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端午节这天,是公园里人最多的一天,也是傻四起得最早的一天 。那天,天还 蒙蒙黑,公园里就传来了呼喊呼喊声惊醒了傻四他懒洋洋地睁开了双眼,心有些糊 涂,迷迷瞪瞪的,不知道自己已经睡醒了,还是没有睡过他伸开双臂打了个呵欠, 这才眯起眼睛,循着声音看去,就看见了几个少年男女,红红绿绿,鲜鲜亮亮,说 说笑笑,朝公园深处走去 。开始的那阵儿,傻四真有些发傻他盯着那几个人的背影, 呆呆地看,一直看到只听声音不见影,才转过头来这时候,他的四周都传来了说话 声,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男男女女,此起彼伏此时,傻四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 自言自语道,他妈的,我说今儿个人咋上来这么早,闹了半天今天是五月五傻四一 想到今天是端午节,禁不住就喜上心怀他知道今儿早上不但不孤寂,而且还有许多 的人可看,尤其有好多好多女人可看,一个个花枝招展傻四一想到那些漂亮的女人, 就自惭形秽,就觉得自己这一身穿戴,这一张花狗腚似的脸,非但不打那些女人的 眼,而且还会让人家见了生厌傻四想到这层,就急忙从椅子上滚了一个个儿,坐起 来,再手扶椅背,站起来,而后,匆匆南去他是想到公园湖边,洗手,洗脸,不管 怎么说,过节了,就要讲究点卫生 。公园里的人越来越多,公园里也越来越热闹, 惹得个傻四面颊红花绽放,两眼春光灿烂而且,他总觉得,隐隐约约地,这许多人, 都是看他来了要不,为什么每个人从他身边走过,都盯上他一眼而且,而且,他还 感觉到,有几个漂亮女子,笑盈盈地,总要多看他几眼这个发现很让傻四有些激动, 便有些投桃报李的意思,也净往靓女子身上看,就看得身酥脚麻,就看得心怦怦乱 跳,又禁不住浮想联翩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好景不长到了太阳高升的时 候,公园里的人越来越稀,越来越少最终,害得傻四紧跑几步,才追上了最后一伙 游客那是几个女子 。内中一个回头,有意无意地,就看见了傻四她瞄了傻四一眼, 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站了,说,你站在这儿,别走,等我给你拿几个鸡蛋傻四 听了,就笑,也没想到说一句道谢的话他眼睁睁看见那女子转过大道,虽不太相信 那女子的话,却也没有挪步反正时间归自己掌管他决定站在那里等不管是真是假, 总须用时间来检验 。傻四这样想着,就站在那里等,一点也不觉得累,就是有点烦, 烦时间过得太慢终于,他看见那女子过来了,是一路小跑她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 袋里装的是五个鸡蛋,还有粽子,也是五个当然,这些都是那女子走后傻四自己数 的,二五一十,是再也差不了的但在当时,傻四接过那女子递过来的塑料袋,泪水 就模糊了两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笑,朝那女子笑,笑得有些异样那女子脸 一红,说,你慢慢吃吧,我还要去上班说罢,又匆匆而去,响起一溜皮鞋声,渐行 渐远注视着那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十字街口,傻四这才低下头来,数起了粽子,数起 了鸡蛋,而后就坐在路边,开始吃,一个粽子,一个鸡蛋;一个粽子,一个鸡蛋也 只是眨眼之时,五个粽子五个鸡蛋都进了肚只是,吃罢了五个粽子五个鸡蛋的傻四 有些不满足,有一种饥不饥饱不饱的感觉他有些纳闷,便摸了摸肚皮肚皮鼓鼓的, 并不见瘪势如此,怎么还有一种饥饿的感觉呢傻四想,又朝那女子走过的路上望了 一眼,心头便升起了一种怅惘,杂着一份奢望接下来,傻四还是想,这个女人是干 啥的?