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童 姜国涛一路下坡走过来,连副科级都没保住,成了一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废 黜人物,整天和车三牛二一类底层人喝酒吹大牛。他们还叫他姜副团长或姜副主任, 就像总把运动员最好成绩作为终身标定一样,而且会永远叫下去,让他在精神上得 到源源不断的满足感。那天闲谈中,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处女的那层标志膜,说新婚 之夜必然刺刀见红,否则就不是真货,顶多算是“副处”罢了。姜国涛的生理卫生 知识基本等于零,部队生活又很严谨,对膜的问题前所未闻,回想起翠溪镇那个夜 晚,这时才如梦初醒,回到家就摔摔打打的,找由头发泄。 滕爱诗听出了名堂,就问究竟。姜国涛心里藏不住事,就像投诉假冒伪劣产品 似的,把心里的疙瘩一股脑和盘托出。滕爱诗听着,就鄙夷地笑了,觑定他说,姜 秃爪子,你要是这么无端猜忌,我立马跟你离婚,带着儿子远走他乡。你看看现在 你还有啥?要是老婆孩子都没了,你可就算是一无所有了。 以滕爱诗的知识和智慧,对付姜国涛是绰绰有余的。她编了一个比较可信的谎 言,那就是当年在学校跳鞍马的时候用力过猛,底下撕裂,等于一件商品完好无损, 只是封条没粘牢靠,自己开胶而已。姜国涛是不信的,他固执地认为,只有男女之 间的行为才能拆封,回溯当年的事,嫌疑人就渐渐浮出水面了。 想来想去,就去找外甥女串通。 唐莫扎的副县长任命令一到,县府办就给他调了房子,是一幢新楼,一百五十 多个平方,在当时是很扎眼的,收拾房子也没用自己动手,虽说活儿不多,可乐于 帮忙的人太多了,缕缕行行的,唯恐抢不上槽。姜国涛还看到了从青泉村赶来的秦 三发和李富贵,他们粗手皴脚的,忙得满头大汗,看着就像自家蓄养的老奴。 邢美玉看见舅舅,还以为他也是来帮忙的,就说,不用你。萝卜不大,你长在 了那个背(辈)上,这么多人,你就坐在一边养老爷子吧。 可姜国涛并不想养老爷子,他急于表述和剖白,就像尿急了憋不住似的,当即 把邢美玉拽到一个小屋里,竹筒倒豆子,将这个惊天的秘密倒了出来。邢美玉静静 地听着,完全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文化不高,却也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那 就是夫贵妻荣,亘古以来就没变过。她对丈夫所做的一切,使蛮也好,发嗲也好, 全都是围绕着这个终极目的。她的嘴角露出了嘲讽的微笑,最后就峻了黑脸说,你 要不是我舅舅,这么胡吣,我就该扇你的耳光了。你以为唐莫扎是那样的人么?他 怎么可能日自己的舅丈母娘?都是因为你狗屁不是,牛粪排子上插花,生怕滕爱诗 甩了你,才疑心生暗鬼,自己给自己扣屎盔子。不信你张扬一个试试?蓝河县的人 不揍扁了你姜秃爪子才怪。 本来姜国涛还期待着外甥女的共鸣呢,没想到她竟这么说话。他的喉结剧烈地 蠕动着,好像把舌头嚼碎咽下了肚里。他看着新楼房雪白的墙壁,绝望地挣扎说, 美玉,舅痛苦啊。邢美玉看着这个下台的亲人,脸上的棱角变得生硬起来。她说, 你还痛苦,痛苦个鸡巴?你能有今天,那都是偏得了。早些年你不口口声声要解放 全世界吗,现在咋连自己都解放不了?就这么个简单的道理你都掰扯不清,亏得你 还是个站着撒尿的,土手榴弹咋没把你男人的家什炸了去! 姜国涛如果不扶着门框,就很有可能当场仆倒。毕竟他还是行伍出身,身体有 些老底子,所以能强撑着把话听完。他头晕目眩地从外甥女的新居里走出来,心里 直日邢美玉的妈;一想到她妈原来就是自己的亲姐姐,涉及到了伦理问题,又把这 个恶毒的骂法摒弃了。从外甥女家到自己家不过二里地,却相当于他思想上的万里 长征。他边走边想,狗日的唐莫扎,过了河就拆桥,别看你混得比我好,可我老婆 比你老婆好,我儿子也比你儿子好。