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彭老头在吃中饭的时候来到大贵家。正埋头吃饭的大贵见老人可怜兮兮地站在 门口,就招呼他进屋,让春花倒茶之后问道:“彭大叔您吃饭了吗?”彭老头吸溜 了一下鼻子笑了笑没说话。 春花端过茶来,看了一眼邋里邋遢的彭老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对大贵说: “你吃你的吧!人家彭大伯刚吃过饭怕不好消化,出来溜达溜达呢!对吧?”彭老 头仍旧没答话,接过茶咕咚几口就喝光了。 春花接过茶杯笑道:“您那帽子是捡赵本山的吧?” 彭老头有点儿难为情,用手正了正帽檐不好意思地笑道:“过年争取换顶新帽 子!”说完这话,两眼死盯着桌上的菜碗,并悄悄咽了两回口水说,“如今有劳力 的人真享福,想啥辰光吃肉就啥辰光吃。上个月王小天家砌屋杀了一头大肥猪,去 帮忙的人全都敞开肚皮海吃海喝哟!”说完又咽了两回口水。 大贵递了一双筷子给他说:“来,坐过来尝尝我们春花弄的红烧肉!”大贵话 音刚落,彭老头的筷子已经伸进菜碗,夹起一块大肥肉放进嘴里,紧接着又夹第二 块。 大贵见状便说:“春花,帮彭大叔盛碗饭来!” 春花说:“你一会让他吃肉,一会儿又让他吃饭,人家哪里吃得下呢?” “吃得下!吃得下!”彭老头抬起脏得发亮的衣袖,抹了一下从嘴角流下来的 油,“我年轻的时候在河工上跟人打赌,一顿吃下二斤玉米饭,外加两碗红烧肉!” 春花笑道:“你年轻的时候猛吃猛喝吃过头,到老了就没得吃了!哎!我说你 那七个子女里,就没有一个孝顺的?” 彭老头听完最后这句话,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沉默了片刻说:“也不是没有孝 顺的,大姑娘对我就不错,常想接我家去住些日子。可俗话说得好,儿子孝顺还得 儿媳孝顺;姑娘好,女婿也要好才行。你说是不是?大女婿生气时就对我姑娘说:” 老头又不是只生你一个,凭什么总让你来管?‘我也不想为难大丫头,住个两三天 就识相地回来了!“ 折腾了一个多月,雪芬病殃殃的憔悴了许多。刘老太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每每 好言相劝:“只要我做娘的横着,三贵就离不了婚!我年轻守寡,养大他多不容易。 如今老娘出面求他别离婚!他能不给我面子吗?人总得讲个良心吧!” 雪芬流着泪说:“妈,我听你的!” 见雪芬伤心她又说:“好孩子别担心!三贵是我生的,好歹他得听我一句话!” 可是,刘老太的允诺最终未能兑现。三贵不顾老娘的百般劝阻,摆出一副不让 离婚誓不罢休的架势!失望透顶的刘老太忽然跪到地上哭着对三贵说:“我已是七 十多岁的人了,离进棺材的日子不会太长!你就不能再忍耐几天,等我咽下这口气 再离婚吗?妈从没求过你,就算我求你一回行不行?” 三贵慌忙把母亲从地上拉起来,自己扑通一声跪在老娘面前说:“妈呀!求您 老人家救救我!我不是不听您的话,实在是走投无路啦!” 刘老太拉起儿子吃惊地问道:“是谁逼你了?是不是红毛在逼你?” 三贵说:“妈呀!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有人告我重婚罪,一两天就得进牢 房。娘哎!快弄些好吃的为我送行吧!原谅儿子不能为您养老送终,我给您磕个头 算是尽孝了,往后只怕再也见不到您老娘亲啦!” 刘老太被儿子的一席话吓得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地问道:“重婚就被拉去枪毙? 我听说判死缓的人一般死不了,只要表现好就行。三贵你说实话,到底犯了多大的 事?” 三贵说:“重婚虽然不会被枪毙,但劳改是肯定的!您想想那牢饭我吃得惯吗? 劳改的活计我做得动吗?挨不过三五年也许就完蛋了!这不就等于被枪毙啦?!” 刘老太一动不动地站在三贵面前,吃惊地瞪着两眼说不出一句话。三贵见老娘 被吓住了就说:“其实也不是死定了,只要雪芬和我离了婚,公家就不能定我重婚 罪!” 刘老太回过神来将信将疑地说:“这么简单就解决啦?” “我骗您干吗呢!” 刘老太松了口气。为救儿子的命,只能动员雪芬先离婚,等公家不追究了再复 婚。可她开不了口啊!雪芬那样信任她,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她怎忍心…… 可是,眼下还有什么事比三贵坐牢更令她着急?三贵两岁就没了爹,多可怜哪! 红毛见老太太慌作一团找雪芬去了,抱着肚子呵呵呵地笑弯了腰:“还是大嫂 了解你家老娘,她的计策果真灵验!” 三贵笑道:“她知道我是老娘最宝贝的儿子嘛!老娘害怕什么她还会不清楚?” 雪芬见婆婆有口难言的样子,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婆婆可是对她拍胸口保证过! 