她为什么给我鸡蛋?她给我鸡蛋能不能是看上了我?傻四这样想时,脸上就 有些发烫也只是烫了片刻,他的心又凉了他看看自己的一身行头,又想想自己的处 境,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了一句老词: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傻四想到这句词时,心 一下凉透了心凉透了的傻四就朝街里走去,一脚重一脚轻地,像是喝醉了酒,摇摇 晃晃 。因为有了心事,那天喊起客来,也就没劲,热情减了百倍;吃起烧饼来,也 不觉得香,嘴上没味傻四的这种反常似乎也曾引起一些车主的注意,但也只是注意 而已谁也不会想到傻四的心事,谁也不屑琢磨傻四的变化就连傻四自己,也没有深 入查找烦恼的来由,也只是能听到辘轳把响,不知井在哪里他只是感到,明明白白 地,这种情结与女人有关 。傻四因心头烦躁,那天晚上回到公园,便满园瞎转,没 头苍蝇似的,像是寻找着谁,又像是闲庭信步这时候,傻四就碰见了歪头 。平常时 节,傻四看不起歪头,鄙夷得很这鄙夷的原因有两条一条是歪头没有工作,靠捡破 烂谋生;二条是歪头历史上不清白,长了多年的三只手傻四听人说过,这歪头早先 偷出了名,说是只要他一歪头,别人的钱财包管就会收归他有也是因为偷,歪头总 是劳改,劳改来劳改去,就劳改老了老了的歪头就靠捡破烂谋生但今天不同了,傻 四心中有事,总想找人倾诉,又找不到,看见歪头,自然是喜出望外,便收住了脚 步,扬着头看,有些讨好的意思 。 歪头见了,心头一热,本来阴沉着的脸云开雾散他打量傻四一眼,头一歪,就 道,我说四兄弟啊,我看你今儿个好像有什么心事傻四就瞟了歪头一眼,撇撇嘴, 没有吭声歪头就笑,露出两排黄黄的牙,说,别他妈的那么瞅我,好像我不如你似 的我再损不济,也比你强傻四听了,就眯缝起眼睛,扫了歪头一眼,说,你比我强? 强个六,我还有正经工作呢,你……你可倒好,只能捡破烂歪头听了,咧开大嘴笑 了,说,别看我捡破烂,我可有女人干,你有么?你二十郎当岁了,还是个生荒子 傻四一听这话,脑袋就耷拉了忽拉一下子,他也就全明白了:怪不得这一天都不自 在,原来根子在这儿傻四有些自惭形秽,想攀谈的念头矮了,踅身就走 。歪头眼珠 一转,忽然就说,你想不想干,傻四,想干,我今儿晚上给你送来一个傻四听了, 就收住了脚步,侧身,抬头望着歪头,一脸山重水复歪头就笑,皮笑肉不笑,诡秘 满脸,说,今儿晚上,你晚点睡,我给你送来傻四周身燥热,便问,你送来,要钱 么?歪头就摇头,说,咱们谁跟谁啊,别看我现在落魄了,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但 想当年,也是一条好汉,打过腰,提过气,戏台底下溜过西瓜皮,满绥佳线你打听 打听,一提我歪头大名,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我管你要钱,我管你要钱,还叫什么 好汉歪头说完就走了,心头暗自喜欢傻四也暗自喜欢,但又有些担心,怕歪头花说 柳说,也只是说说而已,拿他傻四开涮其实,他不了解歪头的底细,他若了解歪头 的底细,也就不必劳神费心了原来,前些日子,歪头把一个痴呆女子勾回家去,着 实云雨了一遍又一遍日久生厌,他就想卸掉这个包袱苍天有眼,就让他碰见了傻四, 顺水推舟,便推卸了一身麻烦 。