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马丁一直有一种担心,就在白玲留下来一个人陪樊总那一刻起,他就开始替她 担心。他担心什么?没人会知道。回到报社,马丁曾给白玲拨过几次电话,但对方 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她为什么关机?马丁有些疑惑,在疑惑的过程中,马丁心 里有了些许酸溜溜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他想像着白玲和樊总在一起的 情景,他将这种想象发挥到了极点,虽然情景都是想象的,却让他感到非常真实。 他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想象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下班的时候,新闻部的老刘问他,一个人呆坐着,是不是想老婆了?马丁从想 象中回到现实。他冲老刘笑着说能不想吗?老刘说,也是,有个情人就好了。马丁 说你那位甜妹让给我吧。老刘说没问题,可人家乐意不乐意做你的小情人我就不晓 得了。马丁说你有这么大方吗?老刘说什么我都可以大方,唯独情人是大方不了的, 这一点你应该清楚。马丁说我想你也不会这么大方。老刘说你还别这么说,我可以 帮你找一个。马丁说哪的?老刘来到马丁面前,神秘兮兮地说,就是咱们社里的。 马丁来了兴趣,忙问,谁?老刘说,白玲呀!多少人都惦记着,我给你沟通一下怎 么样? 这话一下就说到了马丁心里,他知道老刘这话一半是玩笑,说不定他一直惦记 着。老刘爱美人是部里出了名的,白玲来社里的时候是老刘第一个跟她熟的。那一 阵子,老刘几乎每天都往广告部钻,还主动为白玲介绍过好几个客户,虽然介绍的 几个客户最终一个也没成,但白玲还是非常感激他,为了感谢他的好意,白玲还特 意请他吃过两次饭。在吃饭的时候,老刘借着酒劲,把自己对白玲的爱慕之意含蓄 地表露出来。可白玲偏偏不拾这个茬,任老刘怎么暗示都无济于事。后来老刘才明 白,他的含蓄表达,对方不是不明白,而是对他没有感觉。对方怎么会对一个让人 瞧上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的人感兴趣呢? 老刘没有达到目的,想给马丁做个人情,可这个人情老刘没有做成。马丁说, 你老兄的美意我心领了,不过你应该知道,我是这种人吗? 马丁这话老刘不爱听。老刘说,你不用在我面前表白你是不是这种人,现在的 已婚男人有几个不花心,又有几个见到漂亮女子不心动的?你啊,骗得了别人骗不 了我。刚才我一提到白玲,发现你的眼睛就透亮,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什么?马丁看着对方。 老刘说,这说明你心里早就对白玲有想法了。 马丁笑笑,心里想,他还真说对了。可他是怎么看出来的?马丁在脑子里快速 检索着最近跟老刘的一些言谈话语,可言谈话语并无漏洞。应该说,他们之间的言 谈话语除了工作以及对社里一些事情的不满之外,基本上不谈情人话题,今天老刘 主动提到这一话题,说明老刘已经观察到了什么,或者至少听到了什么。 他能听到什么呢?马丁当然不会知道。实际上,马丁和白玲最近已经在社里有 了一些传闻。准确说,传闻的根源是他跟白玲从那次采访樊总开始的。住在那儿的 一夜,在传闻中忽然变得“内容”丰富而又多彩。对这样的内容,在传闻中一些人 津津乐道,传此不疲。这其中有人嫉妒马丁整天能与美人相伴,在有美人相伴的同 时还不少挣钱。有这种想法的人至少老刘应该算是一个。老刘就曾经在传闻中说过 这样的话,他说,社里有众多能写的记者,白玲为什么偏偏让马丁给她当写手呢? 还不是皮裤套棉裤的事吗。此话已经暗含了许多内容,内容不言自明。 不管怎样说,老刘还是一眼看透了马丁的心。马丁不想在老刘面前做任何解释, 这种事做解释是毫无意义的。 将近夜里十二点,马丁在家接到了白玲打来的电话。马丁这会儿正在上网,之 前,他想早点睡觉,但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白玲和樊总的事情。 上网那会儿他觉得心情好多了。白玲在电话里说,这版活后天见报,并嘱咐他明天 把大样打出来。马丁问,你还和樊总在一起吗?白玲在电话里笑起来说,这事比咱 们工作还重要吗?马丁说,对我可是重要的。他这话虽然含而不露,但意思已经很 明了。 你是我老公还是我先生?白玲仍在笑声中。 非得是你老公和先生吗?马丁加重语气,语气放慢了许多,难道朋友就不能有 此想法? 算本人理解有误吧。白玲说。 一点也没有误。马丁说,你就权当我是你先生吧。 