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蹲了公安局的拘留室回来,李白天人又老了不少,在乡亲们眼里也成了又没钱 又耍横的二流子。公安局总不会乱关人吧,说不定,那病根本就没来由的,有病还 爬得上那么高的桥梁。你说你那么大的冤情,报社也来了,电视也来了,为什么人 家不给你一个字半句话的报道呢? 李白天正窝在家里思考自己的事情的由来和打算,赵大明来了。 赵大明拎着大包小包的糖果、水果,还没进门,人就是一个哈哈。等李白天从 里屋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出来,赵大明已经站在了院里,柱子妈不知所措地站在 一边,好像很怕赵大明一样。 李白天一见赵大明,心中怒火顿时勇不可挡,抓过赵大明放在屋檐下的包袱就 往外扔:“你滚!不是人的东西,亏我把你当兄弟,我冒死救你,你却从背后下我 的黑手!” 赵大明还是在笑,脸上一丝尴尬转瞬即逝:“我知道你恨我,东西你尽管扔, 反正是矿上让我来的。” 李白天一呆:“矿上?矿上想起我了,矿上不是不把我当成工人吗?” 赵大明叹了一口气:“唉,谁叫我们是农民呢。我知道,我欠你的东西,我也 没法,矿上逼我。我如果伤害了矿上,我个人丢了工作不得了,二娃正读书呢,连 家里的三亲六戚也跑不了,你说,我敢不听话吗?到时候,家里的口水会把我淹死, 亲戚的指责会把我咒死,我一根小指头,拧得过人家粗胳膊吗?” 李白天双眼冒火盯着赵大明,赵大明眼里有泪光在闪动。 赵大明说:“你恨我,我好受些,我昧了良心啊!” 李白天鄙弃地看了赵大明一眼:“乡下人看见谁家的狗腿伤了都会给口饭吃, 我可不想听你说闲话,你有屁就放吧。” 赵大明一笑:“好,说正事。今天是矿上让我来的,让你别再闹了,倒不是怕 你,是怕麻烦。” 李白天吐了一口水:“呸,闹着是麻烦,我这一家人要吃要穿更麻烦,敢情他 们也怕麻烦。” 李白天心中有底了,看来上次大桥示威蹲监狱值得呢。原来上次示威风波后, 虽然西方集团搞了危机公关,平息了舆论,谁也没发布消息,保稳定要紧,但人大、 政协,还有市委、市政府已经引起了关注。越是大集团越容易让人关注,有些不好 听的话已经让余青植头都大了,连方成铁都说,如果事情自己做不光生,就别怪到 时不方便了。你有钱,可是大家都要官位稳定啊!不稳定了,丢官帽了,你还会在 乎我?余青植口里直是奉承,心中却呸了一声,你不能办事了,我们企业未必还对 你搞社会职能啊!人走茶不凉,那续水的人还不得累死! 赵大明说:“你的事,矿上知道你很困难,我也说有些委屈了你,矿上说想给 你些困难补助。” 李白天警觉地看了赵大明一眼:“困难补助?这么容易?” 赵大明擦了擦手:“你也别瞪着我,别管什么名目,说到底,都是为了钱,万 事只要有了钱就好办了。” 李白天一摆手:“没理矿上也不会给钱的。” 赵大明说:“钱肯定会给的,不过不能再上访了。矿上说让你下周到集团来签 个协议,至于多少钱我也不知道。” 李白天说:“好,凡事都凭良心,我不会漫天要价,矿上还是把我当自己人, 我病好了,还要回去上班的呢。” 到了约定的时间,李白天穿得干干净净地就到西方集团人力资源部的办公室来 了。余青植正忙着,李白天从身上掏出借钱买来的香烟给等在会议室里的工会的小 史、人力资源部小钟,大家全都挥手拒绝。 余青植一脸严肃地走进来:“都来了,好,今天开个会就是把李白天的事给了 结一下。今天工会的同志也来了,维权嘛,不分高低贵贱,不管个人集体,公平公 正公开。我简单讲一下,事情经过就不多说了,关键落实到钱,首先不是工伤补助, 不是工人嘛,搞成工伤意义不大,问题不少,双方都有难度,只能算作捐助形式, 有一年多没上班了,按全市居民最低收入每月二百三十元,算大数三千元钱,就算 把这个事了结了。” 