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曹大路白天仍然按时上下班,仍然像以前一样兢兢业业地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 他在对待工作上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如果当天的工作留下任何一点疏漏他都无法容 忍,这是十多年缉毒工作养成的习惯。从这一连串的打击之后,曹大路除了比以往 显得沉默以外,再看不出有任何变化。以往的曹大路自信、乐观、豁达,办公室里 经常能听到他开朗的说笑声,即使在家里被炸的那段时间里,所有的人都为他担心, 可他显得仍然像以往一样从容镇静,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但是经过这几件事情 以后,他的内心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这种变化首先表现 在他对人的思考,以前他只是将人简单地分为好人和坏人,这个界限是非常清晰的。 比如小时候,他经常看革命小说和戏剧,在他的意识里人被分为贫下中农和地富反 坏右,解放军和敌人,英雄和坏蛋,等等,他的理想就是当一个解放军,和敌人斗 争。参加工作以后,人在他眼里就成了毒贩和好人两大类,除了毒贩,其他人都是 好人,在他的世界里,人永远都被简单地划分为两类。可是经过这两件事情以后, 人在他眼里变得复杂起来,这种变化如此突然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让他猝不及防, 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给他造成的冲击远比贩毒集团给他的冲击要大得多,因此造成 的伤害也就大得多。因为他对贩毒分子是有思想准备的,而他对身边的人,领导和 同事,没有任何防备。这变化是如此突然,使他对人从友善变成了恐惧。 曹大路悲哀地想,我的敌人从没有让我害怕过,可是我的领导却让我害怕了。 王苹感到了曹大路的变化,可是她将这种变化归结为失去父亲的悲伤。有时候 她想办法想让曹大路高兴起来,可曹大路只是对她友善地笑笑。 就在曹大路最失意的这段时间里,只有廖三形影不离地陪在他身边。 曹大路频繁地去夜总会喝酒,他常去的夜总会名叫金色夜总会,以前他也常来 这儿,可是很少喝酒,只是偶尔象征性地喝上几杯,他来这儿常常是为了侦察贩毒 线索。 这里是混乱、嘈杂和幽静的混合体,幽暗的旋转灯将斑斓的光斑喷洒在人的脸 上、身上,使他们如同鬼影似的闪烁又虚幻,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他总 是坐在西边的一个角落里,这个位置不太显眼,便于他进行观察。可现在来这儿的 曹大路却常常不自觉地喝得酩酊大醉。一喝醉什么事都忘了,他现在理解了父亲为 什么那么好酒,有时喝得性起,他会斟满一杯酒在空中晃晃,说,爸爸,干杯,儿 子敬你老人家一杯。一次他喝得站都站不起了,他想回去,可是一站起来就自己坐 下了,幸亏这家夜总会是通宵营业。曹大路伏在桌子上,他的内心出奇地宁静,这 时他听见了一首歌,歌声苍凉而忧伤。 如果再回到从前,所有一切重演,你是否会明白生活的重点? 曹大路最不喜欢流行歌曲,他常将流行歌曲和糜烂的生活联系在一起,可是此 时此刻,他觉得流行歌曲竟是那么亲切而又真实。曹大路想,难道我以前的一切都 是错误的,包括我的生活观念? 这时廖三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面前。廖三说,曹哥,你怎么喝成这样了?曹大 路说,酒是个好东西,来,兄弟,喝!廖三夺下酒杯说,别再喝了,再这样命都没 了。曹大路说,咱们是不是好兄弟?廖三说,那还用说?曹大路说,那你老实告诉 我,我这人是不是很没用?廖三想了想说,这要看你怎么看了。老实说,你是个很 有用的人,你对社会来说很有用。你想想,你这十多年里破了多少大案,打掉了多 少贩毒团伙,挽救了多少家庭。而且,你对有些人来说也很有用,你想想,多少人 靠你升了官发了财,当市委书记的也有,当县委书记的也有,当局长的也有。可是 老实说,你对你自己来说是个没用的人,这么多年,钱没挣下,人没认下。曹大路 自言自语地说,你说,我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廖三说,有权不用,过期作 废,你得好好用用你的权了。曹大路说,我有什么权?廖三说,你的权可大了,只 要你稍微松松手,你想要什么就有人给你送什么,那个副局长顶个×。曹大路微抬 起头说,我有那么厉害?廖三说,曹哥,你想过没有,人活着为了什么?你看那些 当官的,哪一个不使劲往上爬,爬上去了就拼命捞?曹大路忽然呼地站了起来,盯 着廖三,然后又颓然地坐下了。