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点干够了这个想法在机关过第二个春节的时候最强烈林光明机关里分年货, 大概四百元钱左右的米面油吧,没有林光明的份儿,他不免有些失落,学校还分了 六七百块的东西,可是因为人借调出来时间久了,只给了一半他想跟老吕说说这事, 给找一找,可一想这么点事,一共二三百块钱,张一回嘴,还踏了老吕的人情,老 吕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值当大年初二,林光明陪媳妇下县里回门,行程都安排 停当了,却下起了大雪机关放假前通知要以雪为令的,上午九点他去了单位,想赶 上中午的车就行了,先干活吧,估计那几个妖怪大过年的绝对不会来单位扫雪结果 只有打更的老师傅在扫楼前的积雪,整个机关没来一个人,是来早了?心里合计过 年前和老吕打过招呼说初二以后要出门的,也没给他打电话,就携妻带女上了车放 过假回来,老吕竟然说初二上午扫雪,郭书记特意问小林怎么没来啊,我替你搪塞 过去了,不过,你就是再有要紧事也得事先来个电话啊,别在领导面前咱俩整两岔 了,一点小事犯不上的林光明想反问他,放假前我不是向你请过假了么,你怎么忘 了?还在这卖我的人情,咋想的呢?怪不得董崔邹他们看不上你! 忍了吧,谁让自己就是个衙役呢回到家,应明问他新买的线手套怎么全是毛球 球啊林光明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单位不扫雪啊,扫雪不拿锹镐啊,拿锹镐不磨手 套啊,磨手套不起球球啊?” 说得应明一个愣怔,说:“好家伙,吃了多大亏啊,火气这么重,我也没招你 啊我们单位扫雪?不扫啊,都花钱包出去了,花钱雇人干呗……” “还是你们市直单位好啊,有钱,什么事都花钱整,这区里,寡妇扫炕——? 毛没有啊!” “真埋汰!”应明言简意赅地抗议丈夫嘴里不干不净,“怎么在机关呆了这么 长时间,一点长进没有呢?” 林光明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招他了,总之是郁闷压抑得不行在机关马上就混到满 两年了,当初设计的“如果干好了就能留下”的预想,还遥遥无期,先于他的两个 借调老师都是干到四五个月时就从政法委出去了,有了更好的去处,关键是进了行 政编,也都是有来头的可自己现在的借调身份实在是有些尴尬了啊白天办公室没人 时,就打电话找人东扯西扯地聊天机关的好处多了,可他没沾上光,打电话,找朋 友聊天,解解尴尬解解郁闷总还可以吧不想,等第二个月郭书记找老吕说话费超支 的事时,老吕连窝把董崔邹一顿数落,郭书记说董不会吧,他不差这两个钱儿,不 过女人爱聊天倒是天性,改天我找她俩谈谈改天谈过之后,崔姐抹着眼泪上楼来, 收拾东西说自己给自己放了年度假,这就走人实际上郭书记是不会太深说她的,郭 书记给崔姐的公公老区长当了三年办公室主任,他能提副处全靠了人家的栽培如此 可推理崔姐不会气恨郭书记,她的委屈和气愤大约还是来自楼上这几个人临走时她 到老吕这屋说:“吕书记,我休息一段,工作上的事你还得多操心啊,我年轻,今 后靠你指点的事情还多,你呢,只要记住少整点人就好了……” 老吕还傻不呆呆地点头,说哪里话啊,你这是哪里话嘛末了,崔姐扔下句话: “我走这一个月,咱们看看电话费会不会降下来!”说完甩甩衣袖走了老吕知道捅 了马蜂窝,愁得不行,邹姐又进来了老吕想借口离开,邹姐拦住他说:“哎,中午 我请你,喝点酒唠唠,有些事有些人我怎么就整不明白哪?!” 老吕说中午家里有事,得给孩子做饭,孩子考大学要紧啊往外走时,董老板正 上楼,大着嗓门开着玩笑说:“小邹,我说你别老癌(哎)癌的,人家又没病!操, 说这事想起来了,怎么整的,给我剃头的那女的又死了,怎么给我剃头的人都死得 这么快呢?!都三个啦!”还说,“小邹啊,中午我订好聚福园了,给小崔饯个行, 小林也一起吧” 估计这后半句话,董老板是特意冲着老吕的背影说的林光明当然知道深浅,中 午下班铃还没响就离开了办公室,心里反来覆去地盘算如果董主任他们来电话叫他 去喝酒他该怎么推托这个借口直到下午上班的铃声响过了也没找好,手机中间也没 响动过一下4 月下旬的时候,“非典”来了林光明被抽调到区“防非”办公室,开 始时负责汇总表格统计数字,那些六大疫区的来人要像过筛子一样登上记,家庭住 址联系电话有否发热症状什么的,还要汇总,不过林光明的筛子眼大了点,数据从 头到尾总是对不上茬有一回大区长把他叫去问这表里的数怎么越加越多,那些多出 来的人哪去了,或者在哪呢? 