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三男一女回到车上。三胜撩开那只沉 重的眼皮,见那女司机披散着头发,衣裳不整,露着雪白的脖颈,脸色红红的似有 泪痕,见到车门口蜷缩着满身血渍的三胜,她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很羞涩地而 又像审视地看遍了整个车厢,人们都是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像要在她身上挖出什 么东西。她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沉下眼帘不再看谁。她身后三个男人志得意满地吸 着烟,见车门跟前满身血迹的三胜,那羊脸瘦子又戏谑地踢了他一脚,骂了声:还 有口气啊。三胜倔犟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那女司机坐回主驾位置,犹豫着又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什么,好一阵子才启动着 了车,刚往前动了一下又停下来,然后她转回身阴沉着脸沙哑着嗓子说:那个男的 你下去?一车人不明白她说谁,一下子都愣楞地朝她望去。她转回身满脸的肌肉抽 搐着又喊了一声:那个挨打的,你下去? 大家听明白了。那个羊脸瘦子又过来踢了三胜一脚说:狗屎,让你下车,听见 没有? 可是,谁也没想到,那个帅哥转动着眼睛狡猾地冲女司机说:不能让他下车? 女司机一愣,半天没吱声,像在权衡什么,过了一会侧着身擦着额头上的汗, 一字一句沉重地说:让他在车上给你们当证据啊? 那黄瓜种听了翻瞪着眼睛笑了,那羊脸瘦子也笑了。羊脸瘦子说:咱老婆说的 对,不能让这臭小子在车上啊? 黄瓜种也附和着说:对,得让他下去? 这是让三胜没想到的事,三胜艰难地挣扎着站起来,用那一只睁得开的眼睛渴 求地扫视一遍整个车厢,每一张面孔仍然都是那么冷漠,有的似乎好像露出一丝嘲 笑,再看那三个小子都一脸的得意和张狂。女司机正回头瞅着他,那眼里充满了怨 恨和凄苦,三胜没想到这女人反倒会帮狗吃屎。女司机又再一次催促他:你下车, 快点? 三胜觉得像有一把刀子扎在了他的心窝。他绝望和凄然地大声说:大姐,我… …可是为了……你呀? 为我什么了?女司机一脸的不屑。瘦子哈哈地笑了。帅哥诡诈地笑着说,不干 不成交吧。那黄瓜种窃笑着说:干舒服了。羊脸瘦子说:别瞎说:那是咱老婆。黄 瓜种和帅哥一齐笑了附和着说:对,咱老婆,咱老婆?羊脸瘦子说:是老婆想在哪 干就在哪干,谁也管不着,说着又狠狠地踢了三胜一脚说:你他妈多管闲事落的, 快点下车吧? 三胜看着车外的荒山野岭和那远方白亮亮的湖水心里满是愤恨,倔强地辩解着 :我……我是花钱了,我……我买票了? 女司机根本不听他的辩解更加绝情绝义地催促着:你快下车,不下我就不开了? 三胜真想破口大骂:你这臭婊子真让这三个恶人干舒服了。让三胜出乎意料的是烂 眼边这工夫有了精神,伸着长脖子像公鸭叫似的对他说:让你下车你就快下车,别 耽误我们赶路? 他这一说话,车上一直沉默的人却七嘴八舌,有好几个人吱声了:别因为你一 个人误了我们的路,快下车? 女司机又催了一句:你还狡辩啥,快下车? 三胜把牢了头上的一个横扶手,赖着不动,也不吱声。这时他感到这么孤单, 这么可怕,那一年在湖边和叔叔打鱼遇到过几只狼他也没这么怕过。这时斜对面那 个魁梧的男人站起来喊一声:打开车门?女司机按了一下启动,门哧啦一声开了。 