李白天一下子站起来:“就三千元钱?这么少,上次我罚款还交了两千元钱呢?” 李白天心想再怎么也得万把块钱才行,三千元钱扣去罚款,看病还倒欠好几千 呢。 余青植冷冷一笑:“不要一心只讲钱嘛,要说都可以不给你钱的,过了好久了, 不是集团没钱,是要按规矩,不能惯着你,是看你真困难,也为企业作过贡献,红 红火火的企业搞垮了,你的心血不也白费了。” 李白天说:“那我的困难就不是困难了?” 余青植说:“你这态度就有问题。我们今天是本着解决问题才来的嘛,最多再 增加一千元钱,再不然,多了我也做不了主。你这事不是还要拖?” 李白天说:“太少了,就是太少了。” 余青植说:“少,我看不算少了,四千元钱,要是喂猪,没有十头大肥猪卖不 起这价,你得花多大本钱才喂得大这十头肥猪?我说不要再拖了,世界上的事拖久 了就没有意思了,越拖越麻烦。” 工会的小史就说:“是啊,见好就收,双方都要让步才算谈判嘛,拿到手里最 现实。” 李白天心想这样长年累月拖下去,不知何时才能解决,这个解决钱是少了点, 可是一分钱也是输理了,你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你要死要活的闹个啥?没这 钱就不过了?家里也急呢!这上万人的厂子为你一个农民让了步就不容易呢,也许 今后身体复原了还可以再来矿上下井呢。农民的身子骨没那么贱。图长远点。 李白天说:“谁叫我是这个厂子的人呢?钱少我认了,可是今后我身体复原了, 还想再来矿上呢。领导你看行不行?给个机会嘛。” 余青植的眉毛马上一立:“呃,你这就不对了,三两蓝靛开不起染坊,现在改 制了,实话说,就是工人下岗也多。不骗你,我打了包票就是骗你,日哄你。” 李白天一急:“未必四千元钱就要买断啊?那我不干!” 余青植站了起来,想走,忍一忍就又坐下来:“这是解决,是了断,不是买断。 当然了,话又说回来,现在改制了,企业用工形式也灵活,你身体完全复原了,欢 迎你回来奉献企业。退一万步说,今后你儿子可以在同等条件下优先到企业来工作 嘛,这个可不得了的哟。唉呀,我是看你困难,人老实,可怜你啊!” 李白天真想一弯腰给余青植跪下:“真的?你可真是个关公脸、菩萨心肠啊!” 余青植笑了:“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这是职责范围,该干的,好了,就这样 了。” 余青植让徐徐把钱拿来,小钟看见李白天满脸感激地数钱,心中有种刀子样刮 着的感觉,一转头,工会的小史正望着窗外出神呢。 数完钱,李白天就千恩万谢地想走。余青植对着小钟一扬下巴,小钟就拿出个 协议来,让李白天签字。 李白天糊涂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条款,听小钟讲其实就是双方两清了,今后 不得上诉了。 李白天迟疑了一下还是歪歪斜斜签上了字。余青植又说:“小钟,去把公章拿 来,让律师也来一趟,完善手续嘛。” 红红的公章拿来,盖上鲜红的印迹,李白天心里一抖,像被烙铁烫了一下,戴 着金丝眼镜的律师和一个穿着法官制服的人进来,算是做了公证。余青植让李白天 再把手印给摁上,李白天完全被这种阵势给唬住了,就在他颤颤抖抖地把手指往协 议上按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杨白劳卖女儿时,黄世仁不就是逼他摁手印吗?自己今 天这阵势就像卖了自己的命一样呢,不得反悔,不得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