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弹指间,春寒料峭的初春到来了。迷人的沙坝也有受人冷落的时候。像这样的 季节,像这样的时候,谁愿到这枯黄的草丛里饱受冷冻之苦呢?除非是鬼鬼祟祟的 人,除非办鬼鬼祟祟的事。 草丛里,还真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在进行着鬼鬼祟祟的幽会。那两人,就是 牛升华和雪梅。牛升华打量了一遍黑洞洞的四周,说道:“雪梅,通过这段时间的 接触,我发现你跟……缺少了点什么?”他原本想说:跟你母亲相比,为什么你母 亲刘冬梅的姿影能够长久地扎在我心里,而你对我的吸引力,除却肉体,还是肉体? “是么?”雪梅当然不知道身边这位男人曾经是她母亲少女时代的初恋情人, 她将一只手搭到牛升华肩上,慢吞吞地说,“缺少了点什么呢?” “难道你没这种感觉?” 雪梅细细地笑了笑,轻轻地说:“也许……原来有过的吧?” 牛升华忽然感到一阵恐惧,心想:这双眼睛曾经使多少男人神魂颠倒过?他对 雪梅的过去,除了应聘资料中简简单单的“未婚”二字外,其余的是一片空白,因 此,他想知道一些雪梅过去的事情。当他忐忑不安地提出这个要求后,雪梅略略沉 思了一下,不知为什么,竟然同意了。 雪梅说道:“这没有什么不光彩的。比如说我俩的关系,别人说不光彩,但我 认为自己挺光彩,这正好说明我本人作为一个女人的价值,是能够上台面的。” 于是,在冷浸浸的沙坝上,在时而扑来的阵阵寒风中,牛升华终于知道了雪梅 的过去——妈妈死的那年,我才十六岁。至于爸爸,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另 一个女人跑到不知哪里去了。好在,我成为孤女后,政府照顾我,把我安排到一家 造纸厂做工。造纸厂的厂长是一个心宽体胖的中年人,有一双胀鼓鼓的肿泡眼,显 得死气沉沉的,只有在看到漂亮姑娘时,那双眼睛才会闪出光亮。厂长十分关心我, 见我是中学毕业,有文化,便把我调到办公室搞统计。这活儿相当清闲,一天的工 作不到两个钟头就可以做完。当然,其余的时间我并不感到寂寞,因为热心的厂长 几乎天天都叫我到他办公室去陪他聊天。他净说些儿女间的缠绵之情,以及一些新 婚小夜曲之类,时常把我羞得满面通红。但是,我一直认为这是他大老粗的习性, 并非出于某种不良的动机。有一天,他对我说:“我老婆想看看你,你晚上到我家 来一趟吧。”我简直受宠若惊,脸上似乎增添了无限的光彩。去的时候,还特意买 了一袋水果。但是,他的老婆没在家,这是他设计的一个圈套。他拿起一个新式乳 罩对我说:“雪梅,把衣服脱下来试一试。”他一边说一边朝我扑来。我拼命反抗, 最后冲进厨房,抓起一把菜刀。那时候,我像众多天真的少女一样,把女人的贞节 看得比生命还重。我恨恨地说:“你敢上前一步,我就与你拼了。”他吓住了,结 结巴巴地说:“你走……你走……”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不再叫我去陪他聊天了, 因为我又回到了车间里。如同一只身处险境的兔子急于得到保护一样,我把希望寄 托在某位小伙子身上。终于,有一次在公交车上,一位风流倜傥的小伙子闯进了我 的心里。他很健谈,每次约会,他那滔滔不绝的甜言蜜语,都差一点把我推进忘情 的境地里。哦,这是我的初恋啊!没有多久,在某天深夜,在他雨点般的热吻下, 我心中的防波堤崩溃了。我结束了我的处女生涯。一年后,一位局长的千金小姐看 中了他。于是,他把我搂在怀里,温柔地说:“雪梅,分手吧。”我一个势单力薄 的孤女,除了以泪洗面,还能做什么呢?正当我意志消沉的时候,一位“姐们儿” 硬把我拉去参加一个家庭舞会。当时我不会跳舞,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男青年手把手 地教我。跳完舞,便看电视录像,屏幕上男男女女一丝不挂地抱在一起。我闭上双 眼,耳畔却响起那位男青年的声音:“那位港妹拍一部这样的片子,酬金可以修一 幢小洋楼。”我睁开眼,不相信他的话是真的。他的手悄悄地搂住我的腰,几张钞 票从我的脖子滑进胸脯上的乳峰之间。我红着脸偷看一遍“姐们儿”,发现她们早 已旁若无人地和男人搂在一起了。事后,那位拉我参加舞会的“姐们儿”对我说: “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才有钱。”从此,我明白了人生不过是一场梦,而人 们用尽华丽的辞藻冠冕堂皇地称之的“爱情”,无非是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们 用来纵欲和享乐的漂亮借口罢了。我意识到上天赐给了我一副多么美丽的外表,我 为什么不利用这个天然的优势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呢?我开始复仇了。当初别人玩弄 了我的感情,掠夺了我的贞操,现在,我要对方加倍偿还。我插足初恋情人的家庭, 搞得他身败名裂,无颜见人。对于我来说,既然人生都如一场梦,声名狼藉又有什 么关系呢?