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胜高兴得都睡不着觉了,因为有人把公司告了,欠了他们三年的钱,在劳动 局的人监督下一次全发下来了。这可让三胜有点发晕,两手捧着一万多块钱像捧着 一块烧红的烙铁。幸亏劳动局那个女的帮了他,领他到附近的银行存了起来,只给 他留下五百元现金。感动得三胜像鸡?米似的对这女干部千恩万谢。女干部又叮嘱 他千万小心,别一时大意把血汗钱整没了。三胜就像听母亲的话一样充满了敬意。 三胜惦念六十多岁的老娘,更惦念媳妇春花。他一想起春花那一身白生生的肉,那 笑眯眯的小眼睛,浑身就发胀,就有血冲上脑门。 三胜领了钱就更惦念家,他就找工地的经理请假。经理不大同意,因为他一走, 三胜干的活暂时没人能顶替得了。不过经理想了想还是同意了。他告诉三胜不能超 过五天就得赶快回来。三胜说:来回路上两天,在家只呆三天。我的天爷,那根本 热乎不透,一些活也干不完。唉,端人家的碗就得服人家管。咱指望在这儿挣钱, 不能惹了经理。这天晚上下班三胜就挤车去商场给娘先买了双鞋,又跑到药店给娘 买了几盒管腰腿疼的药,接着到服装店给媳妇买了件羊毛衫。那个女售货员瞅他直 笑,他还问那女的有没有带兜的裤衩,那女售货员笑着让他到货架上去找。他不知 那女子笑他啥。他走到门口那面镜子前才明白,一张脸让汗流子勾成了地图,头发 又长又蓬松,像乡下树林子里的老鸹窝,真是造得没有一点孩子样了。一晚上忙三 火四地花了三百多块钱。出了商店在街口有一家烧烤店,那香味直往嗓子眼儿钻, 他馋得猛咽了几口口水就赶紧回了工地,第二天他老早起来,在工地附近的小店吃 了四个馒头喝了两碗白开水就往车站眀. 他到客运站时太阳刚出来。这里早已是人 头攒动,他看见往双龙镇去的考斯特大面包要出大门了,三胜赶紧摆手,车缓缓地 一停,气门哧地一开,三胜就大喘着气上车了。客车上有个专门跟车卖票的,这人 四十多岁,身材瘦小,塌鼻子,烂眼边,说话公鸭嗓。三胜一上车烂眼边就鸭着嗓 喊:买票,买票,五十一张? 三胜还没站稳,车一动险些摔倒,赶紧抓住头上的扶手,手指节上都裂着口子, 缠着创可贴。这是在工地长年当架子工留下的毛病。烂眼边又冲他喊了一声,怕他 忘了似的:买票?三胜瞅了他一眼想笑,在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张百元的票子递过 去。烂眼边咧着嘴翻来覆去看个仔细,又打量了三胜一番说:这钱不会是假的吧? 三胜说:这是现从银行提出来的。烂眼边撇了撇嘴说:拿零钱。三胜说:真没 零的。烂眼边使劲一翻瞪眼睛说:装他妈蛋。就抠抠搜搜的半天从挂在胸前的小皮 兜里找出一张五十的摔给他。三胜把钱揣好便到后面找座位。座上的几个男女见了 他像见了瘟神似的直捂鼻子。三胜知道自己身上有汗酸味,心里话,操,没办法, 你们将就点吧,就实拍拍地坐在一个空座上。有半个月没洗衣服了,那后背都出了 盐卤花。这也是没法的事,一天天像驴似的干十多个小时,晚上下班狼吞虎咽地吃 完饭就想睡觉,睡不着就凑到一块打闹,要不然就说一些骚嗑荤话,解解心上的臊 劲。 车像一条鱼,在城市这个海洋里,七拐八钻地堵了好几次才游了出来,眼前是 一马平川的大道。车刚加了一点速度又在一个道口停了一下,气门哧地一响就又上 来三个人。坐在车后门边的烂眼边倒挺机灵地立马站起来扯着公鸭嗓喊:哥们儿, 买票? 上来的三个人,前头的是个长着窄巴巴一张羊脸的瘦子,第二个像秋天的黄瓜 种,矮胖,肚子上的赘肉在裤带的上面堆着,后面跟上来的穿着利索,英俊潇洒, 相貌堂堂,像香港的电影演员梁朝伟。那个羊脸瘦子听烂眼边喊就蔑视地看着他说 :多少钱? 烂眼边说:五十元一位。 那黄瓜种脸色一变说:你他妈咋想的,在这地方上车还五十元?那个帅哥过来 抬手在烂眼边肩上一拍,死死地扣住肩胛骨伏在他耳朵上说:哥们儿别太黑了。烂 眼边龇牙苦笑着说:我们跑车的不易。 帅哥冷笑着说:知道不易就多交几个朋友嘛。 烂眼边怯下来说:那就四十五吧。 帅哥没吱声,只是那手一用劲,烂眼边啊地叫了一声说:三十,三十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