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麦子从茅房里站了起来,那白白的身子只一闪,就不见了。麦子穿裤子的速度 太快了。栓子失望地咽了口吐沫,额上有汗水淌了下来,进到了他的眼睛里,杀得 他生疼。他索性把褂子脱下来,当做毛巾,在脸上、脖子上狠狠地擦了一把,登时 感到轻爽多了,褂子上浓重的汗臭味儿在烈日下更加浓烈了。他想,待会儿一定到 河里好好洗一洗,顺便把衣服也洗了晾在河边的水草上,自个儿在河里游一会儿, 衣服就会干了。栓子自小没有娘,以前都是姐姐给他洗衣服,后来姐姐出嫁了,他 的衣服平时就没人洗了。但到了夏天,栓子就有了办法,他可以在下河洗澡时顺便 揉两把,然后把它铺在河边的水草上,一会儿就会干。每天晚上,桥下的河水里便 如煮饺子般下满了人,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要到河水里来泡一泡,洗一洗。男人 们在桥下洗,而女人们要到下游一个河道转弯的浅水处去洗。男人们女人们都是从 小在河水里泡大的,人人会凫水,个个水性都不差,连七八岁的孩子都能在徒骇河 上横渡个来回。 栓子眼看着麦子进了屋,觉得今儿是没什么戏了,正想顺着柱子溜下去,却看 见麦子的娘拿着把镰刀从屋里走出来,径直出了大门口儿。栓子内心猛地一喜:麦 子娘也去庄稼地里干活了,只有麦子一个人在家了。今儿早,栓子去自家的地里给 玉米间苗。近几天,栓子一直在给玉米间苗,今儿早只剩下了点儿活尾巴,所以, 很快就弄完了。他在回家的路上,看见村长倒腾着两条小短腿,拿着他那把宝贝镰 刀去了玉米地。村长的镰刀全村出名,因为他那把镰刀的柄儿不是木头的,而是铁 管的。木头镰柄在干活的时候经常掉镰刀头,在庄稼地里又找不到合适的家什,只 能凑合着找个石块什么的砸一砸、磕一磕,用不了多长时间,刀头又像个淘气的孩 子一样从镰柄上溜了下来,让人又急又气。而铁管做的镰柄是和镰刀一体的,怎么 用都不会掉下来。据说,这把镰刀是县城里给鬼子大队长当翻译的闫光明给他弄的, 他一直当个宝贝,从不外借。每次下地,他都一边走一边把镰刀拿在手里左挥右挥 的,圆圆的镰柄被他打磨得锃亮。他那时节下地,肯定也是去间苗了。现下麦子娘 一走,家里当然就只有麦子了。 栓子从大柱子上溜下来,溜到了大闸上,他想赶快去村长的家里,这件事儿他 已经等了好久了。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枪响!栓子循声四处观望, 见两个人影正从桥西面的河堤上向堤下冲去,他们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灰色的、 小小的影子正像离弦的箭般拼命逃窜!那两个人影都穿着黄制服,手里提着长枪, 枪刺在日头下一闪一闪的特别刺眼。其中一个跑着跑着忽然停下来,端起枪来瞄准, 随着又一声枪响,一股蓝烟在那人的面前迅速扩散开来,瞬间就被明亮的日光稀释 了。前面那个灰色的影子忽地蹦起了半人多高,然后跌在地上颤抖不止。哟唏…… 两个人都兴奋地大喊大叫着,跑过去将那只倒霉的野兔子捡起来,挑在了枪刺上。 鬼子!栓子吃惊地小声嘀咕了一句。鬼子都在桥东面的县城,一般是不到桥西面来 的,这两个鬼子显然是刚刚从桥上过去的,栓子只顾看麦子了,竞没有发觉两个鬼 子是啥时从脚底下的桥上走过去的。但栓子已顾不得想这些了,鬼子是来打兔子的, 这与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他当下最要紧的事儿是到村长的家里去。 栓子下了大闸,猫着腰上了河堤。村长的家就在河堤下,但大门却朝西,要想 走大门进去,得绕好几排房子,绕进村长家西边的胡同,再经过三户人家的大门口 才到。栓子不想绕圈子,就借助院墙外边的一棵大榆树爬上了墙头。村长家的墙头 上长满了狗尾巴草,草非常茂密。栓子猫在墙头上,从草丛中探出一个脑袋,先扫 视了一遍院子,确信院内无人,这才转过身,将前身贴在墙上,慢慢地顺着墙溜进 了院子。村长家是两座房子,一座北屋,是三间,两明一暗,屋门敞开着,却看不 到屋里的人。还有三问是西屋,门正虚掩着,门窗都被熏得黑乎乎的,显然是当做 灶房用的。栓子贴着墙根儿,慢慢地绕到大门口,见大门半开着,就轻轻地将两扇 大门对上,插上了门闩。 栓子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窗子开着,麦子正背对着窗子,站在炕边上叠衣服 呢。看着麦子窈窕的背影,栓子的心“嘣嘣嘣”跳得厉害,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一种巨大的渴望支配着他来到门口,几步就跨到屋子里!