如今为了满足儿子喜新厌旧的欲望,就不顾我和蛋蛋了,可见往日的情意全是假的! 俗话说得对:隔层肚皮隔层山。再好的婆婆,也不会帮着儿媳去为难儿子。 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话好说)芬冷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赖在你们刘家!” “等过些日子,再想办法复婚行吗?”刘老太满怀希望地看着雪芬。 “你跟三贵说一声,明天一早就去镇上办离婚手续。至于复婚的话不必再提了。” 刘老太心里像撒了一把盐,要不是为了救儿子的命,她说什么都不会违心地提 离婚二字,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宽慰道:“雪芬呀!离婚是三贵的错,这家里的东西 他一样都不能拿。你们娘俩以后还在我这儿吃饭,蛋蛋仍旧由我来照看啊!” 雪芬说:“不用了!我与刘三贵离完婚与刘家就没关系了,明天办完手续我们 就走!” 刘老太站在门旁边,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见雪芬上楼收拾东西,忙拦住她说 :“乖呀!我想跟你商量个事。你要忙的话呢先走也行,把蛋蛋给我留下!以后我 也不去镇上卖鸡蛋了,在家一门心思带孙子,你说行不行?” 雪芬说:“从今以后就不再麻烦您了!我只剩下蛋蛋,必须带他走!” 刘老太着急地说:“不麻烦!你是知道的,蛋蛋生下来从没离过我。自打服侍 你坐月子那天起,我就开始带他了。前年,外婆接他家去玩几天,谁知当晚就给送 回来了。怎么的呢?想奶奶了呗!”刘老太挂着泪水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 雪芬无动于衷地说:“这件事就这样定了,我不能让可怜的儿子没了爹又没了 娘!” 刘老太见雪芬态度坚决便哀求道:“这只是暂时的,让孩子暂且在我这儿住一 段时间,由我慢慢开导他。蛋蛋还小,离不开奶奶!” “总说孩子离不开娘,哪有说离不开奶奶的?再说他也该上学了!” 当晚,春花来到婆婆的院子里,本想走进老屋找婆婆,打听她是否把祖传的东 西要回来了,那腿却不由自主地跑进小楼里,想看一看那玉镯是否还戴在雪芬手上。 春花瞟来瞟去的眼神,让雪芬明白了八九分:“放心吧!我不会带走刘家的祖 传之宝!”说完拿下手腕上的镯子说:“看清喽!假的。” “假的?不是给人鉴定过,怎么会假?” 雪芬把手镯递到春花手上说:“城里地摊上买的,十块钱一个。” 春花接过东西一看果然是假的,心里一时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干笑了几声尴 尬地说:“谁想到你戴着十块钱的镯子。” 雪芬冷笑道:“三贵刚做生意时送我的。那晚他对我说:”还没赚到钱只买得 起这个,但礼轻情义重啊!这是我爱你一辈子的见证!‘谁能想到眨眼的工夫他就 变了心。“ “我们也劝过好几回,可三贵像铁了心似的!”春花面露惭愧地说。 “无所谓!不指望刘家人帮我说话!大嫂,我倒是劝你一句,别指着草鞋戳了 脚!” 第二天一早,一夜未眠的刘老太煮了一锅鸡蛋来到小楼里。她想竭尽全力争取 留下蛋蛋!要是实在谈不拢,就嘱咐孙子记住常来看望奶奶,她也保证一周去看他 一次。可是,等她见到雪芬之后才知道,蛋蛋昨晚已被他舅舅接走了。 刘老太抓着盛满鸡蛋的小柳筐站在门旁边,又一次失望到了极点。她把鸡蛋放 到桌上,想对雪芬说些什么。可是,当她看到雪芬怨恨阴冷的脸色时,没说一句话 就离开了。 刘老太跨出屋门的时候,觉得浑身冰冰的、凉凉的。雪芬之所以迁怒于她,皆 因三贵喜新厌旧。她不怨怪雪芬,只是觉得心里憋闷得难受。等她颤颤巍巍地走进 自己的老屋,就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过枕巾捂住脸嚎啕大哭。 刘老太病了,在床上躺了两天。这可忙坏了她的儿孙们,喂饭喂药,劝解宽心。 老人心里特感动,又怕耽误他们干活,只好勉强起了床。大贵二贵都劝母亲住到自 己家里去,可只是儿子们让她搬过去,儿媳却不曾开口。再说,住惯了老屋,要走 还真有些舍不得,还是不到万不得已不麻烦别人。 刘老太拖着虚弱的身子,在屋前屋后转了个遍,再也看不到蛋蛋的小身影,不 由得又是一阵伤心。三贵与红毛忙生意去了,小楼里空空落落的,除了几声鸡叫四 周静极了。刘老太第一次感到这个世界如此寂静,这仿佛是她有生以来最寂静的时 候了。她觉得头很沉,近来睡眠不好,后半夜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常常是胡思乱 想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