白玲笑声大起来,那我家先生怎么办? 不管他。马丁说。 想美事了你!白玲说,赶紧睡觉吧,明天还要签付印呢。 马丁想的什么,白玲心里明镜一般。直到挂断电话,白玲也没对他说自己在什 么地方。 实际上,白玲那天并没有跟樊总过夜。由于“老朋友”的光顾,跟对方过夜已 经变得毫无意义。送白玲返程的路上,虽然是樊总亲自开车,但紧邻白玲的那只手 始终没有安分。在给马丁打电话那会儿,樊总一只手正环绕白玲的脖颈,在她胸前 忙碌着。显然,她和马丁的通话内容,他都听见了。他说,看来,喜欢你的男人不 止我一个。白玲感到骄傲,我很漂亮吗?樊总放慢了车速说,你不只是很漂亮,还 很性感,性感对男人非常重要,娶你这样的女人会让男人不放心的。白玲说,我不 明白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说的这样,我那位就不是这种人。樊总 说,你那位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白玲看着樊总。 不是审美疲劳就是生理出了毛病。樊总说。 去,一派胡言!白玲推开对方,好好开你的车。 就在白玲推开对方的时候,樊总的车险些与迎面驶来的一辆货车相撞,好在对 方躲闪及时,没有造成重大车祸。白玲吓出一身冷汗,将头一直扎在樊总腋下。虽 然虚惊了一场,但樊总并没感到后悔。他把车停稳后,往怀里揽了揽仍在惊吓中的 白玲。没事吧?他问。白玲说,吓死人啦,差点做了你的陪死鬼。樊总笑笑说,这 样死了也值。白玲说,我可不想这样。对方知道白玲此话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车重新启动驶向路面后,虽然车速已经减缓了许多,但白玲心里依然提心吊胆。 这一场虚惊让白玲忽然有了许多感慨,感慨最强烈的一点是,为这一版广告差点把 命搭进去,如果真把命搭进去,值吗?这样想的时候,她又觉得很冤。冤在什么地 方又说不清,越说不清越觉得冤。 沉默无语的白玲,在对方看来纯属正常,多么爱说的女人,经过一场虚惊后都 会是这个样子。樊总并不知道白玲的沉默不语在想什么。为了这版广告白玲已经付 出了许多,如果广告费不找对方多要,她心里会感到很不平衡。 在离家还有一个路口时,她让对方把车停下。到了?樊总问。白玲点头笑笑, 她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家在什么地方。每次采访被对方送回来的时候,她总是在这 个地方下车。不让对方知道自己家在什么地方是一方面,另一个原因她也不想让爱 吃醋的丈夫看见。虽然这些年她已经适应了丈夫的醋意,但回避这类事情能省去许 多不必要的麻烦。 车停稳后,樊总并没有急于下车,他转过身把正要下车的白玲搂过来…… 路边的高杆路灯让车内也透亮起来。就在樊总投入地亲吻白玲时,他们谁也没 有发现,一个高个男人这时正从远处朝这里走来……走过来的男人不是陌生路人, 正是白玲的丈夫。如果白玲在被对方搂进怀里的那一刻,向远处张望一下的话,也 许就能发现她的丈夫,就会躲过这种尴尬局面。遗憾的是,她并没有这样做,那一 刻,即使她满心不情愿,她也无心顾左右而言其他了。他的出现让她意外。这之前, 她每次晚回来,他总是站在楼门口抽烟等她,偶尔也会来到楼前那个小马路上迎她, 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 白玲发现她丈夫的时候,他已经距他们只有十来米了,她推开(实际上是挣脱) 对方时,心跳加快,两只手下意识地向后拢着头,眼睛一直注视着走过来的丈夫。 白玲的举动让樊总感到莫名其妙。起初他并不知道白玲为什么要这样,不过, 当他也看到有个高个男人来到眼前时,似乎一下就明白了。他屏住呼吸,也在注视 这个男人。 一般像这种情况,接下来的事情会变得非常复杂,这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樊 总和白玲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樊总的心理准备是想跟这个男人做一番解释,并在 脑子里快速想着最好的解释理由;而与此同时,白玲也在快速想着一个最好的理由, 如果想好的理由不能解决问题,她还有最后一招,那就是跟他提出离婚。她非常了 解自己的丈夫,她自信这一招应该很管用,但这一招她轻易不想用,原因很简单, 她还想拥有这个家。 她看着还有几步就要到眼前的丈夫,心想,事已如此,就让它顺其自然吧。 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他们的想象和判断,白玲的丈夫来到车门口并没有动怒, 脸上表情非常平静,还带着一丝微笑。