这一举动将廖三吓了一跳。曹大路说,咱们回吧, 时候不早了。 廖三想,英雄就是英雄,人都喝成这样了,可是关键时刻还是很清醒。 廖三将曹大路送回了家。 曹大路好不容易开了锁,由于喝醉了,他的手有点不听使唤,老是找不着钥匙 孔,当他东倒西歪地推开门时,灯还亮着。妻子春草坐在沙发上等他。春草着急地 说,大路,别再喝了,这样下去要是喝坏了身子,你让我们娘儿俩怎么办?你不为 我想,总该为女儿想想吧? 曹大路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床上。春草连忙倒了盆热水,替他烫了烫脚,然后替 他脱了衣服,盖好被子。 曹大路心里特别难受,他宁愿她怒气冲冲地将他臭骂一顿,或者将他推出门去, 这样他心里或许好受一点,可她偏偏这样小心翼翼地等着他,侍候他。曹大路想, 她们指望着他,以他为骄傲。他欠她们娘儿俩的太多。他以前只是为自己着想,从 没为她们想过,他获得了那么多的荣誉,受到了那么多的奖励,可那又能顶什么呢? 春草说,我知道这些天你心里不好受,可是那些东西有没有都不重要,最重要 的是你要好好的。 曹大路一任泪水淌湿了他的枕头。 他反来复去想着廖三的话,他感觉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 廖三总是在他最孤独、苦闷甚至绝望的时候来到他身边。曹大路内心由衷地感 激着廖三,尤其是他父亲去世那天,大冷的天,廖三打的来参加父亲的葬礼,还将 刘局长他们狠狠地骂了一顿,曹大路觉得廖三是个很仗义的人。廖三本来是曹大路 众多线人中的一个,当然是最出色的一个。他对黑道上的事很熟,他就像那张密密 麻麻的贩毒网中的一环,有时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个局外人,还是毒贩子。起 初他还有足够的自制力,可是经常混迹于这个大染缸中,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毒贩子。 和曹大路不同,他的心里向往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他之所以到现在还安分守己, 就是因为曹大路。准确地说,他害怕曹大路,他觉得自己一旦犯事,曹大路是不会 放过他的。他是个嗅觉非常灵敏的人,他亲眼看见那些黑道上不可一世的人一个个 栽在了曹大路的手下,他感到害怕。可是自从曹大路发生了一系列事情后,他知道 曹大路很孤独,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廖三从一个线人变成了曹大路的朋友。在金 色夜总会里,经常可以看见他俩亲密的身影。 在朦胧虚幻的旋转灯光下,他们已经喝了五瓶青岛啤酒,曹大路好像已经有感 觉了。他在静静地听着那首《如果再回到从前》。廖三将厚厚一沓钱推给了曹大路。 这是一万块钱,你拿着用吧,我知道你最近手头很紧。 曹大路警觉地说,你哪儿来这么多钱?然后将钱推了过去。 廖三将钱塞进了曹大路的口袋里,说,你别管那么多了,你拿去用就是了。 曹大路竟没再说什么。 廖三说,曹哥,在黑道上,最近有人出二十万要你的人头。 曹大路冷漠地说,我能值那么多钱? 还不止这些呢?如果有人真能灭了你,要五十万他们也会答应的。 想不到我曹大路身无分文,竟还会这么值钱。 黑道上的那些人提起你没有不怕的,你是他们的克星,所以他们为了灭你都肯 花大价钱。 这话我听得多了,经得多了。 不管怎样,你还是小心点好。 曹大路开玩笑地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干脆你拿了我的头去,要个五十万,但 有一条,你得给春草三十万,让她养活小米。 廖三说,如果我是那样的人,你的头早就没了。 曹大路说,开个玩笑。话说回来,他们不会将我怎么样的。 廖三说,这些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你得小心。 死了好,死了至少还能追认个烈士。 你说,你的那些荣誉还少吗,你现在知道了,那些东西顶个屁用?你想想,万 一真有个闪失,小米和嫂子靠谁去? 曹大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要是在以前,他会说,让他们来好了? 廖三说,人活着总得对得起妻子儿女,要不还算什么男人? 廖三继续说,不如这样吧,咱们合伙干,手里有个百八十万再收手,你说怎么 样? 曹大路忽然像一头雄狮似的目露凶光,他想拍案而起,可是突然又恢复了平静。 你想过没有,毒品会使多少人家破人亡,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忍心去做吗? 