那天晚上,公园里很静天上没有星星,树林更显得 发暗树林外侧,南湖的那一头,群蛙一声声叫着,聒噪得傻四益发烦闷烦闷的傻四 就脱掉了大衣,只穿裤头背心,辗转反侧,折腾得木椅吱呀叫唤在后来的日子里, 傻四总想起这个夜晚,生发出无限的留恋但在当时,在那个夜晚,傻四真的心急如 焚,抓耳挠腮,一回回爬起来看:他盼望着歪头来,又怕歪头行骗就在这时,一串 脚步声传来,由花园的东边,静夜里,显得那么清晰,那么悦耳,一声声,敲得傻 四心头乱跳,不容傻四不坐起身来看屏住呼吸,再侧耳听,就听出那声音朝他这边 响来,清清晰晰,扎扎实实,是再也听不错的确定了声音来源的傻四精神立即振奋 了他站起身来,循声望去,就看见两个人影朝自己移来,一高一低那高的,只须一 看水蛇腰,就知道是歪头;那矮的,虽说不熟悉,但略一搭眼,也可辨别出是个女 子,窈窈窕窕,袅袅婷婷 。傻四正欢喜时,歪头已走到了身边傻四就歪过头去,瞅 那女子,目不转睛,全然忘记了身边的歪头那女子呢,也瞅着傻四,不言不语,只 是嘻嘻地笑,嘻嘻,嘻嘻歪头见了,也不怪罪,就说,怎么样,我歪头说话算数吧 我就把她送给你了歪头说完,转身朝东边走去,连头也不回,口里兀自乱唱着:说 走咱就走啊/ 生死之交一碗酒啊/ 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南腔北调傻四盯着歪头 的背影消失在林子里,这才回过头,瞅那女子,也瞅不出个山清水秀来,只瞅得自 己浑身乱哆嗦,吭吭哧哧地说:你……你坐……那女子听了,就挨近椅子,坐了, 侧着身子,瞅傻四笑,嘻嘻,嘻嘻…… 傻四见那女子怪听话的,心生怜惜,便也坐了下来,歪着头,瞅那女子天色太 黑,也看不真切,只感觉头发飘逸,胸脯高耸 。傻四一边审视,一边思忖,哆嗦倒 是不哆嗦了,只是心跳得狂心狂的傻四便挪挪身子,朝女子那边靠去而后,他顺手 抓起一个烧饼,白天带回来的,放在椅子边缘,说,你饿不饿,我这里有烧饼傻四 声音柔柔的,连他自己也好生奇怪,从来说话漏鼓破锣的他,今儿晚上怎么婆婆妈 妈了那女子听了,并不吭声,只是伸手接了,张口就吃傻四就看着那女子吃,看来 看去就看出一种欲望他扫了那女子一眼,一侧身,就把那女子揽在怀里,一只大手, 就朝那女子胸上摸去那女子似乎也不反对,只是低头,吃手中的烧饼,连瞅也不瞅 傻四 。傻四见了,便生出十二分勇气他朝左看一眼,左边树林深深;朝右边溜一眼, 右边深深树林他喊了一声,就腾出一只手来,褪下自己的裤衩这时,他才感觉到天 已下起了雨,零零星星,凉凉丝丝,树林间也掠过一阵风,轻轻飘飘,舒舒畅畅他 一怔,忽然就想起了听什么人说过,妇女干那事,最怕的是受风他皱了皱眉头,思 忖了片刻,还是提上了裤衩他想起公园外边有一家建筑工地工地上有一大堆水泥, 上面蒙罩着大苫布他想把那女子领到苫布下边傻四这样想着,就站起来,拉住那女 子的手,朝公园外走那女子一边嚼烧饼,一边嘻嘻,嘻嘻傻四又是欢喜,又是来气, 心里就骂:嘻嘻,嘻嘻,就知道嘻嘻 。工地上的水泥堆很高,也很大,长长的水笼 布扯到地上,堆出一层层褶来,像老母猪生产后的肚皮傻四掀开了大肚皮,就让那 女子往里钻见那女子嘻嘻了进去,傻四也不怠慢,连忙钻了进去,就势抱住了那个 女子,迫不及待那阵儿,天上的雨就下大了一些,打得水笼布吧嗒吧嗒响不过,傻 四已听不见这些了他只能听见自己的粗气,呼哧呼哧的,还有,就是那女子的声音, 吭吭叽叽,娇娇滴滴,听不出痛苦,也听不出欢喜 。