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省文化厅长的办公室里,周琦和工作组的何组长为是否提升肖仁吵得面红耳 赤,不可开交。肖仁是肖义的胞兄,此人年龄不大,城府很深,以善辞令、手段多、 会周旋而出名。周琦一向对他无甚好感。肖仁对周琦更是恚恨,认为周琦是挡在他 升迁途中的拦路石,人前背后屡屡诋毁周琦。 何组长好说歹说,见周琦油盐不进,最后脸一沉道:“希望你还是接受工作组 的建议,将肖仁提为局长。” 周琦也发了火,反驳道:“他近几年没上过整日班,每当风风雨雨的时候更见 不着他的人影儿。平时不注重学习,读书读个皮儿,看报看个题儿,把‘匿名信’ 念成‘若名信’。在一次念讲话稿时,竟然把‘忠心耿耿’读成‘忠心耳火耳火’, 这样的人怎能由副处级一下子提到正局级呢。再说,提拔肖仁应广泛地听取一下群 众意见。” 何组长拂袖而去,临走撂下一句话:“此事只听取一下你的意见,不准外传。” 由于肖仁有“背景”,没几天,一份提拔肖仁为局长的红头文件放上了周琦的 办公桌,周琦只能仰天长叹。 一日午后,肖仁满面春风,哼着《潇洒走一回》的歌曲,往卫生间走去,不料 听见里面传出“肖仁”二字,连忙止步偷听,只听说道:“唉,听说周厅长没能顶 住,上面还是把肖仁给提拔上去啦。真是站得住的顶不住,顶得住的站不住!” “哼,他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仗着有撑腰的!人家的表哥、表姐、二叔、三 姨、四大爷、七大姑,可都是职务相当高的干部。谁不顺着他,就给谁打小报告, 谁就会倒霉。” “哼!连个处长都当不好,可还要提拔为局长,真是瘸子的屁股——邪门儿啦!” “你没听说一副对联吗一一说你中,你就中,不中也中;说不中,就不中,中 也不中,横批——不服不中。” “要文凭没文凭,要水平没水平,一步一步往上升,这里的道理说不清。” “怎么说不清?人家关系多,会活动。如今是‘生命在于运动,升官在于活动 ’呀!你倒想活动呢,恐怕你拎着猪头也找不着庙门。” “那也不能把‘忠心耿耿’读成‘忠心耳火耳火’”的人提为文化长官呀?纯 粹是错位。 “这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 “这要看你跟上边有没有关系——你有关系,就没关系,你没关系,就有关系, 这就是有关系与没关系的关系。” “唉,论水平,咱哥俩顶人家十个,但你我恐怕只能一辈子坐冷板凳鱲,你我 是寡妇睡觉——上面没人呀!” “哈哈……” 有一人先走出卫生间,见到肖仁,故意大声嚷嚷:“哟,是肖局长啊,恭喜恭 喜!” 肖仁“哼”了一声,把玩着响铜打火机,阴着脸走进卫生间。那两个人视若未 见,昂首出门。肖仁瞪眼盯着三人离去,恨恨地骂了声:“他妈的,自己不喝酒, 嫉妒人脸红,吃不着葡萄就说酸。” 肖仁憋着一肚子闷气回到办公室,悻悻地把玩了一下响铜打火机,“啪”地打 响,点燃一支“软中华”烟猛吸了几口,眼望着袅袅的青烟出神。他发誓要狠狠地 整一整姓周的。正当他苦思冥想时,他众多情妇中的一个,工会干事刁梅敲开了房 门。 刁梅是个单身女子,已到不惑之年,长得其貌不扬。有人为她编了两句顺口溜, 什么:“狮子头,蛤蟆腿,三角眼睛歪歪嘴。”但此人特会来事,人虽奸得似鬼, 嘴却甜得赛蜜。肖仁离异后,妻子带了女儿去了美国,刁梅见有机可乘,变着法子 讨肖仁的好。肖仁对本单位几个漂亮女同事并未特别留意,独喜欢能奉承,善淫浪 的刁梅。刁梅不禁做起当候补肖夫人的黄粱美梦来。好在她也有自知之明,既无姿 色可言,只能在别处下功夫了。此时见了面,刁梅先向肖仁抛了个媚眼,随即递给 他一张纸条,肖仁打开一看,顿时火冒三丈:“我找周老头评理去。” 