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顿丰盛的晚宴后,周琦家宽敞的客厅内坐满了宾客,华丽的水晶吊灯映照着 一张张被酒精燃烧酡红的脸。他们神情激越,唾沫四溅,竭力劝阻周琦不要就任省 文联主席和文联党组书记二职。 “老周啊,你接的可是一只烫手山芋,文联那个地方去不得呀!说句不客气的 话,那儿就像一碗蛆呀,你去了那儿也照样在那儿咕嚷!” “文联这个地方,干活的少,告状的多,针尖能说成大炮,蚂蚁能说成大象, 乱得很,就连党组开会也吵得一塌糊涂。计划开半天的会,一吵起来就散不了,只 好买盒饭在会场端着吃,吃完了接着吵。这儿可是一池深水,不是好?的哟!” “老周啊,你把文联的两个职务辞了,安安稳稳当好你那厅长就行了。都快六 十的人啦,何必再劳心费力呢?现在的人思想复杂,你没听说吗?五十年代人帮人, 六十年代人整人,七十年代人防人,八十年代各人顾各人,九十年代人宰人。你就 知难而退吧。” 周琦笑道:“哎哟哟,你们可不要吓唬我哟,本来让我去文联我就发怵,这一 来更胆战心惊了。不过,对于朋友的好意,我深表感谢,但对于你们劝我当个太平 官,保住乌纱帽的做法实在不敢苟同。我最瞧不起那些不肯涉风险、担是非的乖巧 官。他们‘文件画圈,开会溜边’,‘是非面前不开口,遇到矛盾绕开走’。我的 性格历来是永不言败,只要本人大公无私,两袖清风,自然正能克邪,邪不敌正。” 众人苦笑:“那就祝你平安无事吧。” 周一的早上,周琦去省文联上班,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党组书记办公室竟然被 人用红纸给贴上了封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十个大字:“谁敢启封,一切后果自负。” 周琦冷笑一声,吩咐小孙:“把封条撕了!” 小孙为难地说:“撕了封条,那班人准会像池塘里的癞蛤蟆,叫个没完没了的。” “好吧!我要让贴封条的人亲自来揭掉。” 顷刻间,新任党组书记被关在门外的新闻像旋风般地刮遍了文联每一个角落。 人们从四面八方围拢来看稀罕,三三两两地议论。 “真不像话,怎么把新上任的书记关在门外呢。” “太过份了,有意见尽管提嘛,人家初来乍到,又没做错什么事。” “哼,提意见,说得倒轻巧,有几个领导平心静气听过群众的意见?还不是嘴 上涂石灰——白说!闹大一点也好,跟他们来个狠对狠,硬碰硬,让他们也知道咱 可不是好吃的果子。” “说得倒也是啊!”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周琦心想:“男人无刚,不如粗糠。要被几个刺头货拿下马来,今后我还怎么 工作?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呢?”他猛地一转身,指着封条向围观者大声质问:“同 志们,你们谁在跟我开玩笑,不让我进去办公,影响了文联的正常工作是要追究责 任的。好汉做事好汉当,谁贴的封条撕了就没事,既往不咎嘛,我决不会给人小鞋 穿。” 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 周琦板着脸厉声说:“如果不是开玩笑,那么我有必要提醒大家,只有公检法 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才能查封房产。文联不是政法机构,没有资格乱贴封条。说严 重一点,这是一种违法行为。我希望与人为善,有话好好讲,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 有什么想法需要交流,可以提出来嘛。你们把我关在门外,是想解决问题呢?还是 想扩大事态,我再说一遍,五分钟内没人站出来,我可要向110 报警喽。” 这时候,一个人高马大,满脸桀骜不驯神色的青年——小吴大步流星地走上前, 伸出右手,“嚓嚓”两下撕碎了封条,用钥匙开了房门,对周琦皮笑肉不笑地说: “周书记请!”周琦冷冷地吩咐:“把所有封条都给撕了!” 小吴忙不迭地说:“是!是!马上撕,马上撕,您先进办公室歇歇。” 周琦往门内一瞥,只见满壁灰尘,桌椅上、沙发上也是厚厚一层黑灰,不觉又 动了肝火,气愤地指着他责问:“怎么搞的?这哪像办公室,简直像猪圈,里面还 能呆人吗?” “周书记,您甭生气,是我们不对,马上打扫,请您先在院里溜达溜达,给我 们十分钟时间,真不好意思。” “好吧,请抓紧清理吧!” 围观者轰然而散,周琦独自在院中徘徊。不一会,小孙笑嘻嘻地走过来对周琦 说:“周厅长,办公室打扫清爽了,请您回去吧。” “唔。那些人说了些什么?” “嘿,都挺佩服您的,说本想给个下马威,却不料周书记见招拆招狠对狠。有 能耐,有魄力,不是个窝囊废,跟着您干有奔头。” 周琦忍不住笑了,点头道:“封门不让进,完全没道理。”边说边走进办公室, 但见窗明几净,桌椅揩得一尘不染。他刚坐到办公桌前,一群青年闯进门来,为首 的正是那位撕封条者小吴。 周琦问:“有事吗?” 小吴点头道:“有!” “什么事?” “两件事。首先就封门事件向您认错并道歉,另外向您反映我们的住房问题。” “请讲吧!” “我们都是已婚并有了孩子的正式职工,进文联工作多年,一直没解决住房。 上月我八十多岁的老岳父摔断了腿,想到我家来有个照应,可我们一家三口,才住 九个平米斗室,来了咋办?总不能祖孙三代四个人同睡一张床吧!” 又一个清癯瘦弱的青年开了腔:“我结婚有了女儿,至今无房,仍住集体宿舍。 去年我回老家探亲,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想跟我到省城逛逛。老人家说:”儿子大学 毕业都十几年了,又在省文联工作,是个艺术家,当娘的却一次没去过省城,这回 说啥也得开开眼界。‘可老人家要来的话,住哪儿呢?也跟儿子儿媳住一间宿舍吗? “说着哭出了声。 周琦同情地说:“这么多年真难为了你们,我不了解情况。虽然封门之举并不 可取,但你们的心情也能理解。我向你们郑重承诺,新的领导班子一定千方百计, 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先解决部分最困难的无房户,以后逐步改善。安居才能乐业 嘛!” 听了周琦这一番动情的表白,青年们感动得连声说:“谢谢,谢谢周书记,打 扰了您的工作,不好意思。” “嗳,这种说法可就外道啦,我到文联不是做官当老爷来了,而是要踏踏实实 为大家排忧解难。以后的文联要打开局面,为全省的文艺家好好办几件实事,可要 仗各位鼎力相助喽。” 小吴等连忙摇手:“哪里,哪里,周书记太客气了。” 正在这时,电话铃骤然而起,周琦接过了话筒,众人忙向他点头告别,走出了 办公室。电话是文化厅办公室主任杨荣打来的,说工作组有要紧的事和他商量,希 望他能抽空回去一趟。 周琦勉强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