傻四是初次进港,没有领航员, 线路就生,左冲右撞地,总难进港,急得他大汗淋漓,手忙脚乱那女子似乎也有了 意思,身体起起伏伏,益发吭吭叽叽傻四听了,心里就来气来气的傻四竟找着了泊 位,气顿时也消了他便一边用着力,两手十指抓满了稀泥,一边体验着,享受着这 天地间最美妙的乐趣 。因精神集中,傻四没有听到水笼布外的脚步声直到有谁在他 屁股上踢了一脚,他才明白外边发生了敌情任是如此,傻四也不想出港那阵儿,他 正在紧要处,激动已极,痛快已极虽然心眼缺少,他也听人说过,男人正干事时, 是不能下马的,否则要中回马毒,必死无疑外边的人见里边的人不理睬,就掀起了 水笼布,一支大手电支在了傻四的屁股上,白花花,亮堂堂,沾着黑泥,星星点点 那阵儿,傻四已放纵了体内的一阵急雨他伸起左胳臂,一边遮挡已然爬上脸来的手 电光,一边说,照你妈拉个×地照,把我照出回马毒来,你偿命啊外边的那个人就 答,偿命,偿你个屁命快起来,跟我们去公安局傻四听了,就手忙脚乱,扯上了裤 头,又扶着水泥袋,站起来,嘟嘟哝哝地,说,去公安局就去公安局,有什么了不 起,我又没犯法那公安局的就道,你没犯法?你懂不懂,这叫强奸妇女傻四回头, 瞅了那女子一眼,横身挡住那公安视线,说,敢情你们有老婆了,饱汉子不知饿汉 子饥那公安沉吟了片刻,说,真想不到,你傻四也知道干事傻四就一挺胸膛,说, 你是人,我也是人,差在何方啊那警察听了,立马动了气,道,你知不知道,这叫 强奸妇女傻四就辩,谁强奸妇女了,你看见了我还给她一个烧饼了呢,她自己愿意 那公安听了,心里好笑,再见那女子已然放下了裙子,便问,你说说,你真的愿意 吗,不要害怕,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那女子就躲在傻四背后,下巴搭在傻四肩膀上, 不说话,就是嘻嘻,嘻嘻,嘻嘻不已傻四一见,就火了,他转过身来,立起了眉毛, 喊,嘻嘻,嘻嘻,就知道嘻嘻,看你那个傻×样,你倒说啊,你到底愿意不愿意, 你再不说话,我就他妈的蹲笆篱子了傻四气急败坏,一反常态那女子听傻四吼,似 乎害怕了,就翘起下巴,左脸贴着傻四右脸,两手抱过傻四脖颈,还是嘻嘻 。那公 安见了,一时拿不定主意,立在那里,好一会儿,才说,既然你们两个都愿意,这 事我也就不管了不过,这女人还得跟我走,我要送她去收容站,遣返她回原籍说罢, 就推了女子一把那女子似乎听懂了警察的话,将下巴从傻四肩上挪下,就朝前走一 边走,一边嘻嘻警察见了,连忙随她而去,抛下了傻四老哥一个,兀自愣着,傻头 傻脑,像卖不了的甜秆儿,戳在那里 。 第二天上午,傻四的心里空空荡荡的他总想着那个女子,唉声叹气之后,傻四 就去商场买了三个烧饼走出门口时,他咬咬牙,又重进商场,买了两卷干豆腐卷, 一节哈尔滨红肠,这才再走出商场,去收容站,看那个“嘻嘻” 。就在收容站大门 口,他看见两个人,一男一女,领着那个女子,朝门外走傻四见了,就连忙走上前 去,扬着脖颈,挺着胸膛,问,你们要把她带哪疙瘩去?那个男的斜了傻四一眼, 鼻子哼了一哼,没有说话那女的叹息一声,就说,我们送她去哈尔滨,再从那里遣 返回原籍 。傻四听了,一脸怅然他不敢阻挠公家人员,只好提起塑料袋,伸到那女 子面前,说,给你,给你在路上吃那女子接了,仍旧是嘻嘻,嘻嘻,之后进了一辆 微型车,同那两个人一起傻四立在那里,怔怔地,一直追送那辆微型到无影无踪此 后的日子里,傻四的眼前总浮现着那女子的容貌:皮肤还算白净,眉毛也算细弯, 只是嘴太大,像鲸鱼,而且,颊上还有一块黑迹,年龄又偏大,不够五十,也有四 十虽说如此,傻四也就满足了而且,觉得那女子美丽十分,赛画上的七仙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