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雾湿黎明,柴烟缕缕,高树鸟鸣。 印钞局许多工棚亮着灯光,警卫排战士肩扛手提,把一捆捆钱币运往仓库。宋 骏在仓库里亲自点数:“四百七、四百八、四百九、五百……”对站在一旁的杨杰 说:“数字完全正确,你把仓门锁上吧。” 杨杰小心翼翼地上了锁后,两人向工棚走去。 山道弯弯,放羊老汉赶着一群绵羊上了山坡。远处传来磕踏磕踏的皮靴声,老 汉心知有异,连忙手搭凉棚四下观望,透过密匝匝的丛林,只见远处一列黄色的队 伍向村庄扑来,刺刀在晨曦中闪烁着寒光。老汉使劲揉了揉眼睛,登上一块巨石再 看,终于发现了队伍前面的膏药旗,惊呼:“鬼子来啦!鬼子来啦!” 骑在马上的井原抬手便是两枪,老汉中弹捂胸部滚下山崖,群羊咩咩惨叫着四 散奔逃。 印钞局工棚里,宋骏和杨杰刚端起饭碗,两声枪响似晴空炸雷,把人们给震蒙 了,人们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宋骏拔枪大吼一声:“印钞局工人都随柳书记转移,警卫排的同志们随我来!” 率先向门外冲去,杨杰和战士们紧紧跟上,出门后向山坡奔去。 枪喷弹雨,剑闪寒光,交织成太行山麓的一个血色黄昏。 灌木丛生的斜坡上,宋骏带领警卫排战士,居高临下,依托有利地形,打退了 日本鬼子一次又一次的疯狂进攻。但我方的伤亡也很惨重,警卫排战士不时有人中 弹倒下。 一粒子弹击中了宋骏的左胸,他连忙用手捂住伤口,殷红的鲜血从他指缝中流 了出来。杨杰惊叫:“局长,您负伤了?!” “没什么,别大惊小怪的。” “婊子养的,这群疯狗从早晨一直咬到太阳落山,真他妈的邪门啦!” “可能是咱们队伍中出了叛徒。你想一想,为什么咱新版的钞票昨夜刚印好, 今晨敌人便前来偷袭?” “您说得有理儿,可谁是叛徒呢?会不会是温助理?那晚我俩冲散后,他至今 未归,我也有责任啊,没保护好他!” 说话间,鬼子又冲了过来,直向仓库扑去。 宋骏蹙眉叹息:“看来钱库保不住了。” “保不住也要保。我杨杰与钱库同在,决不能让小鬼子把咱的钱抢走。” “不,敌众我寡,难以坚守。钥匙给你,立即去把钱库烧掉,我来掩护你们。” “不!不能烧!” “快去烧。” “不!我下不了这个手。咱没日没夜地苦干了两个多月哇!怎能把刚刚印出的 钞票烧掉啊!” 枪声骤然又起,鬼子发动新一轮的攻击,离钱库只有一千多米了。 杨杰射出一梭子弹,又撂倒了几个敌人,伸手去摸弹袋,不觉脸色顿变,脱口 而出:“不好,子弹打光啦!” 宋骏浓眉紧锁,把钥匙往杨杰手中一塞,厉声道:“快!快!马上去烧钱库!” “局长——” “少废话,执行命令!” “是!”杨杰满含热泪,向多年的老首长敬了一个军礼,“局长保重,再见!” 带了一群战士,躬着身,向钱库奔去。 杨杰打开库门,一捆捆用牛皮纸包扎整齐的新钞从地上堆到了仓顶。他抹了把 泪水,用颤抖的双手划着了火柴,钞票堆呼啦一声燃烧起来。杨杰站在灼人的热浪 前呆立不动,飞迸的火星不时燎着他的头发、眉毛。火越烧越旺,呼呼的火苗像一 条赤龙张牙舞爪,向杨杰扑来。门外的战士见情势危险,大叫:“排长快走,快出 来!” 杨杰仍木然呆立,两个战士冒着刺眼呛鼻的浓烟,不由分说,架起杨杰就往外 跑。刚跨出门槛,被烧断房梁的仓库便轰然倒塌了。 钱库起火后,风助火威,印钞的颜料、油墨、纸张、化工材料都是易燃易爆品, 火势很快蔓延开来,劈里啪啦的爆裂声惊心动魄。 井原满脸杀气,额头青筋直暴,握着指挥刀的右手微微痉挛。眼见印钞局起火, 急得他直跺脚,连声哀叹:“晚了!晚了!” 温越更是急得浑身冒汗,生怕鬼子失利要拿他开刀,对井原讨好地说:“太君, 钱库已经着火,我带皇军赶快去扑火抢钱吧!” 井原怒目圆睁,一个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口鼻蹿血。斥骂:“八格牙路,你 这头蠢猪,扑火还来得及吗!” 温越捂着嘴巴,没敢吭声。突然他指着对面的阵地叫道:“太君快看,那就是 印钞局局长宋骏。” 井原举起望远镜看了看,空旷的山坡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惨红的霞晖中, 巍然挺立着一位血染的老八路,周身披上圣洁的光晕,仿佛一座钢铁雕塑。 井原大叫:“八路没子弹啦!抓活的!抓活的!”手一挥,鬼子们端着刺刀, 从四面包抄而上,像铁桶一般把宋骏围住。 井原又张开蛤蟆似的大嘴呱呱叫道:“姓宋的,你跑不了啦!只要你放下武器, 皇军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宋骏的脸色异常平静,但鬼子们却如临大敌,不敢轻举妄动。井原无奈,只得 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宋骏陡然发现了井原身后那个畏畏缩缩、躲躲闪闪的温越。他毫不犹豫地举起 短枪,把最后一粒子弹射进了叛徒的脑袋。温越惨白的额上立刻涌出几道污血,糊 了满脸,一个罪恶的灵魂毁灭了。 井原指着宋骏歇斯底里大吼:“打死他!打死他!” 敌人一起向宋骏开了火,这位大山的儿子,抱住身边一株苍松,永远回到了大 山母亲温馨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