魁梧的男人紧绷着脸闪着凶狠的眼神过来硬拉着三胜毫不客气地说:你这人真是一 根死筋,快下车,别影响大家的事? 三胜挺着满身的疼痛死死抓住那扶手不放,烂眼边赶紧过来上前狠狠地掰三胜 的手。三胜悲愤地喊:你们还讲不讲公理啊?他们对我这样,你们咋能也对我这样 啊? 站在一旁看笑话的那三个人都阴损地笑着,那个帅哥恶狠狠地说:操,这年头 那有你这样的傻×,谁能看起你?你下车吧,下车就是公理。 那个曾挨着他坐着藏戒指的女人冲那三个人贱贱地一笑小声嘟哝了一句什么, 便打开车窗把三胜的椅子上的东西扔到了车外。那胖子和烂眼边没费多大劲儿就把 力不能支的三胜推下了车。倒在地上的三胜大声喊: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啦? 那帅哥趴在车窗口上奸笑着说:良心,嗨,良心多少钱一斤?车里传出几声狞 笑,三胜看到车窗里的眼神都像冰那么冷酷。他听到车启动了,女司机打开车窗冲 他喊了一声:还做你的好人吧?是挖苦还是讥笑,三胜都不在乎了,这臭女人,不 是知恩图报,反倒昧了良心还这么狠心……我操你八辈祖宗?启动的车还打开了播 放机,那乐曲好像是,好人一生平安……车,颠簸了一下,沿着平展展的路向山脚 下那边缓缓地开去。 我的天老爷啊,这是什么平安啊?是我三胜多事,还是这世道变得善恶不分啦? 浑身疼痛的三胜挣扎着站起来,他不想倒在这里,他要拦车进城告他们,就不信没 有说理的地方。三胜扶着路边一棵小树大喘着气,满腔怒火地望着远去的车。车上 的玻璃反射着太阳光,朝这边闪动着,好像对他昭示着什么。他看着那车驶上了大 坝,像一个大甲壳虫,在大坝顶爬行着,他看着那渐去渐远的车,整个心身都要崩 溃了。这个车拉着他的一车恨,一车痛,让他这样万分无奈和痛苦。他扑通地跪倒 在地抖动着满是血的身躯对苍天大喊:老天爷啊,你瞎了眼吗?脑袋嗡地一下,眼 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不知是什么时候,三胜醒了。眼前一片雪白,他蒙了,一下要坐起来,可他根 本坐不起来,却听见一个女子说:他醒了,他醒了?他循着声音看去,是一个漂亮 的面孔。噢,不是,不是那个女司机。三胜问:你是谁? 那女子微笑着说:我是护士,你现在是在医院。 他好惊讶地说:我怎么在医院,不是在那山坡的路边吗? 那女护士告诉他是公安人员出警处理一起交通事故在半路救了他。他们正说着, 一位公安人员走过来坐到他面前问:你能说说你是因为啥受了这么重的伤昏在路边 的吗? 三胜哭了,三胜不愿回忆那一刻,那些人,那件事。现在一提那事他的心就会 颤栗,觉得有万把利剑扎在他的心上。他恨那一车人,更恨那女司机,别人不近人 情还说得过去,自己为她差点送了命,不感激不说还恩将仇报……三胜嚎啕地哭诉 着。 警察一边听他说,一边记着,脸上一片感慨。最后,警察递给他一张报纸对他 说:你看看这报道吧——昨天,一辆中巴在锁龙坝上坠入湖中,全车十八个人全部 遇难。里面有两个县政府的干部,还有一个公安人员和一个厂长…… 三胜看得张大了嘴巴,他不敢相信,锁龙坝,锁龙湖……全车十八个人里…… 还有干部和公安人员……他们咋能白拿一回国家薪水啊。我的天哪,女司机?司机 大姐啊?他的耳边一下响起:还做你的好人吧……好人,我是好人?司机大姐是在 暗示我吗,我错怪了你啊?三胜挣扎着坐起来极度伤心地又大哭起来…… 一个月后,伤愈的三胜领着春花专程来锁龙湖畔烧了纸磕了三个头,冲着那一 望无边澄碧的湖面哭着大喊:司机大姐,我三胜没保住你,我一辈子不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