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个月的丧期文若秀是咬着牙熬过来的,埋在心底的凄楚和悲愤反倒使她平添 了另一种刚强之美。美人怎么样都是美的。因为她的美不是装扮出来的,而是自然 地流露,是她的内心世界在她身体和面容上的表现,长相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更 增强了一些表现力而已。 她准备了一些细软,准备外出。把家里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秦栓和另一个她所 信任的管家,说过些日子就回来。 当时旧历年刚过去不久,天仍然冷得厉害,又加上一场大雪,落在地上的化成 水又结成冰,只有留在屋顶和树上的,厚厚薄薄地堆积着,而那些枯草上的大片大 片白茫茫的,给这个黑暗昏乱的世界增添了些许纯净和安详。 文若秀一个小包袱,一匹快马,一路向西南走去。 当她走到秦柏根遇难的那个乱坟岗时,她停下来,扶着那株槐树叹息了几声, 自语道:“柏根,你的命不会白丢的。” “是啊,二叔的命不能白丢!” 文若秀抬眼一看,秦栓正站在自己对面。看来他早就等在这里了,身上还沾着 草屑,脸冻得发紫,因为冷,他还不时地打着颤。一只孤独的耳朵显得尤其怪异。 “秦栓?你怎么会在这里?”文若秀感到有些奇怪。 “二婶娘,你得去陪我二叔。要不是你,二叔就不会被金钱豹杀死!”秦栓被 冻青的脸上带着一股杀气。 “你想杀我为你二叔报仇?” “不错!”秦栓说着拔出一把匕首,抢上来就要刺她。 文若秀说:“等一下。” 秦栓就定在那里。文若秀苦笑一声:“我说秦栓呀,你好傻。不,不是傻,是 太实了。我知道,你对你二叔忠心不二,并且因为他,你还失去了一只耳朵。可是 你不懂,他对于我,比他对于你还要重要!你以为他的死是因为他娶了我是吧?是 我害死了他?是的,我承认有这一点。如果他不娶我,可能你们还会过得好好的。 但是在这个年月,你能过几天太平日子?国内到处是土匪、军阀,日本人、法国人 还有好多外国人都想瓜分中国,这样的日子是过不了多久的。秦柏根是个好人,是 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我也没想到金钱豹会追到这里来,也没想到他倒害死你 二叔,而不来杀死我。我现在明白了,他就是为了让我这一生都活在他制造的伤心 和恐惧当中,就是让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是一个不吉利的扫帚星,到哪儿就会给哪儿 带来灾祸。 “你恨我,可是你不能怪我,因为他娶我是他自己的决定,他是爱我的。你知 道爱吗?你爱过没有?如果你没爱过,你就没有资格来为他报仇,因为他不需要你 来为他做什么,你也不知道能为他做什么。他是个有主见的人,他的选择一直都是 对的,他娶我是他甘心乐意的,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他很快乐,这 种快乐只有我能给他。要是你二叔他地下有知,他也不会同意你的想法的。我只是 一个女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现在我只想为他讨回一个公平,谁杀了他,我就 要谁用他的命来抵上。如果你有这个本事把金钱豹杀了,那我这条命死在你的手里 也没什么可惜的。秦栓,你要觉得你能做得到,你就来吧,我眼都不会眨一眨,我 只想给他报仇,和你一样,只不过我是要找金钱豹,而你却只想找我。” 秦栓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握着匕首拼命地刺着冰冻的土地,痛哭失声。 文若秀走到秦栓跟前,说:“你起来吧,要是你想杀我,现在就动手吧;要是 你不想杀我了,你就回去吧,秦家还得你来照应呢,等我回来,你就能看到金钱豹 的脑袋,我要是回不来,那就是我被金钱豹杀了,那样也正好称了你的心意,也称 了我的心意,我就能去陪着你二叔了。” 秦栓呜咽着站起来,用棉袄袖子擦着眼泪。文若秀说:“我得走了,世事无定, 以前的那些能出上力的人现在能不能找得到还是两可,我不能再耽误了。”说着骑 上那匹小马扬鞭就要走。秦栓忽然哭着说:“二婶娘,你是个女中丈夫,我知道二 叔为啥非要娶你了,二婶娘,我也要去找金钱豹那狗日的,给二叔报仇。我给你牵 马坠镫,只要能找到金钱豹,为二叔报了仇,我死不足惜!” 文若秀在马上头也不回:“你想怎么着那是你的事。”马儿一声长嘶,疾驰而 去。 秦栓一声呼哨,从壑沟里爬上来一匹黑马。秦栓纵身上马,向着文若秀追去。 风很大,马尾和衣带头发向后飘扬着,两匹马,雪地上的两个精灵,带着仇恨 向着同一个方向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