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往事如烟,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 这时候的德感坝,已经不再是过去那座江边小镇,而是一片厂房林立、喧嚣热 闹的工业区了。这二十多年来,牛升华可谓志得意满:他仍旧住在那幢祖上传下来 的青砖小楼里。如同中国许多家庭有了女儿还想要一个继承香火的儿子一样,在他 的大儿子牛运出世后,为了得到一个女儿,牛升华使尽浑身解数,打通了不知多少 关节,终于在二儿子牛伟来到人间之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女儿,为她取名牛 丽。在女儿牛丽降临到这个家庭不久,牛升华就从一家工厂的车间主任坐到了厂长 的位置上。 一天,牛升华担任厂长的工厂在一家全国发行的大报上刊登了一则启事:工厂 面向社会招聘一批业务人员。按照有关规定,应聘人员在经过工厂人事部门的筛选 后,将由厂长最后面试、定夺。 一天上午,一位二十多岁的姑娘来到厂长办公室门口。 谁也没料到,牛升华的命运将在这位年轻姑娘面前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位姑娘就是刘冬梅的女儿雪梅。当雪梅多少有些拘谨地站到牛升华面前时, 牛升华一瞬间惊呆了。冬梅!他痴痴地望着雪梅,对方的音容笑貌,无不与记忆中 的冬梅一模一样。天下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雪梅问道:“厂长,你贵姓?” “什么?”牛升华吃惊地反问道,“你忘记了我是升华哥?” “我忘记?”雪梅愣住了,“厂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哦……”牛升华摇了摇头,似乎醒悟过来,“我叫牛升华。对了,你母亲叫 什么名字?” “刘冬梅。”雪梅说道,“我妈妈还是德感坝的人呢!” “真……的……”牛升华的头又开始晕起来,“那……你妈妈……她现在好吗?” “死了,早死了。”雪梅眼眶一红,“妈妈在弥留前,说到一个叫沙坝的地方, 她说她的一生,只有在沙坝上那一段光阴才是最幸福的。牛厂长,真的有那么一个 地方吗?那里的夜景美不美?” 牛升华没有立刻回答雪梅。他细细地端详着对方,心想:她太像冬梅了,特别 是那一双眼睛,犹如两潭清泠泠的秋水,泛着美丽的涟漪。这是刘冬梅的眼睛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神情恍惚地说道:“有那么一个地方,那地方一点儿也没变, 那地方的野草依旧茂盛……” 雪梅木呆呆地站在那儿,忐忑不安地望着面前这位忽然间神经失常的厂长。 当天晚上,牛升华鬼使神差地来到阔别了多年的沙坝上。他侧着身子躺在草丛 里,一只手支撑着头。在过去不谙世事的年代里,刘冬梅就喜欢用这个姿势躺在他 的身边。记得在一个炎热的下午,他和刘冬梅一同捕捉一只蚱蜢。突然,一条受惊 的乌梢蛇从草丛里蹿起,凉浸浸的蛇身滑溜溜地擦着冬梅的额头射过去。刘冬梅当 即吓得跌倒在地,失魂落魄地蜷缩在他怀里。他抚摸着刘冬梅的额头,轻声说道: “冬梅,我用舌头给你舔干净。” “不。”刘冬梅急忙用手捂住额头,“我听人家说,男人的口水沾到女人的脸 上,会长癣疤疤的。我怕,我不干。” “长癣疤疤不要紧。我也听人家说,偷来的米汤可以治脸上的癣疤疤。我去偷 米汤来擦你的脸。”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牛升华听到四周的草丛里传来轻微的响声。他猛然明白 过来:自己在这块播撒情种的土地上已经是多余的人了,沙坝已经不欢迎他了。难 怪德感坝上的人们在度过了自己美好的青年时代后,似乎就与这块沙坝绝缘了。他 站起身,惆怅满怀地移动着沉重的双腿。 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牛厂长,你怎么也到这个地方来了?” 雪梅从不远处的黑暗中径直走过来,站到牛升华的面前,说道:“我过去听妈 妈说,这沙坝上很好玩。所以,我就……” 牛升华回过神来,情不自禁地说:“你妈妈……多么漂亮啊!” “牛厂长,你说什么?” “啊!我是说:你长得真漂亮。” 雪梅先是轻轻地笑了笑,接着唐突地问道:“牛厂长,你是到沙坝上偷偷看那 些谈情说爱的年轻人亲嘴吧?”一时间,牛升华难堪极了。“没关系,食色性,人 之常情嘛。”雪梅一边说一边忽然挽起牛升华的胳膊,双眼发亮地望着他,“牛厂 长,我能够成为你手下的员工,是我雪梅的好福气……走,陪我到沙坝上饱饱眼福。 我倒要见识一下,德感坝的年轻人谈恋爱是男追女跑呢还是女追男跑?” 牛升华仰脸望着漆黑的夜空,心里禁不住长长地叹息道:天啊,二十多年前的 刘冬梅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