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家庭里的气氛又恢复到了以前那种状况。 他曾经给妻子解释过那天晚上的事情,但妻子却说:“升华,你去给孩子们认 个错吧。你办得到吗?” 他沉默了。他是父亲,父亲有父亲的尊严,父亲有父亲的面子。父亲怎么可能 向儿女们认错呢? 秋天,很快就到了。一天,妻子昏倒在厨房里。幸好全家人都在家。二儿子牛 伟背起母亲一路小跑地奔到几江医院。几江医院的院长是牛升华的一位朋友。在院 长的亲自安排下,几位中年女医生对他妻子进行了认真细致的检查,检查的结果, 真的是应验了那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老话:妻子患的是血癌,而且已经到了晚 期。 “牛厂长,请原谅我们无能为力。”一位中年女医生对他说,“说实话,这种 病,住院、吃药都是白花钱。我们征求你的意见,你看……?” 牛升华想了想,说:“回家养着吧。” “另外,”那位中年女医生说,“先别告诉你的孩子们,他们太小,一旦控制 不住自己的情绪,会加速病人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我不告诉他们就是了。” 他刚一进屋,便碰到了大儿子牛运冷冷的目光。牛运问道:“医生怎么说?” 牛升华的手不自觉地摁了一下衣袋。衣袋里装着医院的诊断书。这个小小的举动被 牛运看到了,他故意说道:“不会是小小的感冒吧?” 的确,血癌病的特征恰恰像感冒:发烧、头晕、浑身软弱无力……牛升华顺口 说道:“对,一点小小的感冒。” 牛运冷冷地笑起来:“那么,你连感冒药都不买一点?” “医生说,不用吃药。” 牛运仍旧冷冷笑着说:“你身上的钱又被‘她’借光了吧?” 一时间,牛升华木然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夜晚降临了。 他坐在妻子身边,不知不觉中,一粒泪珠掉到妻子的手上。病萎萎的妻子感动 了,她轻声问道:“升华,你哭了?” “没有。我哪会哭呢?” “我知道你哭有两个原因,”妻子轻轻地将手放到他的手里,“一是我快不行 了,将来谁来照顾你?二是儿女们不原谅你,是不是?” 牛升华眼眶中的泪水一下子全淌了出来:“我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我跟雪梅 早就一刀两断了,儿女们为什么还牢牢地记恨着这件事情呢?我虽然犯了错误,但 是我已经改过来了啊!为什么……” 听到雪梅两个字,妻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望着牛升华,严肃地问道:“升华, 有一件事,埋在我心里二十多年了,但我一直没有问过你。我现在问你,希望你说 老实话。可以吗?” 牛升华点点头。 “你和我结婚以前,是不是与一位叫做冬梅的姑娘相好?” 牛升华使劲点点头:“琼娥,你是怎么知道的?” “升华,你该不会忘记我俩的新婚吧。新婚期间的某天深夜,你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不断地喊着冬梅的名字。” 那位远嫁他乡的美丽少女冬梅,牛升华怎么会记不得呢? “那……雪梅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是冬梅的女儿。” 接着,牛升华便将他与冬梅的初恋和与雪梅的婚外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妻子。 听完丈夫的诉说,妻子长长地叹口气:“天啊,世间竟然有这种事情发生。”激动 中,她的头又开始晕起来,她一只手捂住额头,“升华,我头痛,给我一点头痛粉。” 牛升华翻遍了屋里所有的抽屉,没有找到一点止痛的药物。想了想,他决定到 外面的药店去买。他刚一离开屋子,大儿子牛运便悄悄溜进来,从父亲脱下来扔在 床头上的衣服口袋里摸走了诊断书。 头痛粉买回来了。他找了个杯子,倒了半杯温开水,刚把一包头痛粉化入水中, 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他一惊,手中的杯子砰一声掉到了地上。大儿子牛 运站在门口,充满敌意地看着他。 “牛运,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牛运冷冷地说:“妈妈已经不行了。” 他不清楚大儿子这句不着边际的话里隐埋着什么意思,禁不住惊疑地问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儿子仍旧充满敌意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妈妈已经不行了。有些事情 不要这么着急,你一定要有耐心!” 大儿子的话,他越想越不是滋味。他悲愤而又压抑地说道:“你的意思是…… 唉,把门关上,我要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他刚一醒来,发现虚掩的门外露出二儿子牛伟的脑袋,看样子, 他这个做父亲的已经被两个儿子轮流监视起来了。 这时候,妻子已从昏昏沉沉中醒过来,她气若游丝地对牛升华说:“升华,你 昨夜买的头痛粉呢?我头痛,我……” “琼娥,我立刻给你吃药。” 牛升华急忙找出一个杯子,倒进水,将头痛粉化入水中。他一只手托起妻子的 头,另一只手刚要将杯子送到妻子的嘴唇边,二儿子牛伟突然间箭一般地从门外冲 进来,一把夺下他手中的杯子,狠狠地扔到地上。牛升华大吃一惊:“混账东西。 你想干什么?” 二儿子两手叉腰,横眉怒目地站在父亲面前:“我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想 早点毒死妈妈,你想早点与那个小妖精在一起。”牛伟把胸脯拍得扑扑直响,“你 的阴谋不会得逞的,妈妈有我保护。”一瞬间,牛升华什么都明白了,包括昨天晚 上大儿子那些奇奇怪怪的言行,他心里情不自禁地燃起一股委屈的怒火。“你要放 明白点,”二儿子此时此刻的神态,已经不是在与父亲说话,而是在与一个敌人作 斗争了,“如果妈妈死了,不会有你什么好果子吃的!” “混账东西!”牛升华怒不可遏,右手掌终于撞开了呼呼的风声。猝不及防的 二儿子被他打倒在地,晕头转向地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他一脚扫开面前的一张凳 子,怒冲冲地奔出屋子。身后,传来二儿子的咆哮声:“你才是混账东西!” 同时,身后传来妻子最后的呼唤:“升华,升华……” 牛升华在离家不远处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许久,心中的怒火渐渐地平息下来。 这时候,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阵哭声。他突然想起了那位中年女医生的忠告:血 癌晚期患者是不能生气的。他张开嘴巴,发出恐怖的惊叫:“啊!”他车转身朝那 幢青砖小楼跑去。 大儿子泪流满面地堵在门口,一只手横在门枋上。他不允许父亲进屋。 “放我进去。” “妈妈死了,妈妈已经被你害死了。” “我害死的?” 牛运大声说道:“是的,是你害死的。” 牛升华一脸的痛苦:“孩子,你误会我了啊!” “你的目的达到了,你该心满意足了吧。” 牛升华忽然瞪大双眼,逼视着大儿子牛运,咬牙切齿地说:“让开,你给老子 让开。” “妈妈已经死了,你不用再去看她了。” 牛升华猛然举起手掌,朝大儿子横在门枋上的那只手臂“砍”了下去:“你给 老子滚开!” “啊……呀!”大儿子痛苦地惨叫起来,汗珠立刻布满他的脸庞,“我的妈呀!” 一时间,牛升华呆呆地看着牛运,许久,他才颤抖着嘴唇,轻声问道:“牛运, 你的手臂……不会有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