他弯下腰,透过车窗朝里面看了看,接着打 开车门,冲白玲说,我还真没猜错,估计你可能在这辆车里。 丈夫这句话让她突然深深松了一口气,她这时才忽然想起来,丈夫是近视眼, 平时很少戴眼镜,也就是说,他在远处看不清这里的一切。这让她感到非常庆幸, 先前的那种紧张情绪已经变成一脸轻松。她抓住他的胳膊下了车,又紧紧挎上他的 胳膊,看着车里一头雾水的樊总,笑笑说,这是我家先生,谢谢你送我。白玲的丈 夫也冲樊总说了声谢谢。 白玲依偎着丈夫走了很远,樊总的车仍然停在路边一动不动。 这种有惊无险的真正原因,樊总并不知道为什么。转天早上他给白玲打电话问 及这个让他无法解释的原因时,白玲笑着说,其实很简单,我丈夫是个近视。有那 么十几秒钟,对方突然大笑起来,笑得非常开心。笑过一阵后,对方问,难道你丈 夫一点不怀疑吗?白玲反问,你说呢? 对方犹豫了一下说,按常理,一般做丈夫的都会怀疑的,你家先生会不会我就 不晓得了。 白玲说,因为你长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所以没有引起我家先生的怀疑。樊 总说,看来你家先生的确是个老实人,但有一个真理他不懂,正人君子难道就不爱 美人吗? 对方的语气白玲听得出来,那是非常得意而又自豪的。白玲说你不要用这种话 来欺负我家先生。 怎么会呢?对方笑着说,我还挺同情他的,可同情归同情,谁让他娶了你这个 不安分的美人呢? 你就这样看我呀?我成什么人啦!对方的话白玲很不爱听。可不爱听也得听, 在对方眼里她跟小姐似乎没有太大区别,她们的目的都是为了让对方从口袋里往外 掏钱,只是形式不一样罢了。对方的这种潜意识,即使他不说,她也能感觉到。曾 有一次,她给一企业做形象宣传,起初,对方很痛快就答应了,而且还主动打电话 邀白玲吃饭,但就是迟迟不定下来。只要白玲一打电话催,对方就找理由往后推, 你急他不急。对方如此这般做,后来她才明白,她没有满足对方的需求。对方的需 求她心知肚明,但她并没有那样做。那时她还很单纯,也很自爱,根本不懂如何利 用自己的资本。她的资本无需原始积累,与生俱有。她只需付出一些,那笔业务便 会到手。 然而,这种机会便在她的单纯和自爱中悄悄溜走了。后来想想,她有些后悔。 后悔有什么用?单纯有时往往会在经验中慢慢变得丰富起来。丰富的经验让她学会 了如何把自己的资源充分利用起来,在揣摩对方的心理过程中,她也学会了语言的 技巧。 她对电话那边的樊总说,人家不安分还不都是因为你呀! 对方声音小起来,说,我有这么大魅力吗? 你说呢?她的声音也变得非常小。 樊总一阵心花怒放,他问,什么时候给我送报来? 着急啦?白玲故意不回答,想吊吊对方的胃口。 这种小把戏对方见多了,樊总说,当然着急啦,因为想你嘛。 真的呀?白玲笑起来,这个周末吧。 别再给我带什么马记者牛记者的。 为什么?你管得也太宽啦。 我就要对你管宽了……记住了,一个人来,别再让我失望——你笑什么? 白玲不说话,在吃吃的笑声中把电话挂断了。 报纸印出来后,马丁要陪白玲一起去。白玲不同意,说为什么?马丁一边将打 好捆的报纸帮白玲抱进车里,一边说,我怕你喝完酒不能开车。 谁说我要喝酒了? 樊总能不让你陪他喝吗? 不陪又能怎样呢? 不可能,到时候就不由你了,我是为你好,换了别人让我去我都不会去的。 但白玲还是不希望马丁跟着,她说,放心吧,我不会喝的。 白玲不想让马丁跟着去的原因,其实和马丁的想法恰恰相反。马丁所担心的真 正原因是怕白玲和对方再一次单独相处,他们的再一次单独相处,会让马丁心里非 常不是滋味。上一次的感受似乎还在他心里意犹未尽,这次白玲又要自己去。在马 丁看来,白玲这次去送报纸,实际上就是借此机会去赴约,马丁有些吃醋。 而白玲的真正想法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这版广告的实际钱数,她每次的广告 钱数任何人都无权知道。至于马丁对自己担心的真实想法,马丁不说,她心里也非 常清楚,或许是出于某种原因,她不想在感情上轻易伤害马丁。 在她打开车门的时候,她冲马丁挤了一下眼说,谢谢你的关心。白玲这句话忽 然让马丁有一种不知所云的感觉——调皮的眼神儿里分明装了许多内容,那是让人 心动和想入非非的眼神儿。马丁虽然读懂了,但那句客套的语言又让他感到了疑惑。 客套的语言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之间还有一定的距离,这种距离还有多远?马丁全 然不晓。 他望着白玲那辆渐渐远去的红色小轿车,想起了一句歌词:你的柔情我永远不 懂。马丁像是失去了什么,心里空荡荡的,一个上午都是无精打采无所适从的样子。 他在牵挂着一个人,他想,是不是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