第二个倒霉的是造纸厂厂长。这个老色鬼一见当初飞掉的天鹅现在主动 飞了回来,喜得他心花怒放。他梦想着跟我结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与原配夫人 离了婚,抛了儿女,又把银行存折放进我腰包里。最后的结果,不得不眼睁睁地望 着我离去。但是,我的日子已越来越不好过,常常提心吊胆地警惕着那些人财两空 的男人们干出不要命的事情。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报上一条招聘启事,我想:德感 坝是我母亲的娘家,那么,我干脆到老家去“发展”。于是,我来到了德感坝,陪 在了牛厂长的身边…… 雪梅在牛升华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牛厂长,你知 道我为什么要把我过去的经历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吗?”牛升华突然间打了个寒噤。 雪梅仍旧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拆散你的家庭。我只给你做做 小情人就可以了。但是,你不要‘惹’我,要‘依从’我。否则,前面那些‘惹’ 了我不‘依从’我的男人,就是‘现成’的例子。” 雪梅原本想通过这一番话达到“控制”牛升华的目的,她做梦都没想到:她的 母亲刘冬梅是身边这位男人的初恋情人,这位男人真正爱着的,是那位铭刻在他心 间二十多年的美丽少女的姿影。现在,那位活在他心间的美丽少女已经被眼前这位 活生生的“雪梅”隐没了。一瞬间,牛升华的心凉到了极点,他已经在心里打定主 意:雪梅,我该与你分手了。他害怕拖延下去,将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利。但是,他 该用什么样的方法与雪梅分手呢? 这时候,雪梅纤巧的手指在牛升华的脸上滑动着。她轻声问道:“你怎么不说 话?” 牛升华忽然阴沉沉地说道:“罪过。” “罪过?谁?” “你。”牛升华定定地望着雪梅,“你那双眼睛。” “哦……这不能怪我呀,要怪只能怪你们男人。哈哈哈……”雪梅大声笑起来。 忽然,牛升华伸出双手紧紧地扼住雪梅的脖子,“罪过,罪过……” 笑声戛然而止,雪梅惊恐万状地瞪着牛升华,妈呀,难道面前这位一分钟以前 还对她情意绵绵的男人,此时此刻要置她于死地?她开始拼命地挣扎起来,无奈对 方的力量太大了。她心里想道:我这条小命休矣。 就在这时,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发生了:两个黑影从远处的夜色中一路疯跑过 来,随后躺倒在离他们不远处的草丛里。牛升华借此机会松开了手,他相信自己的 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是,还没等他喘过气,他又听到一个使他胆战心惊的声音,一 个女孩子的声音:“牛伟,我要抽烟。”牛升华惊呆了:难道真是二儿子吗?他还 在读书啊!他睁大双眼,抱着一丝侥幸的想法注视着那两团黑影,心想:万一是同 名同姓的其他人呢?夜空里,亮起一小团火光,映照着一张嘴叼香烟的脸庞。随着 火花的熄灭,他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是他,是二儿子牛伟。 黑夜里,又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牛伟,你早先的话还没说完呢。” “我讲到哪里了?” “你看到你爸爸跟那个叫什么雪梅的年轻女人在一起。当天晚上,你们家为喝 酒大闹了一场……” “哦,我知道了。”牛伟说,“第二天,我苦闷极了,就到一家小电影院看电 影。招牌上写的功夫片,放出来的却是裸体片。当时,你就坐在我身边,于是,我 就模仿电影里的动作摸你的大腿……” “哼!牛伟,你这个小流氓,当时咱俩还不认识呢。” “你没有拒绝我摸你呀?”牛伟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你不知道,如果我 没发现爸爸跟雪梅乱搞,我哪里有胆量和你这样啊!只是,我这样做,真对不起我 妈妈和大哥。” 接下来,两个小青年浸入他们的“爱河”之中。趁此机会,牛升华与雪梅悄悄 地离开了沙坝。现在,他俩该分手了。 “雪梅,”牛升华轻轻地说道,“我们一刀两断吧。” 雪梅柳眉一扬,问道:“你害怕了?” 牛升华坦诚地答道:“是的,我真的害怕了。刚才,我家老二与那个女孩子… …唉,你看到了也听到了,我害怕他们这样发展下去,怎么得了啊!” 事实上,雪梅从最初脖子被扼的那一时刻起,就意识到他俩该分手了。现在牛 升华主动提出来,她立即在心里同意了。因此,她嘴角含着一丝冷笑,一步一步地 后退着,估计距离差不多了时,她才高声说道:“牛厂长,祝你早日抱孙子吧。” 望着旋风般消失在夜色中的雪梅,牛升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