林光明心说,我哪知道他们哪去了,市里给了名单,我们区里找不到这个人, 市里没名单的,办事处下面却拱出了这么多,往上加呗可这不能说,只能说我再算 算,我再算算,一会儿再向你汇报从区长的大办公室出来有半个小时了,林光明的 手脚才停止了哆嗦,拿出笔在那儿仔细算啊算,一直算到半夜十二点,算了有三十 多遍,没有一遍的数目是一样的第二天,“防非”办的副主任,也是政府办的于主 任通知他被调整到宣传组写简报,不用再算数了林光明心里懊悔得不行,心说我教 了八年小学生,学计算机时还编过程,几个千八百的加减法数目字就算不明白了? 这人算是丢大了,尤其是在多位领导面前! 事实上,那个来来往往全国各地流动着的人口数目字是没有人能算明白的,其 中假地址假名字,假电话多了去了,根本没法一无遗漏地进行统计,说的夸张点, 就是把华罗庚陈景润陈省身找来算也是一样,都得把大区长算冒汗,整蒙,惹怒 到了宣传组写简报,是林光明机关生涯的一个重要转折,一方面他的文字综合 能力有了质的提高,他学会了“推进”“合力攻坚”,“确保”“到位”等官样文 章必备辞汇;另一方面,政府办的于姜正副两位主任从材料上看出了他的长处,并 在后来的一段时间极力引荐他到政府办做文字秘书闹“非典”最初的一段时间,林 光明到火车站接过重疫区北京河北和内蒙来的人员,是相对高危的人群,政府办的 两位主任又特别看重这一点,觉得这小伙子工作踏实,不讲条件,有组织纪律性写 简报期间,主管政务工作的姜副主任发现他的文字相当不错,很上路子,到后来开 防治“非典”总结表彰大会的时候,特意安排林光明主笔大区长的讲话那是第一次 有领导在台上念自己写的材料,坐在台下,林光明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他觉得这是 最为坚实的一步,区长的大秘书都对自己的文笔这么认可,看来我还是有一技之长 在机关站住脚的表彰会的那天中午,政府办公室安排了几桌饭,林光明这一桌有政 府办主任坐主位,他一张罗,大家就都喝多了菜也都是好菜,一桌得花七八百块吧 看到眼里,林光明对政府办公室的财大气粗算是领教了前一阵子的一天,他跟政府 办两个人去印刷厂取宣传单,中午很随便地在一个中档饺子馆干掉了二百块,结单 时,事务副主任对服务员说拿发票时的轻松劲,深深刺激了林光明这时他才明白, 区政府困难在哪儿了,困难到谁那儿了在于姜两位主任运作林光明到政府办当秘书 期间发生了两件令他终生难忘的事,第一件是送礼,第二件是下派社区当包保干部 郭书记分别给老区长和现在的区委大书记当了四年多办公室主任,关系相当绵密, 姜副主任指点迷津,攻破郭这一点就会有个说法,毕竟这是最近便的路子,你都在 他手下干两年了,他怎么也会考虑你的去留和前途问题打听好了郭书记家的住址, 买了两条好烟,一大箱美国提子,两盒精致高档月饼,上楼去敲门,没人应,好像 是没回来吧第二天,先打电话,电话已经因故障停机了,那就去家门口堵着吧,可 过了十一点还没等到人第三天正是中秋节了,今天无论如何得送出去了,横下一条 心,等他回来,他不回家,老婆孩子总得回来吧,人一回来,报上名去,放下东西 就撤站在满月清辉之下,推着自行车,车把后座挂着驮着几样礼品,等啊等,一拨 一拨三五一伙的人赏月归来,上下打量着这个陌生人,加着小心走开林光明心里一 时酸楚得不行——这可是中秋月夜啊,一家家的人吃过饭后团坐在一起唠唠家常, 共享天伦,自己却在别人家的楼下吹着凉风,这叫什么滋味啊楼上的窗格暗了亮, 亮了暗,已经没有几扇是闪着光的了,书记大人家的窗子仍然是黑的更晚的时候, 楼道口来了一个半疯的流浪汉,一边唱着他认为很好听的歌,一边扒吃那些捡来的 食品,不时还向林光明这边打望,瘆死人了林光明的脚下已经丢了一小堆烟头,没 有烟了,可郭书记还没有回来,按他的想法,一个副处级干部还不至于过节时躲着 送礼的人不回家吧,不会的,那他为什么不回家? 