你还说什么理,如果真有理的话,你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再说了,二十年 来,光经你的手就捣毁了多少贩毒窝点,销毁了多少毒品,可不是照样还有人去做 吗?禁毒,你禁得了吗? 可是贩毒不像其他犯罪,如果贩卖毒品五十克就是死罪。你想过没有? 可是你想过没有,每年因贩毒有那么多人送命,为什么还有人去干?依我看, 冒这个险,值? 曹大路说,不管怎么说,这事不能干! 谁让你干了,一切都由我来干,万一犯事了,与你无关。 你也不能干? 他们俩沿着河堤往回走。在一棵树下,有两男一女头抵在一起,正在纵情吸烟, 连有人站在他们旁边也没发觉。曹大路太熟悉这种气味了,他们在吸食毒品?廖三 也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曹大路一把抓住其中的一个男的,廖三说,放了他们吧?三个人乘曹大路犹豫 之际挣脱后飞快地逃走了。 廖三说,现在,你只不过是个夜晚散步的人。 曹大路说,为什么放走他们?或许从他们那里可以得到一些线索。 廖三说,他们只不过是些瘾君子,他们那里有什么线索,真正的毒贩他们一个 也不认识? 回到家里,春草仍然在等他,曹大路说,我没事的,你能不能以后晚上不要再 等了,早点睡?躺在床上,曹大路想到了那一万元,以前在缉拿毒贩的时候,面对 几十万上百万的钞票,他从没动过心,可现在,他居然无力拒绝一万元?曹大路感 到自己变得连自己也不认识了。 这几天,曹大路和李直、王苹正在侦察一起毒案。快下班时,曹大路接到廖三 的电话,约他去富豪酒店吃饭。曹大路下班后径直来到富豪酒店玫瑰厅,廖三已在 那里等他。廖三要了一瓶茅台酒,他俩边吃边喝,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廖三问 曹大路,案子进展怎么样了。曹大路说,进展很顺利,但是幕后大毒枭还没露面。 廖三说,你们继续侦察吧,我这边一有线索就告诉你。 这次的线索仍然是廖三提供的,但和以往不同,这次廖三的线索并不像以往一 样是自己摸索的,而是郎中另一个毒枭黑头指使他干的。这个外号铁把的毒枭是黑 头在郎中的死对头,和黑头一直明争暗斗,于是黑头就想借曹大路的手除了铁把。 廖三说,这件事情你慢慢干去吧,最近有一桩买卖,后天黑头的人在西郊的旧 货市场交易,你后天一定得留神不要让你的弟兄到那一带去。事成之后你的酬金是 二十万。曹大路使劲捏着酒杯,像是要将酒杯捏碎似的。廖三说,曹哥,你就想开 点吧,咱们干几次,然后就收手,你总得为嫂子和孩子想想吧。曹大路端起酒杯一 饮而尽。 黑头是郎中一带很有势力的大毒枭,非常狡猾,而且狠毒,很多郎中的毒枭都 倒在曹大路的手下,一些毒贩干上一两次因为怕曹大路就转移走了,可是黑头在郎 中呆了近十年了。廖三以前也曾向曹大路提供过一些线索,可是黑头比其他毒枭狡 猾多了,他不是临时改变时间就是临时改变地点,或者干脆取消交易,所以曹大路 一直没将他怎么样。那次曹大路家的爆炸就是黑头干的,他并没有真的想炸死曹大 路,只是想吓唬他,让他收手,不想这件事更激发了曹大路的性子。黑头后悔他当 初一时考虑得太多,没把曹大路炸死,反而像一次效果极好的政治思想工作,使曹 大路的斗志更加旺盛了。当然曹大路并不知道那是黑头干的。黑头最近又放出风声, 谁要是除了曹大路,就给谁二十万?廖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曹大路竞选副 局长失败的时候。当时廖三很为曹大路担心,他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事都会干出来的。 他想马上告诉曹大路这消息,可是和曹大路打交道这么多年了,他非常了解曹大路 的性格,他断定曹大路是不会吃这一套的,就没有急着告诉他。 准确地说,廖三是郎中县一个没有正当职业的混混,一直以来就是靠给曹大路 当线人的报酬为生,可是那点少得可怜的报酬,有时候还领不到手。有时候他向曹 大路抱怨,曹大路就将自己的钱给他一些。起初他心安理得地拿了,可是慢慢地他 就觉得有点于心不忍了。一次他对曹大路说,你就留着自己用吧,我有办法应付。 曹大路说,你拿着,你也挺不容易的,可是我是心有余力不足。廖三对曹大路的这 种做法实在不理解,你看现在哪个人不是在为自己拼命捞呀,可是曹大路非但自己 不捞,还拿自己的钱贴进去,他这到底是为什么呀。要说他钱多吧,他家情况也不 怎么样,老婆下岗在家,家里就靠他一个人工资。廖三去过他家里,家里很小很挤 不说,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你看他平时穿的,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一双 皮鞋穿了好几年了,一套黑西装也好几年了。一次曹大路要化装成一位体面的老板, 可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还是李直将自己的衣服拿来才应付了一下。