刁梅急忙拦阻:“哎,你冷静一点嘛,不要听见风就是雨的。” “好吧,你把事情经过说一下。” “文艺杂志的黎主编到周老头办公室去,见桌上这几首诗,就说:”我拿去看 看,再帮你推敲推敲,明天发稿。‘不料周却说:“不能登,不能登,我是针对本 单位情况写的。报刊上一登容易引起误解,待我加上注后,可以收进诗集。’” 肖仁冲进了周琦的办公室,见他正与几个人商议工作,径自走上前,把纸条往 桌上一扔:“周厅长,请问这几首诗可是您写的?” 周琦一看:“是我写的。” 肖仁凶巴巴地问:“您这些诗冲谁写的?” 周琦没好气地说:“你没看那诗的题目是《现象》吗?我是冲这种‘现象’写 的。” “你诗里写的‘稗子倒比谷穗美,’‘乌鸡成了凤凰头,’那‘稗子’、‘乌 鸡’指的是谁?您是领导,如果对我有意见,尽管批评训斥我好了,何必指桑骂槐!” 周琦严正地说:“你不要和艺术品中的人物对号,那是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 的文艺作品。如果你非要自己对号,那我也没办法。” 站在旁边的小孙愤愤地插了一句:“这年头真怪,人说拾金子拾银子不拾骂, 可还有拾骂的!有的人啊!官越做越大,可人越做越小。” 肖仁攥着拳头说:“你他妈的少帮腔!” 小孙冷笑一声:“嚯,这就是你这位新局长的新形象,你可真是新媳妇刚上床 就露肚皮——不害臊!” 众人哈哈大笑,肖仁理屈词穷。刁梅匆匆赶来,为肖仁解围:“肖局长,开会 的时间快到了,您还要去讲话呢。” 肖仁就坡下驴,装模作样地看看手表:“喔,是要开会了。” 小孙问:“周厅长,您写的诗可以让我拜读吗?” 周琦笑道:“请斧正。” 众人叫道:“小孙,念给我们听听,肖仁干吗要那么气急败坏,大概揭了他的 疮疤了吧。” 小孙朗诵: “庸人自有庸人福, 巧人常是拙人奴。 稗子倒比谷穗美, 乌鸡成了凤凰头。 庸人并非自有福, 洒洒福荫飘沉浮。 莫道蒺藜无春色, 善爬大树入高楼。 圆滑龟缩无妙术, 躲风避雨度春秋。 待到风平浪静时, 一枝红杏出墙头。 春去冬来鸟啾啾, 花开花落何时休? 霜打疾藜雪迎春, 金雀开屏展风流。“ 人们拍手:“嘿,解恨,解气,只有扫掉官场上这种腐朽的垃圾,只有严霜把 那无姿无色无芳香的蒺藜狗子打蔫了,打死了,品高质美的‘孔雀’才能尽显风姿。” 当天晚上,刁梅来到了肖仁家。两人在幽幽的壁灯下半裸着并倚床头。刁梅噘 着嘴说:“周老头是个不倒翁,文革前不过是团市委副书记,仗着肚子里有几瓶墨 水,写写画画,倒成了气候,成了一厅之长了。拿今天来说吧,你找他辩论,他还 不承认写诗讽刺你,纯粹阎王爷说谎——骗鬼!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呀!” 肖仁恨恨地:“这个人特别死心眼,曾经提拔了许多无亲无故的人。上面提我 的时候,他可着劲儿反对,顺水的人情不做,真是个不识时务的东西。他在文联卖 力得很,听说上头要提他为管文教的副省长。有我在此,他甭想高升。我就佩服当 年慈禧老佛爷说的话:”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要让他一辈子不痛快。‘“ 刁梅嘻嘻娇笑着扑向他怀中,恭维道:“哎呀,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有冤必 伸,有仇必报。想当年,由我宣布的对他专政。如今见了他,还得客客气气叫声周 厅长,真他妈窝心。肖局长,快想个办法,把他挤下台吧。” 肖仁在刁梅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上“叭”地亲了一口,笑道:“咱俩琢磨琢磨, 给他弄点有分量的材料,我去找我大伯汇报汇报……”