电话里姜副主任猜测郭书记这段可能是在他妈妈家住,可具体在哪他也不知道, 他给林光明另出了一个主意:“你明天给他拿两条烟吧,在办公室和他唠唠,摊开 了唠,探探他的口风” 第四天,在办公室,郭书记一把推过装着香烟的纸兜,说你才挣几个工资钱啊, 花这个干什么,年轻轻的不要学这套,要好好干工作支支吾吾,林光明说了自己的 去向问题郭书记为难地说:“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有机会我和领导提提你不 要着急,工作上的事要认真,要多向老同志学习你看吕书记,就是你的榜样,这回 机关优秀公务员评比又是一等,为什么?就是工作干到了,成绩和付出成正比例, 明摆在那,至于别的东西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了……” 尽管是些官话,但毕竟迈出了一小步林光明拿着烟回到办公室,呆坐在椅子上, 心里开了沸水锅,他感觉到一堵高墙立在自己眼前,高不可攀;一张山东大饼放到 嘴边,却硬得无法咬下第一口有什么办法吗?姜副主任说出了些内幕,现在的大区 长刚来两年,处处和书记合不上拍,即使是通过郭书记打通了大书记那关,而直接 负责普通干部调动的区长那里也不好打通,这事这么操作我看难度还是不小,要不 为什么郭书记一口就回绝了你? 到底怎么办呢?走区长这边的路线吧,设法从政法委出来到政府办,为区长写 一段时间材料以后,一切就好办了再说第二件事在等待于主任请示区长借用一个秘 书期间,区委决定从五大委机关每个部门抽一名人员下派到辖区三十五个社区进行 包保帮扶,推进社区建设提档升级这个人选在政法委难产了老吕走不得,日常工作 和处理邪教工作必须有个人负责董老板不用考虑,自己家的买卖还忙不过来呢,崔 姐针尖一样碰不得,邹姐儿子明年要高考,似乎都下不得本来,下派的干部应该具 备一定工作魄力,到包保社区后,要力争在短时间内为社区的党建卫生低保等几方 面基础工作的建立健全和逐步完善做大量工作,这个人绝不能是滥竽充数可有可无 的人可政法委迟迟拿不出个人,也交代不过去一天,老吕正式地跟林光明谈:“小 林啊,到委里两年多了吧……这回呢,委里和郭书记的意见是想让你到社区锻炼一 下,看看你怎么个想法,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林光明有什么想法?想法多了!自己 既不是党员,也不是政法委正式干部,只是一个借调人员,说好听的是准备理顺关 系转换身份的,说不好听的就是干那些机关里没人愿意干的脏活累活的大长工比如 说,跑腿取送材料的活没人愿意干,小林你去吧这两年光坐3 线大客车的钱就有二 百多块了,啥时委里给解决过?不是一直在爱的奉献吗? 这回好了,爱大劲了,整到社区奉献去了林光明心里不迭地叫苦,不肯表态老 吕磨叽了一圈以后说:“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名单这就报上去,你有个准备,可 能明后两天就要开动员大会了” 林光明一直不开口,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也不问类似于时间多长啊工作内容有 什么啊一类的话,像死了一样地静着,僵着,一直到下班回了家,像没听说这回事, 像入选别人一样的平静第二天,姜副主任听说这事以后,哈哈哈乐了能有三分多钟 没停,一边擦着笑出的眼泪花儿一边说:“真有才啊,真有才啊,亏他们想得出来, 他们咋不把小布什本拉登萨达姆米洛舍维奇什么的下派到社区锻炼呢?那样多有助 于他们个人素质和工作能力的提高啊!” 林光明也打趣地附和:“委里那几个人,老吕他们根本就支使不动!呵呵……” 又是一气儿坏笑笑过了再就是叹气,哀叹命运不济,步步不顺那天开下派机关干部 支援社区建设动员会时,林光明细数了一下这些从各部门选上来的“精英人物”, 足足苦笑到散会他和几个熟人相互望望,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再揉揉拧拧脖子,好 像颈椎都一夜之间得了绝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