麦子的身子刚动了动,还 没转过来,栓子在后面拦腰抱住了她,狠狠地把她摁到了炕上!麦子锐声尖叫,谁! 你是谁!快松手!一边叫着一边扭动着身子拼命挣扎!栓子抱着她软软的身子,一 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大脑空空的,不知道自个儿该怎么办,只是下意识地死死 地抱紧了她,把她结结实实地压在身子底下。麦子的挣扎唤醒了他的意识,他忽然 想起了麦子那圆鼓鼓的白屁股,想起了那飘着油菜花香的河滩,想起了村长和姐姐 ……他腾出一只手来,“嗤”地一声扯下了麦子的裤子,栓子只觉得眼前一片白晃 晃的亮光一闪,麦子一声尖叫,“忽”地翻过了身子,由于上衣有一部分被栓子压 着,她一翻身,上衣的疙瘩鬏“嘣”地一下就全扯断了,两只坚挺的奶子“突”地 一下跳了出来!上身、下身,一个发育良好的女子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了栓子的面 前……栓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只手缓缓地向麦子的奶子摸去……这时节,麦 子已经认出了栓子,她大叫了一声:栓子!栓子被她的一声大喊镇住了,手软软地 停了下来。麦子用力推了推他,想把他推下去,这一推,栓子再一次觉醒了,他明 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了,他将麦子重新压在身下说,俺、俺要睡了你!麦子骂道,栓 子!你个王八蛋!你不要命了!栓子一只手摁着她,一只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麦 子忽然大喊,俺爹回来了!救命呀!栓子吃了一惊,他侧耳听了听,果然听到了大 门口有“咣咣”的砸门声。栓子心说“坏了”,这要是被村长堵在屋里……他顾不 上多想,下了炕就往院子里跑,刚跑到院子中央,“哐”的一声大响,大门被踹开 了!栓子想爬墙是来不及了,恰巧他正跑到西屋门口,情急之下,毫不犹豫地推开 门闪了进去,随手关上了门。 西屋内塞得满满的,除了一个灶台、一盘土炕,其余的空问全被盛满粮食的麻 袋和一些锄呀铣呀犁呀等东西占满了。栓子就在心里骂,娘的,村长家就是富,怪 不得他老是敢欺负别人家的女人。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栓子心一紧,从门 缝里往外窥视,这一看,他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大汗!进来的不是麦子的村长爹,也 不是麦子的娘,而是两个鬼子,他刚才在大闸上看到的那两个东洋小鬼子,那只兔 子,还挑在一个鬼子的枪刺上,兀自晃来晃去地滴着鲜血。栓子紧张得一颗心像铁 锤般重重地撞击着胸口,那“咚咚”的撞击声像过节时村里的鼓声。他一只手紧紧 地按住胸口,唯恐那颗心在喉咙里跳出来似的。那两个鬼子来到院子中间,左右环 顾了一下,其中一个满脸胡子的胖子将手中的枪递给另一个瘦瘦的、脸色苍白的鬼 子,又“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向院子西北角上的茅房匆匆走去,一边 走着一边手忙脚乱地解着裤腰带。白脸的瘦鬼子肩上扛着一杆枪,手里提着一杆枪, 两只三角眼满院子里乱瞅着。 麦子就是这个时候从屋里走出来的,她已经将衣服穿戴齐整了。麦子一出屋门, 猛然看见了鬼子,她的身子僵硬地停了下来,略沉吟了一下,扭转身子回了屋。她 正想关门,白脸的鬼子已经跟了进去,将两杆枪随手扔在门口,拦腰抱住了麦子。 顿时,屋里传来了厮打声和麦子凄厉的呼救声。 栓子想,鬼子要睡村长的闺女了,这真是村长的报应。他见另一个胖鬼子还在 茅房里,正是脱身的好机会,他打开门一步跨了出来。就在这时,他听到麦子在呼 喊他的名字,栓子!栓子!快救我呀! 刚才麦子也在呼救,可刚才她喊的是“救命呀”、“来人呀”之类的比较模糊 的求救声。就在栓子要走的时候,她忽然清晰地叫起了栓子的名字。栓子停下了脚 步,迟疑地向门口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这时候的栓子并没想到要救麦子,他只是被 一种连他自个儿也不清楚的意识支配着,一步步靠近了门口。麦子已经被那个鬼子 摁在了炕上,上衣已经被撕烂,白嫩的身子在几绺破布条子下半隐半现。鬼子正追 不及待地脱她的裤子。这时,麦子已经看见了门口的栓子,嘶哑着嗓子喊:“栓子! 栓子!