日子还长着呢,咱们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 吧。 邢美玉既已攘外,又得安内,关起家门,就收拾起唐莫扎来。 邢美玉说,唐莫扎,你老实坦白交代,跟滕爱诗到底有没有那回事?我舅都找 上门来了。 唐莫扎说,狗日的姜秃爪子,四六不懂。友情是友情,爱情是爱情,连这个他 都分不开档,怎么能干到副团呢,简直就是开玩笑了。 邢美玉冷笑说,你为了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都能把心爱的女人豁出去,难 道这不是事实?青翠蓝碧一带,有几个不知道的?谁能说得清楚,你这到底是“过 人之节”,还是根本就没有人味儿? 唐莫扎说,我和滕爱诗,一向玉洁冰清,连手都没握过。我要是撒谎,天打五 雷轰! 邢美玉说,你就撒谎撂屁吧。无论是从政还是做人,大概你不撒谎就不会说话 了。 唐莫扎说,无论我是天使还是魔鬼,你总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邢美玉说,我是想嫁鸡随鸡。可你见过有一只公鸡只配一只母鸡的么?所有的 公鸡,全他妈的霸着一大群母鸡,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一扑拉膀子,就上去了, 这要是人,非治它的强奸罪不可! 尽管唐莫扎使用的都是生活表层的浅显话语,可跟妻子还是说不通。面对妻子 的雌威,他比姜国涛的下野还痛苦哩。所谓惹不起躲得起,就故意早起晚归,还不 断下乡蹲点,这样就显现出了敬业和务实精神,赢得了很好的口碑。其实知情人都 明白,他已经沦落为婚姻难民,是出来逃难了。 邢美玉多年如一日,坚持着她的“驯夫如治水”理论,不管唐莫扎忙到多晚回 来,都要拱进他的被窝,竭尽启发动员之能事,非要乐此不疲地玩玩老把戏,仿佛 把水塘放干,就不会有溃堤决坝危害百姓的可能了。唐莫扎不干,说我也是血肉之 躯,能力和资源都是很有限的,不是自来水管子,随时打开就有。就算是种牛种猪, 那也得悠着来。像我这个年纪,有人是每周一歌,有人是半月谈,有人干脆就是全 月刊。你呢,却是多少年如一日,坚持天天读,动不动还要加班加点,这不是要我 的命吗!邢美玉说,你别认识不上去,我这是替纪检委做工作呢,让你一见到漂亮 女人就躲,这样对组织对你个人都有好处。唐莫扎力不能胜,像一摊烂泥溻在被窝 里,叹着气说,这哪是饮食男女,这简直就是酷刑啊,都快赶上渣滓洞白公馆了。 唐莫扎也是很有人情味的,实际上他干到正科,就把李富贵从乡下挖来了。开 始他没放在自己身边,先给他弄了个工人身份,让他在外围开车练手;等到他配上 了专车,李富贵就堂而皇之地坐到了驾驶员的位置上。从古到今,御手必是心腹, 翻开史书,救主者有之,弑君者也有之,这没什么好说的。李富贵在人前叫县长, 背后只叫哥就是了。他们的默契就像跑二人三足,连邢美玉都奇怪,说是不是吃一 个妈的奶,心灵上有感应呢? 那天唐莫扎又下乡了。李富贵破例没跟在身边,把他送到,自己又窝回来了。 他喝了酒,敲开唐家的房门,就坐在沙发上跟邢美玉闲聊。 李富贵就说,嫂子,我哥为啥总下乡,你知道不? 邢美玉说,农民出身,为农民办事,下去抓三农呗。 李富贵说,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你的骚劲也太大了,还没完没了,我哥受 不了,是躲着你呢。你也知道我们哥俩的关系,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哥的难处我 也不能看着,实在不行,我就得上阵了。 邢美玉听出了弦外之音,就说,李富贵,你啥意思? 李富贵说,咱们内部问题内部解决,省得你麻烦别人,对我哥影响还不好。 黑子一直在姥姥家住着,屋里只有他们两个,按说邢美玉应该恼怒,上手挠他, 或者哭哭啼啼才对。可她没有。