我了!” 二姐夫说:“没什么可笑的。你可以问问小月,这孩子究竟是你的还是我的!” 小月怎么也没有想到,二姐夫会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公然站出来说孩子是 他的,而且,还会将她推出来面对。这是他们俩的隐私啊,平时他怕成了那个样儿, 可现在却怎么会自己站出来呢? 诗人怪笑着对围过来的邻居们说:“大家听好了,他可是姐夫啊,一个瞎子姐 夫说他跟自己的小姨子有一腿,还生出了孩子,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你不嫌 丢人,我可嫌丢人!就算你这个瞎子不讲道德,我也不相信小月会跟你上床的!所 以,你也不必让小月来证明。有种的,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做DNA ,怎么样?” 二姐夫感觉人越围越多,人群发出嗡嗡的议论声。他脑袋涨大了,头在发晕。 诗人见状,有恃无恐地说:“怎么样,不敢去了吧?谅你也不敢!还是躲开吧!” 二姐完全呆住了。她在哭泣,她在叫着:“孩子,我的孩子呀,谁也别想抱走!” 小月这时候想清楚了,这件事情只能按诗人的说法去做亲子鉴定,否则,打死 他都不会相信的。他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打破砂锅吧! 她上前搀住二姐夫的胳膊,一扬头对诗人说:“走,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