快救救我呀!”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白脸鬼子也发现了栓子,冲他恶狠狠 地号叫了几声什么,栓子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从他愤怒的表情上,他看出鬼子 的意思是让他滚。鬼子在号叫的同时并没有停止他的动作,“嗤”的一声,他终于 将麦子的裤子扯了下来,麦子全身只剩下一件红色的粗布内裤了,两条圆润、洁白 的大腿赤裸裸地搭在了炕沿上。栓子忽然觉得全身的血“忽”地涌了上来!他一步 跨到炕前!他想,即使村长的闺女要被睡了,也应该是他栓子来睡,即使他栓子今 儿睡不了她。也应该由一个中国人来睡,怎么也不能让他东洋小鬼子来睡。这些小 鬼子大老远地来到这里随便杀人不说,大白天就敢跑到这里来睡女人,他栓子这么 大个人站在这里,他竟然一点儿也不害怕,一点儿也没有难为情的意思,这也太他 娘的欺负人了!他将两只手插入鬼子的两肋之下,用力一夹,就将他瘦瘦的身子提 了起来!鬼子身子离了地,像离了水的鱼般头尾乱动。栓子一松手,将他结结实实 地摔在了地上!鬼子嚎叫一声爬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又上下打量了栓子几 眼,忽然几步退到门口,从地上捡起了一杆枪。这时,麦子已经手忙脚乱地穿好了 衣服,她随手从炕上摸起一把擀面杖,递到栓子手里说,栓子,打死这个洋鬼子王 八蛋!鬼子居然冲着栓子龇着牙笑了笑,用手指了指他手里的擀面杖,不屑地摇了 摇头。栓子看着面前明晃晃的枪刺,头脑一阵晕眩,但他知道害怕是没有用的,鬼 子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今儿八成是活不成了,只能拼个你死我活了。栓子将擀面 杖高高地举过头顶……鬼子忽然“叽哩哇啦”地连连摆手,他将枪横着扔到栓子的 脚下,然后捡起了另一杆枪,冲着栓子亮了个拼刺的架势。鬼子的这个动作栓子太 熟悉了,他在闸顶上经常看到鬼子用这个姿势操练刺刀,那次鬼子们拿活人当靶子 练习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个姿势。栓子一下子就明白了,鬼子是要和他比刺刀。栓 子的眼前忽然闪现出打靶场上那像泉水般喷溅出来的一股股鲜血,那包括着他们村 里几个无辜生命的把日头都染红了的鲜血,栓子的血沸腾起来,仿佛倾刻间也会从 血管里喷溅而出!他扔下擀面杖,捡起了地上的长枪。 鬼子在枪上摆弄了一下,“啪”的一声,弹夹退了出来。他将弹夹随手扔在地 上,然后狞笑着一步一步地向栓子逼过来!栓子手里虽然握着枪,却不知如何使用, 又急又怕,脸上布满了豆粒大的汗珠。鬼子从栓子笨拙的动作中预感到了胜券在握, 他并不急于动手,看着栓子和麦子紧张的样子,得意地“哈哈”大笑!鬼子的笑使 栓子更加毛了,慌乱中他学了鬼子的样子,两手一前一后,将枪平端在胸前,枪刺 对着鬼子。鬼子嘲讽地看了看栓子手里的枪,忽然歪着脑袋一阵怪笑,那笑既尖又 利还略带沙哑,听来像锅铲抢在锅底上,十分地刺耳。麦子从鬼子的笑声中觉出了 不祥,她着急地推了栓子一把,快捅他呀!还愣着干嘛!说着话,她摸起栓子扔下 的擀面杖,奋力向鬼子投了过去!鬼子用枪刺轻轻一拨,那擀面杖带着风声飞到了 墙上,又“当”地一声从墙上反弹回来,落到了栓子和鬼子之间的地上,颤抖了好 久才平静下来。屋内的光线忽地一暗,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跨进了屋内。栓子一看, 几乎绝望了,进来的是那个满脸胡子的胖鬼子,他比白脸的鬼子要壮得多,简直像 一头蛮牛。白脸鬼子从栓子和麦子的目光中察觉到背后有人,下意识地扭回了头。 栓子就是这时候动手的,他知道这是自个儿最后的机会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在 鬼子回头的刹那间将手中的枪刺狠狠捅了过去,“噗”的一声,这一刺刀深深扎入 了鬼子的前胸,猩红的血顿时从鬼子的口中和胸口喷涌而出,溅了栓子一脸!白脸 鬼子回过头来,茫然地盯着栓子看了片刻,然后一声未吭,不情愿地栽倒在了地上。 浓重的血腥之气给了栓子胆量,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重新端起长枪,大踏步 地冲向刚刚进屋的胖鬼子。胖鬼子呆了一下,忽然转过身,边往外跑边大声狂喊: “八路,八路……”一路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