廖三心里 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想和曹大路合伙干一把。第一次有这个想法时,廖三吓了一 跳,他觉得要想将曹大路这种人拉下水,他怕没说出口曹大路就毙了他,再说,即 使能拉下水,他也有点不忍心,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混混,可人家是全国有名的缉毒 英雄啊。他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可是当他听到黑头悬赏收拾曹大路的事以后,这 个念头又冒了出来。廖三想,要救曹大路的办法就是拉他下水,否则曹大路迟早都 得死。与其让曹大路死,还不如这样让他活着,自己有这个靠山还愁以后没有好日 子过?其实他想将曹大路拉下水,并不是想让曹大路和自己一起贩毒,只要曹大路 对他和黑头的事不要盯得太紧,或者在紧急情况下能放他一码就行了,黑头其实一 直都是这么想的。 于是当听到黑头又想对曹大路下手时,廖三找到了黑头,他对黑头说,用不着 动刀动枪,我有办法让曹大路入道。黑头听了仰天大笑。黑头笑完后说,要是你有 这个能耐,我给你三十万?廖三说,那你就准备三十万吧? 紧接着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曹大路的父亲死了,在这种情况下,他成了曹大路 的知心朋友,曹大路接受了廖三,并且接受了他那套及时行乐的思想。人在挫折面 前是很脆弱的,当然,这事还要感谢刘局长他们,要不是他们的那些行为,曹大路 也不会这么轻易让步的。 在夜总会迷乱幽暗的灯光下,廖三将一个小皮箱推到了曹大路面前,箱子里装 着二十万元。廖三说,曹哥,这是二十万,你收好了。曹大路毫不犹豫地将箱子又 推到廖三面前,正色说,你收回去吧,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分儿上,这事就当我没 看见,你还是好自为之,别毁了自己。你那一万元我以后会还你的。廖三笑着说, 曹哥,看把你紧张的,其实什么事情也没有,老实说,这点钱是我从黑头那里取来 的,是你的人头钱,这个钱当然只有你最有资格拿。这是你近二十多年里为自己拼 出来的身价,是你的对手们为你定的身价。想想,你在公安局里面干了这么多年, 你的价值就是那些荣誉,那当然是很值钱的东西,却没有这个管用,你就别客气了 吧。其实兄弟也不会让你干什么的,兄弟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也非常敬佩你,可你 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像你那样做人,你就听兄弟一次吧,要不怎么让我向 黑头交代?兄弟只求你一件事,就是在万一的情况下,你闭一下眼睛,放兄弟一码 就行了。 星期天早上,曹大路起来时春草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早餐。吃完早餐后,曹大路 对春草说,今天没事,咱带上小米逛商店去吧。这个提议让春草很激动,二十年来, 曹大路还从没带她逛过商店。她匆匆地给小米梳了梳头,一家人就上街了。 他们几乎将街上的商店逛了个遍。在西京商场的服装超市,春草在一件黄色毛 大衣旁转了又转。曹大路说,喜欢的话就买下吧。曹大路的话让春草吃了一惊,她 说,咱们哪有那么多钱啊,三百块呢?曹大路说,三百就三百,三百元我还是有的。 春草说,别说笑话了,有钱的话留着小米以后上学用吧,我穿啥都行,只要你不嫌 就行。可是曹大路已经喊来了服务员,说,就这个,帮她试件合适的吧。春草见曹 大路真要买,就决定试完后找个理由推掉,可是曹大路已经过去付了钱。一路上, 春草又感动又不安,她心疼那三百元,那可是一家人一个月的开支。 曹大路还给小米买了一身新衣服,小米试好就不想脱下来了。她一路蹦蹦跳跳 地显得很高兴。在逛一家文具商店时,小米还看上了一个蓝猫牌的文具盒和一个书 包,曹大路也给她买了。一直逛到商店关门。春草说,早点回去吧,还得做饭。曹 大路说,今天咱们就在外面吃点吧。小米,你喜欢吃什么,今天听你的。小米听说 要下馆子,高兴得跳了起来。于是他们就按小米的提议去吃了顿波哥心。吃一顿饭 花了六十块钱,这让春草也很心疼。 晚上,曹大路对春草说,我现在身体也不太好了,不适合干这个了,等过两年, 办个病退,在家里好好照顾你和小米。 晚上,曹大路怎么也睡不着,以前也常有睡不着觉的时候,比如案情紧张的时 候,比如竞选失败的时候,比如父亲的葬礼以后,可是那种失眠只不过是一次失眠 而已,可这次,只要一闭上眼睛,整个身子直往漆黑的深渊中坠落,夜晚对他来说 像一个可怖的深渊。曹大路想,廖三说的好,你就当你被人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