她看穿了唐莫扎自编自导的这套鬼把戏,笑呵呵地 眄视着李富贵说,行啊,既然你们哥俩当年能吃一个咂咂,如今同时日一个×也没 啥。干脆,你把大娥子休了吧,咱们三个一张床上挤吧。你也知道,我早就有铁姑 娘的光荣称号,对付十个八个男人,根本就不在话下! 这么说着,邢美玉就要宽衣解带,吓得李富贵一佛出世,二佛涅槃,鬼抓的一 般,撒丫子就跑,下楼的时候,还把脚给崴了。 邢美玉明白,唐莫扎是想抓她一个把柄,进而摆脱她的控制,为自己拓宽自由 度,这是绝对不行的。怎样才能把唐莫扎彻底锚住?想来想去,就去找滕爱诗帮忙。 滕爱诗有不少诗文见诸各地报刊,已经是地方文化名人了,一听她说,就笑了。她 们岁数相仿,可滕爱诗大着一辈儿,又才貌双绝,谈话就有了居高临下的优势。 滕爱诗说,美玉,我能分清谁远谁近。先有外甥女,才有外甥姑爷;外甥姑爷 能换,而外甥女是不能换的。我旗帜鲜明,永远站在你一边,也希望你的婚姻能钉 梆铁牢,夫妻白头偕老。既然如此,那就按你的计划进行吧。 那天滕爱诗精心打扮一番,就到唐家来了。虽然他们有着亲戚的名分,可因为 当年的忌讳,她一次都没来过。邢美玉从阳台上看到唐莫扎回来了,就按照事先的 谋划,躲到了卧室的壁橱里。而滕爱诗则扎起围裙,踅进厨房做起饭菜来。唐莫扎 进屋顿觉一亮,看见了花儿一样的滕爱诗,还以为走错了人家,惊得一个愣怔,足 有半分钟才缓过神来。毕竟性格里有些狐性,还没说话,就挨着房间验看一遍,却 没见到邢美玉的人影。滕爱诗就说,邢美玉娘家有急事出去了,正好她来串门赶上, 就接过来代她把饭菜做完。 尽管唐莫扎意志坚定,可环境如此典型,压在内心深处的感情余烬瞬间被煽旺, 他就难以自制了。他反锁了房门,一面诗啊诗啊地乱叫,一面就从身后把她抱住。 滕爱诗说,唐县长,你可别忘了,现在我是你舅妈。 唐莫扎说,一切都是历史造成的。为了改变命运,你和我只好演绎一出旷世的 爱情悲剧,比那出《钗头凤》还感人呢。 滕爱诗笑了,说那还能算是爱情?你为了能有今天,把我当做礼物献给了姜秃 爪子,难道你忘了? 唐莫扎说,我也是没办法。你毕竟是我的初恋,时至今日,我也是碧海青天夜 夜心哪! 滕爱诗说,你如今的日子不是挺好嘛。 唐莫扎说,好啥好,谁遭罪谁知道。邢美玉就是一只母老虎。我的日子,简直 就是水深火热啊。 滕爱诗说,如果真是这样,那咱们都离婚,然后咱俩再结婚,你看成吗? 唐莫扎不吭声了,可手上依然用劲儿拽她。滕爱诗就说,你是不是想跟我上床? 既然你有那个意思,咱们别浪费时间,兵贵神速,抓紧吧。 唐莫扎没表示同意,可也没表示反对。滕爱诗抛下炉灶,手上还拿着那把炒勺。 刚刚走进卧室,唐莫扎就迅速发动起来了。他把她扑倒在床上,急切地解着她的裤 带。滕爱诗似乎犹豫了片刻,突然奋起反抗了。随着一声劈裂的尖叫,只见镁光突 然一闪,邢美玉从壁橱里走了出来。 邢美玉说,唐莫扎,这就是你的玉洁冰清?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贼心不死, 光天化日的,你竟然敢强奸舅妈。你还是个人吗?你真是一只臊公鸡,都他妈的乱 伦了! 唐莫扎如同夜行的野兽,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光照蒙了,伏在滕爱诗身上,不 知道如何是好了。滕爱诗尼姑敲磬一般,用炒勺频敲他那绝顶聪明的脑袋,他这才 突然猛醒,狼狈不堪地爬起来。而这时镁光已经一闪再闪,分明拍成连环画了。唐 莫扎明白,他这个精明人又一次钻进了别人设计的圈套,就做出死扛的样子说,事 有事在,有能耐你交到上头去,把我刷了,你们的日子就都好过了。 邢美玉也不跟他理论,穿上鞋,就跟滕爱诗出去了。关门的刹那才说,我不上 交,咱们内部问题内部解决。我把底片秘密存起来,给你拴上鼻鼽,今后你要是刺 毛奓翅,想在外面胡扯六拉,我就把它曝光,不但让你没法当官,都让你没法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